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云迅速调整了心绪,干脆借此挑起了话题。
“姨母,我与外祖父,真的很像吗?”他露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实际上也真有点好奇。
虽然他两遍红楼都读得囫囵吞枣,但对于泥腿子出身,却能一门两国公,创下偌大基业的几位贾家祖宗,还是挺佩服的。
毕竟男孩子嘛,哪一个没有过武侠梦、仙侠梦,甚至是将军梦、皇帝梦?
贾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追忆之色,“是呀,你的五官和你外祖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特别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察觉到自己情绪太过外露,贾敏急忙收拾了心绪,把那小姑娘往前推了推,“这是你表妹,乳名叫做黛玉。玉儿,还不快见过你表哥。”
小姑娘乖乖巧巧,起身行礼,“玉儿见过表哥。”
“表妹好。”江停云也还了平礼。
不愧是《红楼梦》的女主,自幼便生得玉雪可爱,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接下来,贾敏又温声问了些他家里的事。待听到他父亲早亡,是个遗腹子,被母亲独自拉扯长大,贾敏再一次落泪。
“苦命的三姐,我竟不知,她这些年吃了这许多的苦头。”贾敏怜惜地看着他,“怪不得你母亲给你取名叫停云。”
——停云落月,思亲之意。想来三姐独自怀胎时,心中已故的丈夫有颇多留念。
思及此处,贾敏更觉姐姐命苦。
江停云急忙道:“姨母安心,先父最早逝,但族人和邻里都十分和善,这些年帮衬我们母子不少,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贾敏这才稍感安慰,一边擦泪一边点头道:“三姐自幼便性情温和,自来与人为善,果然是好心有好报。”
只是她心里却觉得,孤儿寡母的,过日子哪有这么简单?之所以嘴上顺着江停云,倒有几分哄孩子的意思。
这孩子也是可怜,一出生便没有父亲。也不知他平日里看见旁人都有父亲,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想到这里,贾敏便不禁暗暗叹息,对江停云这个外甥更多了几分怜爱。
“我听你姨丈派回来的人说,你来扬州是参加府试的?”
“正是。”
“好好好。”贾敏连道三个好,欢喜道,“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出息,才真正是你母亲的福分。”
江停云微微一笑,正待说几句谦虚的话,便有丫鬟来报,“太太,老爷已经过来了。”
贾敏急忙起身迎接,小黛玉脸上也露出了欢喜之色,“爹爹回来了吗?有没有给我带好玩的?”
话音刚落,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忽闪着大眼睛,无辜地看向母亲。
贾敏笑着摸了摸女儿头上的小揪揪,柔声道:“你表哥并不是外人,你爱怎么喊,随你高兴就好。”
黛玉眨了眨眼,一双含情目笑成了两只小月牙,拉着小奶音喊了一声,“娘亲~”
真是可怜又可爱,江停云不禁会心一笑。
等一行人走到门口,林如海也刚好换了燕居服饰走了过来。
两个小辈儿急忙行礼,林如海让二人起身,携着妻子的手一起进屋。
夫妻二人对江亭云又是一阵嘘寒问暖,林如海也问了他家里的情况,而后不禁唏嘘,“你父亲当年也是有名的才子,却不想天不假年!”
他的神情十分惋惜,江停云反而要倒过来请他节哀,场面一时颇为滑稽。
贾敏笑着嗔了丈夫一眼,“你这个做长辈的,可真是半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这孩子既然是来赶考的,你这个做探花郎的姨丈,还不赶紧拿出看家本领指点他一番?”
江停云心中一动,不禁暗暗期待起来。
那可是探花郎啊,三年才出一个的,全国士子书生殿试的第三名。
而且,只看林如海到了这个岁数,依旧相貌清镌,仪态风流,就知道他年轻时是何等惊艳人物。
不知从何时起,殿试排名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探花郎必定得是前十名中相貌最佳者。
他有理由怀疑,林如海之所以屈居第三,很可能是为相貌所累。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林如海的学问根本挤不进前三,托了相貌的福,才得了这探花郎之位。
但就算他是殿试第十名,那也是全国联考第十,不知把多少人甩到了身后。
这样一位科举达人,想必积赞了许多经验,如果能得到他的指点,江停云必定受益匪浅。
虽然他觉得自己的学问挺扎实,但能给自己添加优等buff,为什么不呢?
这是合理规避风险。
林如海捋着短须,笑看着江停云,对贾敏道:“我既然特意与这孩子相认,并把他带到家里来,就没准备再让他出去住。只是不知,这孩子意下如何?”
“云哥儿自然是要住在咱家里。”贾敏急忙道,“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住在外面,我哪里放心得下?”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相认了,自己的外甥当然是自己疼。
她扭头就问江停云,“云哥儿,你如今在哪里下榻?姨母这就派人,把你的东西搬过来。”
感她一片真心,江停云颇为感动,躬身施礼,“多谢姨母疼我,我在西街租了个院子,原是卖花草的西门家的。”
“卖花草的西门家?”贾敏一脸茫然,扭头去看林嬷嬷。
林嬷嬷低声提醒了两句,贾敏这才恍然,蹙眉道:“那地方闹腾得很,如何能安心读书?云哥儿,是谁给你介绍的这家院子,分明是欺你年幼,坑你呢。”
“啊,姨母误会了。”江停云急忙解释道,“这不关人家牙公的事,是我自己想住得离闹市近些。”
然后就把自己找牙公,租房子的前前后后都细说了一遍。
林如海听完,脸上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不错,你年纪不大,又是一个人出门在外,安全的确比功名更重要。”
然后,他就吩咐二管家林才,从江停云这里拿了钥匙,带了几个人到他租住的屋子里,先把他的东西搬了过来,又去找了黄老汉,把才租了两天的房子退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斗。
林才可是巡盐御史家的管家,既是官家又是富户,黄老汉纵然心里可惜黄了一笔生意,却也不敢怠慢,不但退还了租金和押金,连江停云住的这两天都给免费了。
住到了林家之后,好处很快就体现出来了。
由于林如海没有儿子,女儿年纪又小才刚刚启蒙,他正是一腔父爱无处发泄的时候。
如今可好,江停云来了,还是个热爱读书的晚辈,正好填补了林如海的空虚。
白天他去公干的时候,就让江停云在他书房里看书习字,等下午后半晌他回家之后,再为江停云解答疑惑,并告知一些科举禁忌和技巧。
他的书房里不但藏书丰富,还有历年的考卷和优秀文章摘录。江停云进了这里,就像是一块掉进水盆里的干海绵,疯狂吸收着水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充实着自己。
他记性好到过目不忘,思维快到举一反三。林如海头一回给人做老师,就遇见了这么个天赋绝佳的学生,可谓是见猎心喜,恨不得把自己脑子里的知识一股脑全灌给他。
直到临近科考的前三天,江停云表示他不想再看书,也不想再写一个字,要全心放松,养出一个良好的心态,面对即将到来的府试。
其实,若不是名师难得,林如海家的藏书又实在是丰富,江停云这两个月都准备玩过去。
听见他的要求,贾敏心中不解,私底下抱怨林如海,“你怎么就任由云哥儿胡闹?马上就要考试了,他该多读些书,多练练馆阁体才是。”
林如海却是胸有成竹,笑着安抚妻子,“大凡有才之人,难免有点异于常人的怪癖。云哥儿学问扎实,几天不读书也影响不了什么。我相信,这孩子自有道理。”
贾敏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其实她也是关心则乱,听丈夫一解释,也就释然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让账房准备了一袋碎银子,让林忠家的二小子林动,陪着江停云到街上转转。
“你在家里闷了一个多月,也该出去透透气了。”她笑眯眯地摸了摸江亭云的发顶,顺手把小黛玉塞进了他怀里,“带着你妹妹一起。”
不是她这个做娘的心大,实在是自从江停云住进了他们家里,黛玉的身子就好多。
从前是三天里要喝八顿药,最近半个月,黛玉没喝一口药,也没咳嗽半声。
在爱女心切的林如海夫妇眼里,江停云就是他们家的福星,就是黛玉的贵人,巴不得女儿和他多亲近亲近,多沾点福气。
而黛玉自小体弱,长到三岁出头也没见过外人,猛然遇见江亭云这个大哥哥,从他这里听说了不少从前闻所未闻的事,也是黏他黏得厉害。
至于江停云,试问像小黛玉这样的可爱萌娃,谁能拒绝?
江停云把她抱在怀里颠了颠,玩笑道:“跟着表哥出去你可得听话,若不然,表哥把你卖了换糖葫芦吃。”
黛玉也不害怕,搂着他的脖子嘻嘻直笑。
贾敏则是在一旁叮嘱林动,多带几个人,看好他们兄妹两个,别让人冲撞了。
林动连连点头,不敢有一丝怠慢。
兄妹二人前脚刚走,后脚林嬷嬷就沉着脸走了进来,“太太,闫大夫看了,也是直摇头,说没有法子。”
贾敏沉默了片刻,不禁叹了一声,“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林嬷嬷劝道:“太太,咱们家已经尽力了。闫大夫可是从京城那边请过来的名医,连他都没法子把那孩子身上的狗皮揭下来,旁人就更不可能了。”
这闫大夫可是御医世家,去年刚从宫里退下来的老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