“你说什么?”贾氏瞪大了眼,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云哥儿,娘的耳朵好像出问题了,你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让我仔细听听。”
说完,她咬牙切齿地瞪视着自己的儿子,神情之中无不透露出一个意思: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江停云表示:试试就试试,我总不能在这种事情上骗亲娘吧?
只看母亲这个架势,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把所有话都说清楚了,日后说不得还要祸害一个好姑娘。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江家祭祖过后,大事也办完了,贾氏又想起那天有人旁敲侧击地打探儿子的婚事。
那时候她才恍然,发现儿子已经快要十四岁了。别人家的孩子到了这个年岁,家里的长辈都已经开始暗暗相看了,只是她一直觉得自己儿子还小,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
如今想来,是该考虑一下了。
不过,因为丈夫早逝,儿子又早熟,她习惯了时常询问儿子的意见。这种关于儿子终身的大事,自然也要先问问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她可不是个见不得儿子与媳妇感情好的恶婆婆,毕竟她注定是要比儿子先走的,小夫妻感情好了,儿子才能有更多的慰藉。
因而,贾氏便找了个机会询问:“过完年你也十四了,瑞雪才比你大两岁,马上就要相看了。等瑞雪成了婚,就该轮到你了。
这里也没有外人,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娘一定找一个你满意的。”
原本在她的设想里,儿子要么是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要么就是红着脸说一句“但凭娘亲做主”。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儿子一句话简直石破天惊,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娘,儿子是个修道之人,怎么能成婚呢?”
“你说什么?云哥儿,娘的耳朵好像出了问题,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让我仔细听听。”
什么叫不能成婚,当她没见过道士吗?
他爹的替身张道士,还有圣人亲自派发的文碟呢,不也照样成婚生子?
“娘,儿子修的是全真道,是不能成婚的。一旦成婚就会道行尽毁,遭受的反噬足够要了儿子的小命。”
反噬要了他的小命,这话当然是假的。但修全真道不能成婚却也是真的,一旦成婚就会道行全毁。
他若不把情况往最严重了说,说不定在他为父报仇之后,母亲为了传承香火,会压着他成亲。
虽说一开始,他是稀里糊涂地跟着一凡道人入了道。
但如今他已经修出感觉来了,且随着道行日深,□□也越发淡薄,并不想为了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毁了多年的道行。
“嘶——”
贾氏倒抽了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看着儿子,“真有这么严重?”
江停云目光清正,神色真诚,“事关江家香火,儿子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母亲?”
对于母亲在想什么,江停云可太了解了。他还是有些劝服人的技巧在身上的,如今不就用上了吗?
他这话就是把自己和贾氏放在了同一个立场上,一个担忧江家香火的立场上。站在这个立场上说出的话,自然更能让贾氏信服。
贾氏闻言,果然信了,一时神色颓唐,自责道:“都怪我为娘不好,当初催你拜师时,不曾打听清楚,那一凡上人,竟然是全真道的。”
但凡有见识的人家,都知晓道士和道士也是不同的。
正一道并不影响人伦大礼,可以成婚生子;但全真道属于儒道释三家合一,吸收了佛教的修身理念,讲究清修,不能成婚。
见母亲信了,江停云心头一松,急忙安抚道:“儿子修了这几年道,自觉身轻体健,可吸气而少食。若是坚持苦修下去,说不定用不了多少年,就能得到成仙。
若儿子当真得道成仙,虽不能与天地同寿,也是寿元持久,还怕父母没有香火祭祀吗?”
事到如今,贾氏也只能往好处想了。总不能为了抱孙子,让自己儿子去死吧?
“罢了,为娘日后不提此事便罢。”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贾氏咬牙赌气道,“你不想成婚,我还省心了呢。”
江停云只能陪笑,又耍宝逗母亲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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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闲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从祭祖大事过后,那是每日里是带着红杏做针线,就是和焕娘一起说话,儿子的婚事再也不提。
对于焕娘是鬼身这件事,江家上下心知肚明。这姑娘还未现身的时候,贾氏等人还有些惧怕。
可等到真正见了她,只十岁出头的一个小姑娘,生得瘦弱伶仃,个头比起他们十岁时也矮了一截。
女子本就感性居多,再联想□□云说过的这小姑娘的身世,无论是贾氏还是柳二家的母女,都立刻产生了怜爱之心,恨不得抱在怀里疼。
当然了,鬼身只是一团阴气,抱在怀里这个操作,显然是无法进行的。
但贾氏仍旧对她很是疼爱,直言她的出现,弥补了自己没有女儿的缺憾。
等到第二天,贾氏就领着红杏一起,给她裁了好几件新衣裳,做好了之后,按照江停云的方法烧给了她。
焕娘立刻就换上了新衣,脸上尽是欢喜之情,喜爱的不得了。
比起性情软弱的祝氏,性子坚韧的贾氏更符合焕娘对母亲的幻想,也很乐意和她亲近。
只是,她如今不但要修练功法,还要跟着江停云读书,其功课之繁重,比起正经学堂里的学生也不遑多让,实在是没有太多放松的时间。
一开始知道自己可以读书的时候,焕娘欢喜无限。
可真正跟着江停云读书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也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明明有的人有机会读书,是不肯好好学。
读书这回事,真的要看天赋呀!
偏偏在这件事上,贾氏十分支持江停云。焕娘在她面前装可怜,然后被她训斥了一顿,叫她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哥哥对她的期望。
焕娘闹了个灰头土脸,却也不敢再借故逃避读书了。
很快就到了替瑞雪相看的日子,一大早江停云就被贾氏拉着换上了新衣服,催促他去江行正家里,和他们一家子一起到罗家村去。
因为贾氏是寡妇,这个时代的人忌讳让她参与喜事,问就是不吉利。
江停云对此嗤之以鼻,但贾氏自己也忌讳,生怕因为自己的出现,让男方对瑞雪有意见,说什么也不肯去。
“那我让焕娘在家陪着您,你把窗帘都拉上,你们俩屋子里也能说说话。”
“行了,行了,小管家公,你就别□□的心了。”贾氏没好气地把他推了出去,“焕娘自然是要留下来陪我的,你还想带走不成?”
陈伯早已套好了牛车,拉着江停云一起,到了江行正家门口。
因为罗家村距离姜家村还有一段距离,为了赶在中午之前走到罗氏娘家,他们这一大家子也没吃早饭,只是带了两壶清水,几包点心,到了饭点就垫垫。
牛车的速度肯定比不上马车和骡车,但比人的两条腿走可快多了。大约用了一个半时辰,终于走到了罗氏娘家门口。
就像江家村里大部分人都姓江一样,罗家村里的大部分也都姓罗。
只不过整个江家村姓江的都出自一个家族,罗家村里的虽然大部分都姓罗,但却是两个不同的罗氏家族凑在了一起,日常里同气连枝,相互之间还有联姻。
罗家村比江家村大,人口多了近乎三分之一,每到农忙时节与各村争水,罗家村总是仗着人多势众,占尽了优势。
幸好江家村距离罗家村比较远,且有一条西流河从江家村的地头路过,让他们可以避免大部分村与村之间的纷争。
“哟呵,大姑子终于来了!”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打扮利索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
那妇人身穿衣领绛红色褙子,内套秋香色的襦袄,头上裹着乌纱包髻,点缀了几朵小珠花,打扮得十分正式。
罗氏赶紧下车,微微福身,喊了一声嫂子。
不必多说,这就是今天的大媒,也就是罗氏的娘家亲嫂子——何氏。
何氏的母亲就是媒婆出身,他娘家只有一个兄弟,偏弟妹又是个笨嘴拙舌的,干不了这个行当,母亲就把全身都本事都传给了她。
这些年,她说成的姻缘没有一百对儿,也有八十对儿了,是附近十里八乡有名的冰人。
这一次是给自己的亲外甥女找婆家,她自然是把附近的青年才俊都寻摸遍了,最终才定下来举人宋焘的小儿子——宋后生。
宋家人口简单,宋焘的妻子几年前过世了,就没有再娶,上头只有一个老太太,也就是宋焘的母亲。
宋家老大宋先生是去年娶的媳妇儿,也是附近村子里的姑娘,她爹是个秀才。
再看瑞雪虽然不是秀才公的女儿,但江停云这个堂弟小小年纪就有了功名,亲弟弟江彦舟也是读书认字的,就能看出来宋家人结亲的标准。
这分明就是要把自家打造成书香门第啊。
罗氏招呼儿女和侄子来给舅母见礼,何氏趁机拉着江停云看了又看,见他生得实在俊秀,脸上不由透出了喜爱之色。
“这就是你们家那个秀才公吧?这孩子长得可真好,不愧是读书的好苗子,将来可是要做探花的呀!”
罗氏笑着谦虚,“嫂子也别太夸他了,他小小一个人,不经夸的。”
江停云也急忙道:“舅母谬赞了,小侄愧不敢当。”
如此彬彬有礼,更是让何氏稀罕得不行,一边夸他,一边嫌弃自己的儿子。
江停云被夸得有点尴尬,急忙用眼神朝自家婶子求助。罗氏掩嘴暗笑了两声,这才出言替他解了围。
“行了嫂子,咱们快进去吧,老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像样。”
“哎哟,瞧我这记性!”何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自我解嘲道,“真是老了老了,拿东忘西的。快进来,快进来,娘早等着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