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九郎正专心操控内丹给他疗伤,并没有注意到他异常的神色,也没有功夫回答他的问题。
何三郎暗暗撇了撇嘴,双眼放光地看着那内丹在断腿的位置上转了几圈,腿上的瘀肿立刻就消失了。
一股清凉的感觉环绕着伤口处,断裂的骨头一阵麻痒,不到一刻钟,他的断腿竟然全好了。
“好宝贝,当真是好宝贝!”何三郎咽了咽口水,陪着笑试探道:“黄叔,这宝贝能让小侄开开眼吗?”
——如果他有这么一个宝贝,岂不是就发财了?
黄九郎扭头看了他一眼,猛地一吸,内丹就被他吸入腹中。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方才疗伤的时候,他察觉到有人在何三郎身上下了一道法术,也就顺手给他除了。
到底是故人之子,受些教训也就罢了,岂能真让人暗害了去?
何三郎讪讪一笑,“这不是刚才光顾着疼了,没看清楚嘛。”
他舔着脸说:“黄叔,我等升斗小民,一辈子也见不到这样的宝贝,您就发发慈悲,让小侄开开眼吧。”
“不行,你的伤已经好了,日后好自为之吧。”黄九郎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
内丹对于狐狸来说有多重要,怎可轻易示人?
若非何三郎是他故友之子,他也不会用内丹的灵力给对方疗伤。疗这一次伤,他得三四日的功夫才能恢复。
只盼吃了今日这个教训,这何三郎能收敛几分,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要再整日游手好闲,与那些地痞流氓混在一起了。
他越是舍不得让对方看,何三郎心里就越像是猫挠似的,痒痒得慌。
“黄叔,您就让小侄再看一眼,就看一眼行不行?”
但黄九郎却直接岔开了话题,“当年你父亲也有高人算过,说是命中无子。但他积德行善数十年,终于有了你这点骨血。你若是想逆天改命,还得学你父亲才是正道。”
又是这一套。
学你父亲,学你父亲。
从小到大,周围所有的人都让他学他父亲,类似这种话,何三郎听得都快吐了。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耐,勉强陪笑道:“黄叔教训的是,小侄日后定然痛改前非。”
黄九郎狐老成精,他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又岂会听不出来?
可是,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哪怕他是狐狸,也不能改变别人的想法呀。
“罢了,罢了。”黄九郎摇头叹了一声,“你好好休息吧,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就掀开帘子出了门。
祝氏正挺着肚子在院子里劈柴,黄九郎见了,皱了皱眉,对着那堆柴火吹了口气,那些柴就自动破开了。
正挥斧头的祝氏一怔,反应过来后急忙前来拜谢,“多谢黄叔。”
“起来吧,你身子不方便,就不要多礼了。”黄九郎虚扶了一下,示意她起身,问道,“难道街上便没有人卖劈好的柴吗?”
他们狐狸成了气候之后,虽然也像人一般埋锅做饭,但毕竟有法术在身,劈柴担水这种事情,都是挥挥手便能解决的。
自何子萧去世之后,他又少与凡人交往,久而久之,难免与人类社会脱节。
他只记得,几十年前是有人专门将柴劈好了卖,难不成如今没有了吗?
祝氏笑道:“有的,只是价钱要贵一些,还不如我买回来自己劈的划算。”
家里本就不富裕,男人指望不住也就罢了,还喜欢臭显摆。
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如何?只能尽力节俭了。
黄九郎看着她,露出了欣慰之色。
何兄的儿子虽然不肖,但儿媳却是一个贤惠能持家的。想来有这样一个儿媳在,何兄之子纵然不能大富大贵,也不至于无人照料。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你们家平日里做何营生?”
祝氏淡淡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做什么?不过是替绣庄做些绣活,勉强度日罢了。”
至于丈夫,是指望不上的,她也早就对丈夫死心了。只盼丈夫不要再来搜罗她的钱财,拿去吃喝玩乐,她就心满意足了。
听她只说自己做绣活,便知道何三郎真如他近几天观察的一样,不事生产。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两锭十两的银元宝,“这些你先拿去用吧,马上就要临产了,且勿再劳累伤神。”
祝氏呆呆地看了那些银子片刻,却并没有伸手接过,而是“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黄九郎一惊,“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不,黄叔,您听我说。”祝氏避开了他的搀扶,哀求道,“我不要银子,我努力做绣活,能养活我们母子几个。
只求您大发慈悲,把我家大丫头领走吧。让她给你为奴为婢,只要给她一口饭吃就行了。黄叔,我求求您,求求您给我们家大丫头一条活路吧。”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黄九郎也不得不多思量几分。
“这是怎么回事?你起来说话。”
祝氏的眼泪已经忍不住了,哽咽道:“前天夜里,我听见当家的和他那两个朋友商量,说是手头太紧,要把大丫头卖到……卖到那种地方去。”
“什么?”黄九郎大怒,“简直岂有此理!”
“诶,黄叔,您小声些,千万别惊动了他。”祝氏吓了一跳,急忙求他低声。
黄九郎深吸了一口气,对祝氏道:“这些银子你先拿着,大丫头那里,我不会不管的。”
说到这里,他不禁暗叹一声:与人族相交,果然因果颇多。
但狐狸慕人族之雅,却又是天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想当年,何子萧之所以能有香火传承,除了听他的劝,多行善事之外,他给何子萧保的那个大媒,也功不可没。
认真算起来,这何三郎还是他的表侄,大丫头也是他的侄孙,他又岂能见死不救?
见他答应救自己女儿,祝氏千恩万谢,坚持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
“黄叔能救我家大丫头,我就感激不尽了,这银子我不能要,您还是收回去吧。”
“你就拿着吧。”黄九郎劝道,“你马上就要生了,生产之后总要滋补一番。而且,就算你不顾自己,还有二丫头和三丫头呢。”
这话一下子就戳中了祝氏的软肋,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银子接了下来。
黄九郎道:“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三日之后,会来接大丫头。”
说完,他就走了。
祝氏满是感激地把他送出门外,直到背影都看不见了,这才转过身来。
但她一转身,就对上了何三郎阴沉的脸。
“相……相公,你怎么下床了?”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黄叔说了,你的伤刚好,还是要在床上多躺几天。”
最好是躺个一年半载,也让我松一口气。
何三郎目光阴冷地看着她,“黄叔?你喊得好生亲热。怎么,人家给你几两银子,就把你这贱人的心给收去了?”
祝氏一惊,“相公,你这是什么话?”
何三郎却又突然笑了起来,挤眉弄眼地说:“好了,我又没怪你什么,不用这么紧张。”
祝氏又急又气,“你怪我什么?我做什么了你能怪我?你给我说清楚!”
她半辈子贤良淑德,恪守妇道,哪里能认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虽然她没有读过书,但是她不傻,知道女子要在这个世道上生存,名声绝不能有瑕疵。
若不然,毁的不止是她自己,还会连累她的女儿们,还有娘家的女孩儿。
见她没有踩进自己的言语险境,何三郎恼羞成怒,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个贱人,真是给脸不要脸!银子拿来。”
祝氏捂住红肿的脸颊,目光闪烁了一下,“什么银子?家里哪还有银子?”
恰在此时,大丫头抱着一堆脏衣服从外面回来了,看见母亲挨打,她急忙扔下衣裳,疾步跑了过去。
“娘,你怎么样了娘?”
她扒开母亲的手,看着母亲迅速肿起来的脸,只觉得有一个怒气从心头升起。
祝氏迅速拽了一下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哀声对何三郎道:“相公,家里真的没钱了。”
大丫头明白了:又是要钱。
从小到大,她见得最多的,就是父亲找母亲要钱。
哪怕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父亲也会将最后一点买米钱拿走,根本不管他们母女的死活。
她闪身挡在母亲身前,咬牙质问道:“父亲身为一家之主,这些年又往家里拿过几个钱?你有没有想过,母亲一介女流,不能抛头露面,挣钱养家有多不容易?”
何三郎被戳中了短处,登时恼羞成怒,“嘿,你这个臭丫头,大人的事,你少管。逼急了老子,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祝氏悚然而惊,一把将女儿拉到身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这是方才黄叔给的银子,都在这里了。”
“娘!”大丫头难以置信,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还给他钱?眼见你就要生了,咱们连请稳婆的钱都没凑够呢。”
“好了,大丫,不要再说了。”祝氏呵止了女儿。
女儿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何三郎早就有心把女儿卖了,若是她不拿出钱来,立刻就是一个现成的借口。
大丫头气得浑身发抖,但看着肚皮滚圆,身子却瘦弱不堪当母亲,她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就怕母亲动了胎气。
“我去洗衣裳了,跟人说好了,明天送回去呢。”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何三郎得意洋洋,目光贪狼而油腻地打量祝氏,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祝氏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道:“我的绣活儿还没做完,先回屋去了。”
二女儿和三女儿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出去,直到母亲进来,她们才怯生生地扑进母亲怀里,寻找那一刻的安全感。
“娘。”
“娘,我害怕。”
“别怕,别怕,娘在这里。”
她一边安抚两个小女儿,一边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三日之内,绝对不能让大丫头有闪失。
还有剩下那十两银子,也一定不能让何三郎发现。
等到三天后,大丫头跟着黄叔走时,就塞给她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