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带了个这么小的姑娘回来?”
以贾敏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姑娘该是自小被人调-教的,若是再过几年,就会更加柔顺沉默,被人当做礼物送来送去,却只会逆来顺受。
如果遇到一对和善的家主、主母还好,但凡能掌握她命运的两个人有一个心思歹毒,这姑娘的命运就像很多被专门养出来的瘦马一样,在没有了利用价值之后香消玉殒。
林家后院就有几个被盐商送来的,因林如海夫妇性子和善,并不折腾她们,她们也都缩在后院安稳度日从,不在主母面前碍眼,生怕贾敏一怒之下将她们卖出去,落入什么不堪的境地。
乍然见了这么小的一个半成品,贾敏自然觉得疑惑。
林如海叹了一声,示意江停云去说。江停云三言两语,就把这姑娘的身世说了一遍,倒引得贾敏跟着落泪。
“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贾敏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眶中英莲招手。
英莲下意识看向江停云,见江停云微笑点头,她才怯生生地走到了贾敏面前,行了个奴婢礼,“丫头给太太请安。”
丫头是人贩子顺嘴给她取的名字,想来“香菱”这个名字,该是进了薛家之后,由薛家人取的。
见她性子如此怯懦,且下意识就行了人贩子教导了为奴之礼,贾敏十分心疼,柔声道:“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孩子,那些人怎么忍心?”
江停云冷笑道:“只能说造物促狭,用他们这些畜生来证明生物的多样性。”
林如海夫妇本来十分气恼,却被他这一句话给逗笑了。
“我看,最促狭的是你吧?”林如海好笑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行了,玉儿和长生都等着你呢,带着他们玩去吧。
至于甄姑娘母女,你也不要操心了,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到苏州走一趟,拿着我的名刺,把封氏安人接过来。”
林如海肯出手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江停云嘻嘻笑着道了谢,招手就带着黛玉和长生出去了。
“表哥,你这次来,还走吗?”黛玉聪慧,心里已经知道他很快就会再走,却仍含着一丝希冀问道。
长生虽然没有问出来,但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江停云蹲下身,视线和他们齐平,认真地说:“我也想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呀。可是,我会想我娘,我娘也会想我呀。”
“哦,那表哥还是快回去吧。”黛玉十分失落,却又很能体谅人。
江停云摸了摸小姑娘的辫子,笑道:“好了,别不高兴了,今天表哥教你们好玩的新知识,好不好?”
听见有新知识学,两个小朋友都忘记了方才的烦恼,争先恐后地问:“表哥,表哥,是什么新知识呀?”
江停云神秘一笑,说:“我教你们做霓虹。”
“霓虹?”黛玉举起了小手,“我知道,下雨之后,天上就会出现霓虹。娘亲说,那是霓虹仙子在天边挥舞彩带。”
然后,小姑娘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表哥,你也有霓虹仙子那样的彩带吗?”
长生也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可是,霓虹仙子不是神仙吗?表哥也是神仙?”
面对两个小朋友连珠炮般的疑问,江停云但笑不语,只让人端来一碗清水,拿来一张白纸,又找贾敏的贴身侍女荷景,借来了贾敏梳妆用的靶镜。
他做的是简单的彩虹实验,趁着这会儿阳光正好,他端着水走到一面被阳光完全照射到的墙壁前,让人把白纸钉到墙上,再把镜子斜插进水中,便有一团光影照射在了白纸上。
待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那团光影就变成了短圆的一片彩虹。
不但两个小朋友惊呆了,就连帮忙拿了东西,就留下来看热闹的荷景等人也惊呆了。
“表少爷莫不是霓虹仙子身边的仙童下凡?不然怎么能招来霓虹?”荷景惊诧道。
“什么呀?”江停云好笑道,“这就是一个科学实验。”
他转向黛玉和长生,“还记得上次那个小纸人吗?那也是一个科学实验,你们俩都试过的。”
“记得,记得!”两个小朋友连连点头,眼巴巴地看着碗和镜子,脸上都是跃跃欲试。
江停云笑着对二人说:“来吧,都试试。”
两人急切地跑到碗边蹲下,轮流拿着镜子扭来扭去,看着白纸上的光影变换形状和颜色,玩得不亦乐乎。
等两人玩够了,黛玉脑瓜里的好学因子蠢蠢欲动,追着江停云问:“表哥,镜子和水碗为什么能做出霓虹呀?”
好问题,江停云等到就是这个问题。
他真的很想试试,把红楼中天资卓绝的女主角,引导上相信科学的道路,会产怎样奇妙的化学反应。
他耐心解释道:“其实,阳光里是藏着很多颜色的,这世上所有的颜色,阳光里都有。只不过,当所有颜色的光都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白色,所以平常的时候,咱们是看不出来的。”
长生问道:“那为什么下雨之后就能看出来呢?”
“这个问题,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江停云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水碗里泡着的镜子,“你自己可以先猜猜,如果猜得不对,我再告诉你们。”
长生摸着被江停云揉过的地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傻笑。
——嘿嘿,表哥也摸我的头了。
黛玉撇着小嘴儿看了他一眼,脸上明显不服气,急忙举手抢答,“表哥,这个我知道。下雨之后,霓虹仙子一定是在天上放了一面镜子,才会有那么大一道彩虹。”
好嘛,不愧是妖孽级别的天才,.52GGd.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结合刚才的小实验,和以前听过的神话故事,弄出了接近正确答案的综合体。
江停云也满脸赞赏地摸了摸黛玉的脑袋,“虽不中,亦不远矣!”
黛玉得意地冲长生做了个鬼脸。
又输了一程的长生也有些急了,大声道:“天上根本就没有霓虹仙子!”
黛玉不甘示弱,“那你说,天上那个大镜子,是谁放上去的?”
“我……我……”长生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沮丧地低下了头。
一旁的江停云是叹为观止。
——黛玉这小姑娘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无师自通了偷换概念的语言技巧。
本来他们俩争论的焦点是有没有霓虹仙子,黛玉小姑娘一句话,就把长生给带沟里了。
话说,长生小朋友呀,你难道忘记了,天上究竟有没有镜子这回事,本是没有定论的吗?
江停云无奈地摇了摇头,给两个小朋友解说了一番彩虹形成的原理。
“下雨之后,半空中有许多细小的水珠飘荡。那些水珠就像一面又一面小小的镜子,阳光从它们身上穿过,就像是照在了镜子上一样。
由于那些小水珠又多又密,聚集在一起就像一面大镜子一样,在天边映照出一道又长又美丽的彩虹。所以……”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把两个小朋友的注意力都引力过来,这蓦地一笑,双手齐出,照顾到了两个小脑袋,“所以,黛玉说的是对的,下雨之后,天上就会有一面大镜子;长生说的也是对的,天上根本没有霓虹仙子。”
九天应元府的霓虹仙子: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不管事实究竟如何,反正两个小朋友是信了。并且,一颗名为科学的种子在小朋友们心中生根发芽,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长成参天大树。
被两个小朋友缠着,江停云许下承诺,等回到家之后就抽空替他们编辑教材,编好之后就托人送过来。他们可以自学,有不懂的可以询问父母;如果父母也解答不了,还可以写信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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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事了,第二日一早,江停云就再次乘舟南下。
这一次非常顺利,几日之后就回到了江家村。
至于那位皇甫夫人,早已不知所踪。
虽然江停云回来的晚,但他中了秀才的消息却早就传回来了。
在村口玩耍的孩童看见他,一边高呼着“秀才公回来啦!”,一边加紧跑到江停云家里报喜。
贾氏得到消息十分欢喜,赶紧让柳二家的和红杏拿出糕饼糖果分给他们。
小孩子们得到了零嘴儿,一哄而散。等江停云回到家里,一个都没看见。
他笑骂道:“这群小兔崽子,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云哥儿。”
日思夜想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江听云浑身一震,与母亲四目相对。母子二人眼中都有泪意,无声地打量对方。
许久之后,贾氏忍泪笑道:“高了,也瘦了。”
江停云吸了吸鼻子,“娘也瘦了,孩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快别这么说,我儿有出息了,娘心里高兴。”贾氏破涕为笑。
柳二家的在一旁劝道:“太太,哥儿,咱们还是先回屋吧。”
贾氏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无措地说:“对,对,是该先回屋,你看娘都糊涂了。”
一行人回到了正堂,贾氏在上位坐了,红杏拿出蒲团铺在地上,江停云双膝跪地,正式拜见母亲。
“不孝儿江停云,给母亲大人请安。”
贾氏急忙道:“我儿快快请起。”
柳二家的上前将江停云扶了起来,笑道:“多时不见,哥儿已经是秀才公了。若是老爷泉下有知,不知道多高兴。”
江停云对她笑了笑,转向贾氏,“娘,如今孩儿也有功名了,理应让父亲大人知道。所以孩儿想开祠堂,祭拜父亲大人。”
贾氏道:“你本是长房长子,如今你父亲没了,你就是咱们江氏家主。开祠堂的事,你自去和你叔父商议便是。”
这个时代礼教严苛,女子是不能出现在祠堂里的。但凡家中祭祖,女眷只能在祠堂外的正堂献菜,参拜祖宗们的影图。
虽然江停云对这种规矩不以为然,但一时半会儿,他也没能力破除,只能暂且遵守,等日后有机会,破除这种陋习。
江行正一家四口得到消息,很快就过来了,他们夫妻手里都提着东西,江行正手里提的是羊肉和猪肉,罗氏手里提的则是一个蓝布包袱。
将包袱抖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套崭新的绸缎衣衫。
虎头一下子就扑了上来,紧紧抱住江停云,大声笑道:“云哥,你终于回来了!”
罗氏嗔怪道:“你这孩子,快别闹你哥,让我给他比比,这衣裳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我好拿去改。”
“哦。”虎头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江停云,拉着他走到母亲身边,“云哥,我娘给咱俩都做了新衣裳,但你不回来,我娘也不让我穿。”
这边罗氏和女儿瑞雪一起,抖开在江停云身上比划,江行正顺手在儿子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笑骂道:“你哥考上秀才,回来肯定是要祭祖的。这新衣裳是让你们进祠堂穿的,你着什么急?”
贾氏笑道:“你们叔侄俩可算是想到一块去了,方才云哥还说要找你商量祭祖之事呢。”
“后辈儿孙出息了,正该让祖宗们知道,也高兴高兴。”江行正笑着说完,又忍不住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就是虎头这小子在读书上没啥天分,将来就是跟着我在家种地的命。”
对于侄子出息儿子不成,他倒是没啥心理不平衡的。只是这个时代的人都将读书看作是最好的出路,儿子读书没有天分,他心里遗憾而已。
江停云正展开双臂任由婶子和姐姐拿着来回比,听见这话可不乐意了,“叔,你这话不对了。虎头虽然不喜欢读书,但他习武可是个天才,将来说不定要做大将军呢。”
江行正霎时就笑眯了眼,摆摆手故作谦虚,“你也别提这小子说项,他可不禁夸。”
虎头夸张地耍宝,“爹,我可是你亲儿子,你好歹对我有点信心呀!”
“嘿,你这臭小子,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江行正又一巴掌招呼过来,虎头捂着遭殃的后脑勺,嘟嘟囔囔地往伯娘贾氏身后藏。
贾氏连忙护住他,“别打孩子呀。虎头还不好,你还想要什么样的?”
这时罗氏也比划完了,将衣裳披在江停云身上,笑眯眯地说:“我特意照着云哥儿旧时的衣裳,放大了几寸做的。你们瞧,正合适。”
贾氏道:“你一向心灵手巧,特意做出来的,哪有不合身的?”
她又看向已经亭亭玉立的侄女瑞雪,笑眯眯地说:“说来,云哥儿回来的也正是时候,正好瑞雪过几天也要相看了,让他们兄弟俩一起替姐姐把把关。”
说着,她打趣地看着瑞雪,把瑞雪看得脸颊通红,捂着脸顿足道:“哎呀,伯娘不是好人,我不跟你好了!”
一时间,众人都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
唯有江停云心里一惊,“我姐才多大,怎么就要相看了?”
贾氏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瑞雪今年都十五了,再也不相看,好男儿都要被旁人挑光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古代无论男女成婚都早。
十五岁在现代还是初中生,可在古代若是还没定亲,就要被好事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虎头咋咋呼呼地说:“云哥我跟你说,是咱舅妈给说的媒,就在罗家村,对方已经中了童生,住得离咱们姥姥家近得很。”
说到这里,他又咂了咂嘴,“不过,他们家不是罗家村本地的,是从他祖父那一年,举家迁到罗家村的,姓宋。
他祖父只有他爹一个儿子,他爹倒是比他祖父强,有他们兄弟俩,家里人口也太单薄了点儿。”
这年月的人都讲究宗族势力,特别是在乡村,如果家里人少,不但种地的时候没人帮衬,就连浇地的时候抢水,都抢不过人家。
罗氏把衣裳叠了起来,重新用包袱包好,递给了红杏,顺嘴道:“他们兄弟俩倒是都争气,哥哥已经是举人了,弟弟也考上了童生。若不然,我才不乐意把女儿嫁过去呢。”
这时,虎头又想起了什么,捂着嘴嗤嗤笑道:“云哥,你是不知道,他们兄弟俩取的名字可有意思了。哥哥叫宋先生,弟弟叫宋后生。给儿子取名叫先生,他爹的脸皮可真厚!”
江停云也笑了,“这名字可真占便宜,谁见了都得喊先生。”
“就是。”虎头道,“我爹当年给我取名字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名字呢?”
江行正眼睛一瞪,“你这名字是你伯娘取的,怎么,你有意见?”
“啊?”虎头一呆,急忙道:“这名字真好,一听就知道和云哥是亲兄弟。你说是吧,云哥?”
云哥对伯娘最是孝顺,他可不敢得罪伯娘。
江行正笑骂道:“这臭小子!”
一家人说说笑笑,柳二家的带着红杏把江行正拿来的肉都做了,一家子围在一起好好吃了一顿,叔侄两个也商量好了祭祖的日期。
至于更具体的,还要和族里的几个老人磋商。
毕竟祭祖是件大事,而江家也是个大家族,江停云这个少年族长,也不能在这种大事上独断专行。
再说了,他年纪还小,对于祭祖的规矩风俗也不是太了解呀。
这种时候,就要发挥“听人劝,吃饱饭”的优良传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