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35

好在,气氛凝滞之际,众人身后传来了岑姨淡淡的声音:“小姐,老太太午睡醒了,正在找你。”

无法流动的憋闷空气,瞬间被刺穿了一个漏孔。尹之枝如一尾灵活的鱼,扭了扭,便挣脱了周司羿的怀抱,抿了抿嘴,露出一个浅笑:“我奶奶找我,我先过去了。”

话毕,她就头也不回地跟着岑姨走了。

餐桌旁只剩下三个男人对峙,冷清了下来。

周琰冷哼一声,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周司羿优雅地端起酒杯,桃花眼微微一弯:“逢青哥,那我也先失陪了。”

顾逢青笑道:“请便。”

.

另一边厢。

尹之枝原本疑心自己觉得憋闷,是披了外套、有些热的缘故。可进了别墅,笼罩在皮肤上的微热消失了,又觉得凉飕飕的,想了想,还是继续穿着周司羿的外套。

老太太的房间在二楼,岑姨没带她坐电梯,沿着旋转楼梯走上去。尹之枝一边走,一边伸手摸了摸那石栏杆,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这片石围栏比现在宽多了,她曾经拿这里最底下那段当滑滑梯玩,玩法还是一个园丁的小孩教她的。且一直只有她在玩,那小孩就站在旁边看。

其实,后来想想,这石栏虽然宽厚平滑,可最高处离地也有两米多。万一爬上去时,背摔下来,绝不是小事。

后来是岳嘉绪发现了这件事,把她拎到腿上,打了屁股。那时候她都快十一岁了,还被打屁股,虽然就打了一下,也不重,但就是觉得很丢脸。沉浸在自己郁闷的小世界里好几天,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园丁和他的孩子都不见了。

好像是被岳嘉绪辞退了。

这时,岑姨的声音打断了尹之枝的回忆:“到了。”

两人站在老太太的房间门口,岑姨先敲了敲门,随即,按下门把。

房间里开着吊灯,光线明亮。尹之枝睁大眼睛,才发现这儿不止有老太太,岳家两个男人都在。

沙发上坐了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腰板硬朗,精神矍铄,神态古板,不怒自威。

床边还放了一把椅子,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面相深邃,气质略显忧郁。岁月的痕迹并没有完全败掉这张面皮的好看。

正是岳老爷子和岳诚华。

这么一直观地对比,就能看出,岳嘉绪目中的神态,不像温吞的父亲,更有爷爷的影子。

不过,他的五官比这父亲和爷爷出落得更精致,深邃幽冷,这都是岳夫人的功劳,尹之枝看过她的照片,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正是因为岳嘉绪像自己,老爷子一直很为这个孙子骄傲。还直接越过了儿子,打小就培养岳嘉绪,让他管公司。

尹之枝呐呐地叫道:“爷爷,奶奶,爸爸。”

当着岳老太太的面,岳老爷子皱眉,轻轻一点头,算是给了回应。

岳诚华从椅子上站起来,让出位置,对老太太柔声说:“枝枝来了。妈,你不是一直在问枝枝去哪了嘛。”

尹之枝会意,走过去,在那把椅子上坐下。一伸出手,就被岳老太太那双布满皱纹的大手抓住了。老太太慈眉善目,抱怨也带了些孩子气:“枝枝,你爸爸说你去外国读书了。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一趟啊?”

“我也想呀。可外国读书的假期好少。我一放假,马上就回来了。”

……

尹之枝在岳老太太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在她变着法儿的撒娇之下,老太太被哄得非常高兴,脸上的笑容比这几天加起来都多,慈爱地摸着她的脑袋。

看到尹之枝没有借机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岳老爷子和岳诚华都先后离开了房间,只剩下岑姨陪着。

晚上还有宴会,看见老太太展露出倦意,岑姨伺候着她躺下,还给老太太捏腿,尹之枝才依依不舍地出了房间。

二楼长廊寂静,也没人盯梢了。尹之枝以前的房间也在这一层,来都来了,她忍不住走过去看了眼,发现房门落了一把大锁。

尹之枝:“……”

房间里应该已经清空了吧?

算了,还是下楼吧。

就在她准备按电梯下楼时,忽然听见附近的书房传来开门声。尹之枝回头,看到岳诚华走了出来,刚才在房间里说了太多次的称呼,没拗过来,脱口而出:“爸爸。”

岳诚华不是一个好丈夫,和岳嘉绪的父子关系也十分疏远。但最初,要不是岳诚华坚持领她回家,她早就进孤儿院了。而且,在宋媛被指证之前,这个男人是对她很好的。

并非亲近的父女关系,但他一直对她予取予求。

不过这会儿,话音一落,尹之枝就后悔了。

现在可不是在岳老太太面前,不知道岳诚华会不会介意她这样叫。

“唔。”果然,岳诚华也对这一称呼有些尴尬。他似乎不知该如何叫她,索性掠过了,直接说正事:“正好,我有些事找你。”

尹之枝点头。

“过了老太太这次大寿,我们就打算和周家沟通你的事了。”岳诚华用探究的目光望着她:“跟周家的婚约,你有什么想法?”

豪门家族之间的婚姻不单纯是爱情的一道手续,它还象征着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结。因此,.52GGd.两个家族强强联合的婚姻依然很常见,大家都是在固定的圈子里选择心仪的人。

岳周两家都是B城有头有脸的家族。周司羿回国后,和尹之枝走得近,两家大人便有意于撮合他们。不过,两人的婚约其实到目前为止,还是口头约定。

原本,如无意外,他们会在明年元旦的时候订婚。

如果把尹之枝已经和岳家无关的真相瞒着周家,未免太不厚道。

但在开口前,岳诚华想先来探探尹之枝的意思。

毕竟现在不是封建时代。如果两个人铁了心在一起,家族再不满意,也没办法棒打鸳鸯。

当年的岳诚华和宋媛就是这个道理,全世界都在反对,岳老爷子的臭脸摆了多少年了,他俩还是分不开。

尹之枝盯着鞋尖,慢吞吞地说:“我没什么想法,反正订婚宴也还没办,只有口头约定,到时候……就直接解除婚约吧。”

岳诚华是独生子,有他任性的本钱。而周司羿的同辈竞争对手那么多,稍有不慎,就会掉出继承人的队列。他一定会将自己的婚姻利益最大化,这是他的野心,也是他父亲的期望。

没了岳家小姐身份的她,什么也不是。

见尹之枝这么干脆就同意解除婚约,没有耍赖或者要求什么,岳诚华倒是微微松了口气,同时,也有点儿意外:“你已经和司羿商量过了吗?”

尹之枝很肯定地说:“他到时候会同意的。”

岳诚华插着口袋,沉吟了下,点头:“行,那就这样吧。”

电梯来了,尹之枝走进去,按了一楼。岳诚华忽然又叫住了她:“对了,今天你带给老太太的人参和深海鱼油,她很喜欢,你有心了。”

尹之枝:“?”

电梯门都关上了,尹之枝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她今天的确带了礼物,因为空手来参加寿宴不是礼貌的行为,不过,由于买不起很贵重的东西,她就挑了一款深海鱼油。在今天众多豪气的礼物里,绝不是值得一提的东西。

人参是怎么回事……谁以她的名义送礼物了吗?

电梯旁边便是餐厅。尹之枝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出电梯,一个人忽然迎了上来,拉住了她的手臂:“小姐。”

尹之枝睁大了眼:“朱姨。”

这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妇女,也是从尹之枝十二岁起就在岳家掌厨、照顾她起居的朱姨。

相比其他冷漠的佣人,朱姨的态度明显不同,拉住尹之枝的手,有点心疼地捏了捏,然后拉着她走向餐桌:“来,朱姨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做了你爱吃的桂花椰汁千层糕。”

尹之枝一听,立刻巴巴地跟了过去,在餐桌坐好了。朱姨很快就端了一份甜点来,还附上了一柄精致的银勺子。

尹之枝浅浅尝了一勺,是熟悉的味道,心里涌过暖流:“真好吃。”

朱姨也笑眯眯地看着她。她当初之所以被聘入岳家掌厨,完全是因为这位大小姐在一众厨师里最喜欢吃她做的菜。她伺候着这个小祖宗长大,自然是无法冷下心肠的。

哪怕尹之枝已经被赶走了。

餐桌这边的窗户都关了,顶灯全开,尹之枝吃着吃着,开始有些热了,便脱了外套。

朱姨道:“小姐,我先给你把衣服挂起来吧,省得等会儿弄脏。”

“好,哦,对了,这是周司羿的衣服,宴会结束时还给他就好。”

“周家二少吗?好,我知道了。”朱姨笑着应下,仔仔细细地将衣服拢起,就转身走了。

尹之枝叼着银勺子,享用着甜品。

她准备趁机在餐厅这里躲一个下午。

草坪上人很多,她不太想出去。

而且,她的高跟鞋已经开始磨脚。刺热感在小指外侧和脚后跟处蔓延,只是还没磨出水泡而已,能坐就多坐坐吧。

根据原剧情,下午的宾客只有年轻人。晚上场地转移至宴会厅。而她只要待到“佣人嚼舌根,曝光她已不是岳家千金”这段情节发生的时候就好了。可惜,原文没提这是下午还是晚上发生的事儿。

可惜的是,计划赶不上天气变化。

下午四点,天气变了。

阴灰的天穹闷雷隐隐,刮起凝着湿润水汽的风。不多时,雨便下了起来。雨点并不大,草坪处也设了连廊,只是,十月份本来就凉快,大雨一下起来,对男士还好,对一些没有带披肩的年轻小姐们便忍不住了,纷纷进屋来避风暖和。

尹之枝刚吃完一碗甜羹,擦了擦嘴,一抬头,看见那么多人呼啦啦地走进来,就想去别的地方。

然而,当她一站起身时,后背拉链附近,却忽然传出了一声长长的、怪异的“刺啦”声。

尹之枝:“……!!!”

尹之枝脸色一白,吓得立马重新坐下,将后背贴着座位。下意识往后一摸,才记起来自己把周司羿的衣服交给朱姨了。

完蛋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餐桌前传来了一个嘲讽的声音:“哟,尹之枝,你今天转性了?这什么穷酸的打扮啊。”

尹之枝一抬头,登时有了一种冤家路窄的感觉。

前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儿,容颜俏丽,满身珠光宝气。

这人叫祁晓莉,是岳嘉绪和岳榕川的表妹,但又和他俩没有血缘关系。

已故的岳夫人本名叫祁贞,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这弟弟和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女人结了婚,祁晓莉就是后者和前夫生的女儿。在母亲嫁进祁家后,她也跟着改为祁姓了。

上一代,两家实力是旗鼓相当的。但二十几年过去了,子孙的发展开始有了分化。这一代,岳家有岳嘉绪,整体趋势是往上走的。祁家就有些原地踏步的意思了。

岳夫人的去世让两家的关系尴尬了好些年。面对岳诚华,祁家人自然是不会有好脸色的。直到岳嘉绪长大当家了,两家才恢复了往来。岳夫人弟弟是个能力平庸的二世祖,这些年,多多少少,也有巴着这个厉害的外甥的意思。

而尹之枝,因为是宋媛的外甥女,祁家人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对她爱屋及乌的,祁晓莉更是掩饰都不掩饰,从小就把尹之枝当死对头。

与此相反的是,祁晓莉和真千金岳榕川却是一见如故,成了后者的忠实后援团。

得知尹之枝为了抢夺岳家人的注意力,做过不少争宠的蠢事后,祁晓莉对尹之枝的讨厌程度更是上升了一个等级,一见面就要抓住机会嘲讽几句。

但她今天嘲得其实不太有道理。

尹之枝的脖子、手腕和手指,什么珠宝也没有。

但她五官很媚,媚中又带纯,媚得无须用珠玉去衬。

换了是以前,尹之枝肯定是要不甘示弱地反击两句的。可她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背后凉飕飕的感觉里,整个人冷热交替,惊慌如热锅上的蚂蚁,背臀紧紧贴着椅子,哪有心思去应对祁晓莉的嘲笑。

怎、怎么办?

朱姨去哪了?

她看不到自己背后到底裂了多长的缝隙,但她不敢冒险站起来,万一被看到,肯定要出丑,还要在讨厌的人面前出丑!

她宁愿和这张椅子粘一晚上!

看到尹之枝罕见地不吭声,祁晓莉一撇嘴。

她讨厌尹之枝,其实并不光因为宋媛,也因为夹杂了几分不服气。

她们都和家里没有血缘关系,一个是继女,一个是养女,还是亲戚,待遇却相差很远。自己空挂着一个大小姐的称呼,却得处处卖乖,小心翼翼地讨好长辈。在她妈和她继父的孩子出生后,更是经常被家里边缘化。

尹之枝的亲姨妈在绑架案里死了又如何?别忘了,那可是逼死了岳诚华的原配夫人的元凶。岳家人居然把她当掌上明珠,宠成了一个小白痴……岳榕川回来了,也没影响尹之枝的地位。

还有岳嘉绪。

她第一次见到岳嘉绪,是在绑架案后,跟着家里的大人去医院探望他。那时候的岳嘉绪才十四岁多一点。一张面容白皙冷漠,颧骨还带着伤痕,靠在病床上,在打吊瓶。

她跑到病床前和他说话,呆呆看着他,他却没什么反应。

她本来以为,岳嘉绪一定会恨死宋媛的外甥女。没想到最后,整个岳家里,尹之枝最粘的人反而是他。

她知道人生是交换不了的。可还是忍不住会想,凭什么尹之枝就那么幸运。要是她们的际遇能换过来,自己一定能做得更好,更懂事……

每一次见面,都想挫一挫她的面子,心里才舒服,愤懑才能消解。

反正,尹之枝这人从小就有个地方特别蠢,遇到什么,也不知道可以找大人告状。

今天她居然没怎么回嘴,祁晓莉正要乘胜追击、多来几句时,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面色微变:“……表哥。”

尹之枝听见背后有脚步声,随即,脖子微痒,一件衣服披到了她的肩上。

这件外套还带着余温,很宽大。

尹之枝愣了下,转过头,才发现是岳嘉绪回来了,他的手放在了她肩上。

满大厅的人见到岳嘉绪,都纷纷涌过来打招呼。

岳嘉绪的态度既不热络,也不会失礼,在简短的寒暄后,手臂微一用力,就将尹之枝带了起来。

尹之枝悄悄往底下一看,长外套的下摆几乎完全遮过了她的膝盖,立即松了口气。

“请各位自便,我们失陪一下。”岳嘉绪说,临去之前,仿佛不经意地瞥了眼祁晓莉。

眼里并没有什么情绪,祁晓莉却心底一寒,僵立在了原处。

.

鉴于岳家已经没有了她的房间,尹之枝原本以为岳嘉绪会把她带去客房,或者公用的卫浴。

但她最后到达的却是二楼南侧的卧室,岳嘉绪的房间。

她抓紧了衣服,有点局促地低着头,跟了进来。

岳嘉绪一进房间就松开了她,示意她进浴室,语气冷淡:“我去给你找件新的衣服过来。”

尹之枝点了点头,看着岳嘉绪出去了,连忙走进浴室,对着镜子一照,就知道岳嘉绪是怎么发现她的衣服破了的——因为那道裂隙是斜着的,腰那儿也露了点皮肤出来,椅子的靠背没法完全挡住。

真是好险,尹之枝抚了抚心口,拨开头发,准备将裙子先脱下来。

好半天才找到拉链扣,尹之枝慢慢地将它往下拉。但不知是不是衣服变形了,拉链拉到一半,就卡住了。上不去,也下不来。

尹之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我把衣服放在门口的架子上了。”

“哦,好!”尹之枝连忙应了一声,继续扭着头,和拉链奋战。

她不知道自己在浴室里弄了多久,甚至还试着抓住裙摆,想从下往上把裙子脱掉,却都卡在了胸口那儿。

“呲——”

一下用力,拉链卡到了肉,手肘还脱了控制,撞到了洗手池上的一个摆件,让它滑在洗手池里,发出了“咣”的碎响。

尹之枝一僵。

这阵动静实在太大了,终于将岳嘉绪引了过来。只听他在门外沉声道:“你在干什么?”

“……”

等了一会儿,岳嘉绪仿佛有点失去了耐心,加重了语气:“说话。”

“……”

终于,紧紧闭着的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后方露出了尹之枝的半张小脸。她的眼睛有些红,嗫嚅道:“岳先生,你能不能帮我叫朱姨过来?”

岳嘉绪没反应,只看着她。

见他不吭声,尹之枝一急,央求道:“哥哥,你就帮我叫朱姨来吧。”

岳嘉绪声音很沉:“你先告诉我怎么了。”

尹之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终于还是垂下脑袋,羞惭地嘟囔出了理由:“我……拉链坏了,裙子脱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