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倩姑娘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那一僧一道在太虚幻境没有待上多久,江停云这边却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此时他的院试已经考完了,不出意外考上了秀才。

考院试用的还是原先那个考场,但或许是因为府试时牵扯到了巡盐御史的外甥,那个隔三差五就要出事的第三排第四个号房被封住了。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那个总是出事的号房封住之后,就不会再出意外了。

哪知道,同一排的五号又在半夜遇见了那痴鬼,写好的策论被毁于一旦。

因为这个,江停云虽然考上了秀才,心里也不大舒畅。

贾敏见他接连几日都闷闷不乐的,干脆就打发他出去玩几天。

“你这样愁眉苦脸的,回到家里,岂不是让你母亲担心吗?”

江停云勾了勾唇角,“多谢姨母关怀,云儿听您的就是了。”

扬州城乃楚国旧都,自古以来都是兵家要冲,名胜古迹颇多。又因地处江南水乡,风景也极为秀丽。

瘦西湖园林之盛,甲于天才。江停云泛舟游湖,尝尽了河鲜之美;

大明寺乃是南北朝古刹,历史悠久,源远流长,里面的斋菜也是一绝,江停云游览一番之后,又在大明寺混了个肚圆;

茱萸湾遍植茱萸,本是极易勾起昆仲之间的思念之情的。奈何此时离九月还远,他并没有看见满目的朱红果子。

这一天,他带着林动并几个拿行李的小厮,来到了一处在园林遍地的江南也堪称别致的所在。

——个园。

这个园子之所以取名“个园”,全因园中除了各种峰峦奇巧的叠石之外,还种满了品相各异的竹子。

竹叶多是三片为一簇,每一簇乍看上去,都像是一个“个”字,因而得名。

这园子建得雅,名字也取得妙。

当然了,对于江停云来说,无论是让人流连忘返的叠石艺术,还是为文人雅客推崇赞美的竹子,都不如主人家里的美食。

是的,个园是有主人的。

这个时代可不像现代,根本没有公园这一说,所有的园林都是有主的。

而个园的主人,就是盐商黄至荺。

这园子本是前朝遗址,原名为“寿芝园”。黄至荺接手之后,花了大价钱修葺改造,并重新取名为个园,对其珍爱异常,除了亲近宾朋,轻易不肯示人。

江停云之所以有幸一游,还是托了林如海这个巡盐御史姨丈的福。

有林如海的拜帖开道,黄家热情地接待了他,家主黄至荺与其长子亲自作陪,详细介绍了园子里的各处美景。

而且,不管是一日两顿正餐,还是中间的三顿点心,都是精心准备,属于黄家的不传之秘,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

原本江停云的打算,是玩一天就走的。但黄至荺实在是太过热情,言说晚上还有更精彩的节目,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索性就多留一晚。

真到了晚上他才知道,所谓“更精彩”的节目,竟然是一群风姿各异的美人,在朦胧的灯光下翩翩起舞。

就在江停云不知所措的时候,黄至荺捋着胡须,非常自豪地告诉他,场中跳舞的这七个美女,乃是他二十三个妾室中最出色的一批。

这里太所说的妾室,并不是正式收入后院的姨娘,而是属于歌姬一流,通常都会被当做礼物送出去。

“其余的也就罢了,中间领舞那个,不但容貌明艳,风情万种,更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黄至荺一脸诚恳地感慨道,“黄某人一直觉得,像这种天赐的尤物,耽搁在黄某人身边,真是糟蹋了,一直有心替小倩寻一个配得上她的好去处。”

这言语间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他都当着江停云这个贵客的面说了,所谓的好去处哪里还有别处,自然就是指江停云身边了。

直到这个时候,江停云才猛然反应过来:古人还有一种现代人理解不了的风雅,那就是——赠妾。

唐朝时的杜牧到李愿府上赴宴,席间见一斟酒侍妾貌美可爱,借着酒劲赋诗一首。

李愿非常大方,当即就把那个美妾送给了杜牧,一时传为佳话;

宋代苏东坡以妾换马的故事,虽然是明末同人大手冯梦龙编的,但也可以管中窥豹,让人了解宋代文人对小妾的态度;

明清时代因为礼教严苛,这种“佳话”不会闹到明面上,但私底下却是一点都不少。

江南之地就有那么一种人,专门采买年幼貌美的女孩子,精心培养的同时限制饭食,养成一个个弱柳扶风式的才女。

这些才女迎风落泪,对月伤怀,看见一朵落花都要颦眉感叹,可谓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典范。

因这种买卖兴起于扬州等地,民间给这类女孩子取了个别号,叫做——扬州瘦马。

培养他们都主人家花了那么多的财力物力,可不是为了做慈善的。

她们多数都会被富商以大价钱买走,作为开路财送给官员们做妾。

江停云觉得,自己这回,怕不是遇上了。

作为一个受过正规教育的现代灵魂,对于这种癖好,江停云实名拒绝。

但他也知道,林如海之所以能坐稳巡盐御史之位,就是因为他不但会做官还会做人,能够在朝廷和盐商之间寻找到一个平衡,既能为朝廷收到足够多的税赋,又能融洽与各盐商之间的关系。

别看林如海和贾敏夫妻情深,但林家后院也有三四个从未生育过,待遇却不差的妾室。

这几个妾室,就是他与盐商宴饮时推辞不掉的扬州瘦马。

江南乃至京城不少官员的府邸中,都有这样的妾室。

盐商们的重点并不是送个美人,而是美人入府时带的大笔嫁妆。

无论哪朝哪代的律法,妾室都是不可以有私产的。他们以嫁妆的名义带进去的财物,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

至于美人入府之后是否受宠,是否会被再次转赠甚至发卖,那些盐商根本就不关心。

因为她们入府之后,盐商与官员之间的交易已经达成。既然交易已经达成,作为达成交易的工具,谁还会在乎呢?

林家后院那几个,明明拥有如花美貌,却为何那么老实,几乎没有存在感呢?

就是因为林家的生活安稳,无论是林如海还是贾敏,都没有磋磨小妾的爱好。

江停云从林动口中得知,与那几位姨娘同一批送出去的瘦马,大半都已经被转送或折磨死了。

他这才知道,前世的女同学女同事门们,看的那些宅斗剧有多么不靠谱。

做了别人的小妾,想要玩宅斗?先活下来再说吧。

为了不破坏林如海的布局,江停云自然不能直言拒绝。

好在他如今年纪小,不过十三四岁,对于男女之事正介于懂与不懂之间。

他干脆就装懵懂,无论黄至筠怎么暗示,反正他就是个一心学业的书呆子,任你车速再快,也别想轧我脸上。

酒足饭饱之后,他就眯着眼睛打呵欠。

黄至筠不想得罪他,只好让人引他到客房歇息。

“爹,你说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黄至筠的大儿子皱着眉,神情十分不悦。

黄至筠横了他一眼,捋着胡须淡淡道:“书香门第对子嗣教养一向严苛,讲究一滴血一滴精,舞象之年以前,不让接触男女之事也是寻常。”

黄大公子讪讪一笑,赶紧问道:“那怎么办?小倩还送不送了?”

说实话,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小倩是半个月前被他们家买回来的,同一批十个歌姬,唯有小倩最为出挑,不但生得明媚清艳,还是个内秀的才女。

如果不是黄至筠再三告诫,小倩这样的极品可以拿去做人情,他早就自己受用了。

在黄至筠提出,把小倩送给江停云的时候,黄大公子是真觉得自己老爹傻了。

这样一个极品尤物,送到京城巴结高官都足够了,给巡盐御史的外八路外甥,实在是大材小用。

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这种想法就从他脑子里淡去了,他甚至觉得将小倩送给江停云也挺好,毕竟林如海才是掌握他们江南盐商命运的人。

如今江停云不解风情,小倩送不出去,他甚至生出几分急切来。

——你怎么能不收呢?

而黄至筠也和他有同样的心思。

不过,比起黄大公子,身为一家之主的黄至筠,城府可要深多了。

他只是微微一笑,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别着急,正因为年轻人不懂各种滋味,懂了之后才更容易沉迷其间。”

“父亲的意思是……”黄大公子有些明白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黄至筠笑得仿佛胜券在握,“若是家中奴婢不听话,在园子里乱走冲撞了贵客,也唯有贵客怜香惜玉,才能保其一命了。”

黄公子大笑道:“不错,不错。像小倩这样的美人,只要真正接触过了,哪个男人能不心动?”

父子二人把小倩召唤了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让她自己行事去了。

小倩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出了这个门,脸上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就凭她修炼多年的迷魂术,控制两个凡夫俗子,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看来,主公交给她的任务,很快就可以完成了。

这样想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铜镜,仔细照了照这具皮囊的妆容,有些不大满意地皱了皱眉。

这具皮囊在凡人中虽然也是上品,但又哪里能比得过她修持多年的鬼仙之身?

只是听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说,那江姓小公子颇为神异,无论是谁靠近了他,都会法力尽失。

她虽然是个鬼仙,但鬼就是鬼,是没有实体的。

这让她也不敢保证,若以真身亲近江停云,靠近之后能不能维持住实体。

无奈之下,她只能借助这副不大满意的皮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