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父子怀着复杂的心情,送走了江停云。
如果不是出了聂小倩这个意外,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拉拢江停云,巴结林如海的机会?
说什么都得让江停云多留几天,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至于江停云会不会甘心留下,黄至荺捻须一笑,他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金钱与美色的腐蚀?
只是可惜呀可惜,偏偏紧要关头,聂小倩却突然失踪了。
和黄公子一样,黄至荺也怀疑,聂小倩可能是对家派过来的,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破坏他们黄家再进一步的机会。
等江停云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黄家父子的笑容也一并消失了。
黄公子道:“爹,当务之急,是要把那个贱人给抓回来。”
“抓?怎么抓?你知道她如今在哪里吗?”黄至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你只知道她叫聂小倩,但这个名字究竟是真是假,谁又知道?”
黄公子一怔,不服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他实在是不甘心。
黄至荺眼神冰冷,“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黄家,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那爹的意思是……”
“不要闹出来,要在暗中查,看看究竟是哪一家要咱们家过不去。”
江南的几大盐商之间的关系,一向都是合作与竞争并存。
在对抗官府的时候,他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在瓜分利益的时候,他们又是最有力的竞争者,谁都想从对方身上多吸一口血,多咬一口肉。
这样算来,他们黄家的对家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平日里,他们这些盐商家族之间,表面的平和都维持得极好。
因而,一时之间,他们根本就猜不到,是哪一家会这么缺德。
黄家父子的纠结,和江亭云没什么关系,他又一次遇到了那位神奇的风道长。
彼时正值早膳时分,江亭云由着林动领着他,到了一家在广陵县十分出名的茶点铺子。
据说这一家的蟹黄包做得极好,其余糕点也都有独到之处。就凭这份手艺,这家店铺已经在扬州地带传承了近百年。
还别说,吃吃喝喝这回事,的确是能让人放松心情,忘记许多不愉快的事情。
半个月的玩乐下来,江亭云已经把考场闹鬼一事抛到脑后了。
主要是这件事他也没法子解决,就算一直压在心里,也只能徒增烦恼,只能让自己尽量忘记。
就在这个时候,风道长再一次出现了。
早点铺子并不像酒楼一般,又是层又是阁的,自然也没有什么雅间独院。
来这里吃早点的人,有一大半都是熟客,大家彼此间都认识。趁着吃早点的时候,还能相互交流一下信息,讨论一下八卦。
就算偶尔有过路的生人,也都是慕名而来,就像江亭云一样,来都来了,美食岂可辜负?
这时候,旧日的常客,还会向生客推荐自认为好吃的东西。
他们都是经年在家这一家吃的,哪一天厨子少放了几粒盐,多放了几点醋,他们都能吃得出来。
凭着吃货的经验,向新人推荐起来,那自然也是说的头头是道,分析得入木三分。
江停云就在众位熟客的推荐下,一共点了八样糕点。别的不说,最出名的蟹黄包自然是少不了的。
用筷子挑破了一个小口,小心地吸了一口鲜美的汤汁,江停云顿时觉得,从前吃过的蟹制品,全都变得索然无味,这才是蟹中极品呀!
风道长就是在这个时候,举着那张沾着染油渍的破旧长幡,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天灵灵地灵灵,人间算命我最行。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
真是好大的口气!
但效果也是显著的,至少在这一声吆喝之下,瞬间就把整个铺子里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江停云嘴里咬着汤包,抬头一看,便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他迅速把嘴里那一口咽下去,起身迎了上去,“风道长,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却没想到,他这一动,就产生了广告效应。
原本忽然进来一个算命先生,一张嘴就前五百年后五百载的,一听就像是个说大话的江湖骗子。
但突然有这么一个人,无比热情地迎了上去,围观者自然会想:这位小公子莫不是从前找这道长算过?看来,这位道长的道行极为深厚呀。若不然,也不能让这小公子这般热切。
“这位道长,能帮我算算我媳妇儿肚子里这一胎是男是女吗?”一个身穿万字不到头绸衫,头戴一字巾的中年人扬声问道。
那人嘴上询问,身子却坐得稳如泰山,并无半点儿恭敬之色,甚至还抽空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风道长扭头撇了他一眼,随口道:“你们家祖上虽积德,你却半生不修,命中并无子嗣。”
那人似乎是被戳中了痛脚,瞬间勃然大怒,摔筷而起,“你这个老牛鼻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铺子里的食客却相互挤眉弄眼,看向那人的目光,都带着嘲讽与幸灾乐祸。
连一个替他说话的都没有,这人缘是有多差呀?
江停云走到风道长身边,笑着邀请道:“道长若是不嫌弃,就和我搭个座如何?”
“不嫌弃,不嫌弃。”风道长捋着胡须哈哈大笑,意有所指地说,“你都不嫌弃我,我怎么会嫌弃你?”
看来,一顿饭能吃三十两银子这种事,就连他自己都不觉得理所当然。
“怎么会呢?道长请。”江停云冲林动使了个眼色。
林动虽然觉得自家表少爷又要做冤大头了,但他时刻谨记自己仆人的身份,并不会当众让自家主人下不来台。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柜台前,拿出一定十两重的元宝放在了柜台上,“掌柜的,从现在开始,你们后厨做出来的东西,我们这桌全包了,还请掌柜的不要再接待别的客人了。”
掌柜的当时就懵了。
他这铺子开了许多年,还是头一回遭遇这种阵仗。
“这位爷……用……用……用不了这么多。”他深深看了眼那锭银子,咽着口水艰难地挪开了目光。
他们这种铺子都是小本经营,有时候卖半个月,也赚不了十两银子。
林动笑道:“多余的,就当是打扰您生意的赔偿了。”
说着,他往江停云那边看了一眼,心想:有这位道长在,你这铺子里的厨子做的速度,只怕还赶不上人家吃的呢。
却说江停云把风道长拉到了他那一桌,两人直接无视了先前那人。
那人本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又被人当众落了面子,如何能忍?
他立刻踹开凳子,大步走了过来,指着江停云骂骂咧咧,“这是哪里来的黄毛小子?耽误大爷算命。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这条街上谁敢对我何某人说半个不字?”
江停云的神色冷了一瞬,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冲那姓何的淡淡一笑,说道:“辱人者,人恒辱之。”
是他先对风道长无礼的,哪里还有脸责怪别人对他失礼?
但这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他可以对人无礼,别人却不可以对他无礼;他对不起别人就是有心有苦衷,别人对不起他就是十恶不赦。
很显然,何某就是这种人。
他指着江停云就走了过来,蛮横地说:“今天这老牛鼻子若是不帮老子改命,你们俩一个都别想走!”
任何某再如霸道,到底还是有人敢报不平的。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皱了皱眉,扬声道:“三郎,你又在这里欺压生客,真是把你爹的脸都给丢尽了!”
“谁,谁敢管老子的闲事?”何三郎大怒。
“是我。”那老者却不怕他。
旁边有人低声劝道:“这位老伯,您是外地来的怕是不知道,这何三郎可惹不得呀!”
那老者点头示意,“无妨,老夫还是有些自保手段的。”
作为一个地头蛇,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么胆肥了,何三郎气笑了,猛然然转身,“你这个……这个……黄叔?”
他的气势猛然一滞,就好像是一个吹到极致,却被人突然拿针扎破的皮球。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这老东西,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
那老者冷笑道:“是我,你又要做什么?”
何三郎目光闪烁,似乎对这个老者十分忌惮,软头陪笑道:“黄叔,您也知道,小侄家里已经有三个丫头片子了,这不是心急传宗接代嘛。”
那位黄叔皱眉看了他一眼,说:“我早就告诉过你,积善之家,方有余庆。
你爹生前周济四方,邻里称贤,到了四十岁上才有了你这一点骨血。
若是想保你们何家血脉不绝,你还要向你爹学,不要总是欺行霸市,消磨你爹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功德。”
风道长连连点头,“极是,极是,这才是金玉之言呀!”
在看热闹的间隙里,他已经把江停云先点的八样糕点,全部塞进肚子里了。
“嗨,你这老牛鼻子……”
何三郎本就不忿被那黄叔说教,只是碍于某些事情,不敢公然反抗。
但这老牛鼻子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管他何爷的事?
他一挽袖子,指着风道长的鼻子就要开骂。
江停云脸色一沉,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经站在了何三郎面前,并且握住了他指人的那根手指。
“这位何爷,拿手指人是很不礼貌的。你先前指我也就罢了,但风道长是长者,你怎能三番四次无礼?”
从他注意到何三郎的时候,就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直觉告诉他,拥有这种气息的不是好人。
但有时候,直觉也会出错,他不想拿直觉去判断一个人的善恶。
但观察下来,他发现这何三郎不但不尊老不爱幼,平日里应该也是个横行霸道的人物。
至少这茶点铺子里的客人,大多数都很惧怕他。何三郎吃鳖的时候,没人肯帮他说话;何三郎欺负人的时候,虽然大多数人都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却没人敢上前制止。
只有那位黄先生,似乎是有让何三郎忌惮的本钱,江停云不由多看了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他就发现,那位黄老先生似乎很忌惮他。
这又是几个意思,他好像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吧?
江停云满心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