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和别人一起旅行吗?

乾十字文思考片刻,爽快答应道:“好啊。不过我的三轮车还在东京。”半年都快过去了,他都没有去达到宫城县,未尝不是老天爷在暗示自己,需要带一个认路的人一起走呢?

非要说顾忌,乾十字文就是担心杀手唐的存在会暴露。

他迟钝些,却不是笨蛋。能和杀手、黑.道这些黑色领域扯上关系,说明他的外公也并非简单的人。乾十字文对此能够守口如瓶,杀手唐也绝对会保证他的安全,但久我照纪……

乾十字文看一眼满脸期待的久我照纪,善意提醒道:“可能会很麻烦。你也知道,我跑来跑去没个定数。”

久我照纪出了闸门,两人并肩上了夜间巴士,窗外可以看见海面一层接着一层的波光和不消散的月光。他们两人坐在一起,久我照纪嘀咕道:“只是一个月的时间,接下来我还得回学校。”

“你原本暑假计划做什么。”

“原本计划去旁边的华夏料理店打工,顺便要一点四川种子。”久我照纪毫不在意说道:“也不知道种得活吗?”

他这话让乾十字文多看了两眼。两个人还在车上就讨论起辣椒的品种和口感。乾十字文定居日本也有七八年,再加上他在华夏时年龄尚小,不能吃辣。算下来,对辣味的承受度还不如久我照纪。

“所以你是打算自己种植辣椒,再制作辣椒酱吗?”乾十字文好奇盯着久我照纪手机里辣椒种子的照片,询问道:“这会被算作外来入侵物种吗?”

久我照纪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哈哈我问了。种在自己家阳台是没什么问题的。现在种子还没入境,等种子来了。你就算留我,我也必须回去育苗了。弄新鲜好辣椒很不容易,气候差别也很大。我还得去找一色慧问问种植技巧。”

乾十字文点点头,他了解远月学生不深。一色慧只穿着个遮羞布在田间耕作的场面,无疑是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

他们又聊了一些闲话,诸如晚上吃什么,相谈盛欢,惹得司机忍不住回头看他们三四次。

“我给你定了一件标间。”乾十字文提着行李箱去前台,做足了主人姿态,“久我,你也早点休息,明天可以来山腰旅店找我。我在那帮朋友们做早餐。”

“十字文的朋友吗?”

乾十字文想起诚凛高中和秀德高中的篮球队员们,面带笑容回应道:“是的。他们打篮球很厉害。”

“十字文刚刚说要去宫城县。宫城县也有朋友吗?”

“嗯。不过他们……”乾十字文回忆下,不大确定,“他们应该是打排球的。”

运动少年实在是太多了些。乾十字文第二天早上爬起来做早餐时,都习惯了给所有人加大饭量。因为是最后几顿饭,众人都吃得十分仔细,不肯留下一米粒、一滴汤汁,空碗都得拿勺子再刮两下,把油水全部兜到肚子里,看得乾十字文眼角抽搐,反倒催促他们去训练。

“又不是以后吃不到了。”

诚凛队伍中一片哀嚎,“就是吃不到啦。”

“谁知道十字文你下次会出现在哪里啊。”

“十字文真的不能和我们一起走吗?呜呜呜呜海边也应该玩腻了才对。去山里就很不错。”

乾十字文还没开口,相田丽子就上去给几个出言不逊的家伙脑瓜崩,使用黑带手段将其一一打击在地,拖拽到门口。

“乾君,不用在意他们的话。”黑子哲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乾十字文背后,“比起原地踏步,我感觉到乾君更喜欢变强。”

无论多少次,乾十字文还是无法捕捉到黑子哲也的出现。他注意力本就不多,根本不能概括全局,发现黑子哲也的动向,每每都和今天一样,嗓子眼的尖叫硬生生咽下去。

“黑子,给你们做饭并不是原地踏步。”

“乾君的朋友来。我们大家都很开心。”黑子哲也在篮球队里并不显眼,他的身高和能力可以说是平平无奇,可乾十字文总觉得他有一双能够看透事实真相的眼睛,仅仅几句话就将乾十字文说得心虚。

“和诚凛的大家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乾君不会为服务他人感觉到开心。”黑子哲也点出关键,“电视里的厨师总说,他们的幸福就是看见食客享用美食。他们给我的感觉,是在为服务他人感觉到由衷的开心。乾君并不是那样的厨师。”

厨师,归根结底算是一种服务行业。

乾十字文也看过很多综艺,很多采访厨师的语录。他知道黑子哲也说的“看见食客享用美食所产生的幸福”是什么,他对此一直没有实质性的感受。

“黑子。我并没有因给大家做饭,产生不开心。”

“乾君。抱歉。可能是我的语意有问题。”黑子哲也已经穿好球鞋,他和队伍拉开了一大截,才直白地把话说出来,“乾君是很特别的人。”

他直视着乾十字文的眼睛,道:“有一类人生来就是天才。在篮球

的世界里,他们拥有异于常人的才能,我遇到过好几个这样的天才。”他抿了抿嘴,似乎想起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说道:“乾君是厨师世界的天才。”

这话对乾十字文有点老生常谈了。

毕竟昨天睿山枝津也同他说了类似的话,他对“天才”的表述都快产生抗体了。

“是饭菜不好吃吗?”乾十字文反问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问出这样的问题。”

“饭菜很好吃。只是我个人的一些观点。”诚凛众人已经发现黑子掉队,开始大声喊黑子的名字。黑子哲也对他们点头示意后,匆匆概述道:“我感觉,乾君你在压抑自己的才华。”

压抑?

乾十字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描述。他呆在原地,还想要多问几句。黑子哲也已经小跑跟上队伍,他想要问也问不出口,只能回去收拾碗筷呆愣愣看着水池里的水满上来,烦躁地关掉水龙头,开始洗碗。

他在压抑自己的才华吗?

乾十字文分神思考最近的事情,发现实在是有些繁多,也没心思洗碗,擦干手去找随身本,意外发现本子已经写到了最后一页。

“什么嘛。”他嘀咕一下,苦恼地在最后一页列出自己近期遇到的所有事情:

一、依靠“恋爱”体验寻找料理理念。

二、睿山枝津也提出的料理合作

三、和司瑛士约定的料理研讨

四、寻找可以让自己挂学籍的普通高中

五……

乾十字文写了一会,觉得心烦意乱,随手在底页上写下今日行程安排,并把【购置新本子】放在首位!

他这个人没有记事本,真的会疯掉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各种想不明白的问题,足以让乾十字文一个人琢磨很久了。好像他过去十五年料理生涯中所有概念性的问题,一口气全部塞过来。

不过,也还好。

乾十字文将第一条划掉。他事后想想,睿山枝津也说得也有道理,十五岁正是提高实力、努力赚钱的时机,恋爱不着急在一时。

“早上好。十字文。”久我照纪恰逢这时赶过来,他已经吃过早饭,手中拿着一束花走过来,将花轻轻放在桌子一侧,十分自然戴上洗碗手套,拿起洗碗巾,将乾十字文遗留下的碗筷清晰干净。

乾十字文赶快道:“久我,那些我来就好了。”

“你不是在写东西吗?”久我照纪道:“是新的料理研究吗?”

“不是。”乾十字文也不清楚最近事情为什么这么多,头疼道:“是在梳理思绪。抱歉。忘了和你说早上好,久我。你早饭吃了吗?我还给你留了一份。”

“我吃了。”久我照纪安静地洗碗,他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无论是上一次得到乾真一郎准许,进入乾十字文家中,还是现在自作主张接手洗碗工作,他总能悄无声息融入到乾十字文身边,就好像他们才是一个世界一个语境下的人。

乾十字文也没有觉得不对劲。

他问完这句话之后,坐在桌子前,继续面对自己寥寥无几的本子,发愁接下来要怎么规划诸多事项。

洗碗台上,久我照纪已经将碗筷一一洗刷干净,水珠随着盘子边缘落在台面上,一抹干净,清清爽爽找不出一点错处。

久我照纪找了两个一次性杯子,倒点水端过去。

“十字文。喝水。”

“谢谢。”

“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乾十字文咽下水,放下水杯,觉得久我照纪大可不那么严肃,“你直接吧。”

“我喜欢你。”

“嗯。嗯?”乾十字文发出困惑的声音,感觉自己听错了哪一个字,问道:“你……喜欢我?”

久我照纪笑眯眯看着乾十字文,手心却悄悄冒汗,唯有冰冷的水杯带来实质感。他忽然后悔太早将花束放在桌子上,又觉得这个时候该拿出花束遮挡自己羞红的脸。他反手抓住鲜花花束,怼到乾十字文鼻尖,埋下头,大声道:

“没错。我喜欢乾十字文。”

说出来了。

“我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

呼。说出来了。久我照纪低着头,他并不想知晓乾十字文现在是如何咒骂自己。他清楚自己太过唐突,就连鲜花也是中途看见鲜花店才决定购买。

如果能够藏住心事该有多好。

久我照纪心里突兀地冒出这个想法。他接到乾十字文电话的那一刻不曾犹豫,决定出发来找乾十字文的时候也不犹豫,在路上购买鲜花、站出来洗碗,直到说出告白的前一刻,他都不曾犹豫。

他坚信自己是直率的、是勇敢的,和他最喜欢的川菜一样火辣而无畏。

哪怕前方是悬崖,是峭壁,是被拒绝后的滔天巨浪,久我照纪也不会后悔。进门前,他脑海里甚至想好被拒绝后,怎么轻描淡写将“一个月”之约掀过去,当做两个人无事发生,还能伪装成朋友的话术。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久我照纪才知道。

世间最可怕的回应,是宣判结果前的空白。

快点回答啊。乾十字文。不管是拒绝还是答应,你给我一个准话……“十字文。”久我照纪抬头,正好和专注看着自己的乾十字文撞个满怀。比起先前在乾家,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此时的乾十字文撑起手臂,整个半身几乎压在鲜花和久我照纪面前,稍微一抬头,两人鼻尖几欲装上,呼吸涌动的气流混乱躁动。

久我照纪“磅”得一声弹出去。

连带着椅子都摔在地上,倒是乾十字文稳稳得接住花,用手指拨弄齐位置,走上前,将他拉起来。

“久我?”

久我照纪喜欢男生?

乾十字文没有歧视任何人,毕竟他妈是一个男女通吃的对象,他旅行初期的秋山勉大叔也算是被男女通吃的人。他对别人喜欢男性还是女性都接受良好。

他只是有点惊讶,自己没感觉。

没有排斥的感觉,也没有恶心的感觉,但也不是秘密被撕开的感觉。

对乾十字文来说,久我照纪带给他的惊讶感是“居然有人喜欢我”,转而深入为“他应该是喜欢我的料理”,再进化为“久我只是和我一样喜欢华夏料理,产生了同类兮兮相惜之情”。

他为此感觉到欢喜,又很清楚察觉到自己不能接受这份情义。

“抱歉。久我。”乾十字文将花束重新递到久我照纪面前,回应道:“我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

睿山说得对,这个年龄不应该想太多谈恋爱的事情。

久我照纪呼吸还没平复,得到这个出人意料的答复,错愕地看着乾十字文,嘴唇颤抖,“可是你……不是你。”

不是你说,自己在犹豫要不要谈恋爱?不对。久我照纪终于意识到乾十字文这个人致命的缺陷,他语焉不详的表达,含糊其辞的概括,配合上对料理专注追求,给人一种“专心”的错觉。他的不善表达,混合其他事物,发酵成为一种趋于荷尔蒙的魅力。

专注、冷漠、难以被打动,却又会温柔地注视着你,握住你为你敞开心扉,让你觉得你是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初入远月学园那副过去对谁都冷漠的样子,没有多少人能感觉到他的魅力。

现在不一样。

乾十字文在长大,身上的薄肌,长开的面颊,不再阴郁的精神,像是融化在初春的冰,缓慢地滋润着土地。

他不会在意自己去过哪里,但被他滋润过的土地,因他而萌发的种子会记着他。

久我照纪深吸一口气,算是给自己心肺抢救一把。

他抬起头,问道:“你讨厌我吗?”

乾十字文诚实地摇摇头,“不讨厌。和久我待在一起很舒服。”

久我照纪盯着他,难过又心惊地意识到乾十字文说得是真话。面前这个同龄人面对自己的告白,既不松口答应,却又发自内心觉得与自己相处舒服。

他难免生出一丝“对方只是没意识到”的侥幸,继续问道:“十字文对我是没有一点那方面的感觉吗?”

乾十字文不太懂这个感觉是什么意思。他察觉久我照纪蓄在眼眶里,强忍者不断打转的泪水,回复道:“别哭。”

他抽出桌子上的纸巾,走上前,给久我照纪擦去眼泪。

“我不知道你说的感觉是指什么感觉。”

他的情感生活匮乏而枯燥,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没有父母的爱情当做模板,也没有常人的友谊,更不存在太多温暖而持久的情义。

就算有感觉,也分辨不出来。

乾十字文计划先安抚安抚住久我照纪,再把睿山枝津也告诉自己的话,复述给久我照纪。

他觉得自己的规划万无一失,开口就是:

“我在这方面很笨。久我如果知道的话,可以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