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炀的目光,在这张近在咫尺的惨绿脸庞上一停,脸色微变。
对视三秒,他的喉结艰难地一滑,不堪忍受地闭了闭眼。
原本就在隐隐叫嚣着想吐的胃,翻涌得更加厉害了。
尹之枝:“?”
奇怪,柯炀的反应,好像和她想象的有点出入。莫非是因为撞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尹之枝没有半点反思自己的打算,还凑近了几分,作出关切的样子:“怎么了?是身上还很疼吗?”
说着说着,她忽然觉得脸颊有点痒,有东西动了动。
嗯?
尹之枝油然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可不等她退后,下一秒,空气中响起了粘稠的一声“啪嗒”。她脸上的泥膜突然滑了一大坨下来,还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柯炀的眼皮。
尹之枝:“……”
柯炀:“……”
尹之枝张了张嘴,慌里慌张地往后一缩,忽然又停住。
不对,这是一个意外。只要摆平的动作够快,尴尬就追不上她。
想通后,尹之枝反手抽了一张纸巾,想帮他擦一下眼皮。
但不等她靠近,柯炀已经先她一步抬手,用大拇指拭走了那一坨黏糊糊的面膜泥。辨认出这是什么后,他冷冷地瞥了尹之枝一眼,就用手撑着沙发,试图坐起来。
四肢依然没什么力气,挫伤的软组织下像渗入了烧红的烙铁丝,柯炀的手臂暴起青筋,起得有几分艰难。
尹之枝想扶他一把,柯炀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靠在沙发上,无声出了口气,扭头,冰冷戒备的目光环视着四周。
一间陌生而普通的公寓,装修简单,一眼就能看完,藏不下什么。
天色已经黑了,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夜晚七点。从他失去意识开始,起码过去了四个小时。他却可以安稳无缚地在这张沙发上醒来。
这个地方,和这个人,跟他哥那边没有关系吗……
柯炀垂眼,脸色阴晴不定。
就在这时,一个讪讪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索:“刚才真不好意思,你要不要擦一擦?”
柯炀顿了一下,瞥向了尹之枝。
她坐在地上,穿着图案有点幼稚的居家服,脸已经用纸巾擦干净了。唇色红艳,眼形上扬,肌肤雪白。好在眼珠圆而黑,眼神光晶亮,有点稚气的神态,对冲了过分的媚气。
她手里捧着一包纸巾,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柯炀沉默地端凝着她,考虑了几秒钟,才伸手抽了一张纸,擦了擦手,将它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开口,说出了他进门后的第一句话:“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还有点沙哑。但能听出来,底色是干净清透的,句末还微微上扬,是矜贵傲慢的尾音。
他一说话,凝固的空气就活络起来了。
“这是我家。”尹之枝搓了搓鼻子,开始背诵原剧情:“今天我路过小区里的花坛,听到了怪声,发现你晕在自行车棚里了。本来想给你叫救护车的,但你说不要。那时候太阳很毒,地上也烫,我就把你带回来了,打算等你醒了再说。”
越背,尹之枝就越为这里面的逻辑心虚。果然,狗血文里的逻辑就像老婆饼里的老婆——找不到!最好的防御是攻击,唯恐柯炀问她细节,尹之枝气都不带喘一下的:“啊!那个,你怎么会弄得满身是伤?是跟别人打架了吗?”
“……嗯。”
尹之枝试探着问:“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几岁了?还在上学么?”
柯炀显然不打算跟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那么多,就敷衍了一句:“成年了。”
尹之枝挠了挠头:“你家人要是知道你受伤了,也会担心你的吧,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他们?”
“不用。”柯炀一口回绝。顿了下,仿佛觉得惯用口吻似乎太高高在上,就看了她一眼,生硬地补充了一句:“他们……不怎么管我。”
尹之枝表面点点头,实际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回答。
柯炀现在没有可靠的帮手在身边,躲还来不及呢,连医院也不敢上,怎么可能自己回家送死。
所以,她这一问,也就是走流程罢了。
“那好吧,你不想通知家里人就算了。我去给你倒杯水,顺便给你消毒一下伤口。”
尹之枝站起来,屁颠颠地给柯炀倒了一杯温水,提来了医药箱,用棉球沾了沾碘伏,放轻力气,不太熟练地给柯炀上药。
从小到大都是被佣人照顾的那个,尹之枝从来没给人做过这种事。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记得十岁时,她因为贪玩,摔进了岳家那个正在换水的泳池里。膝盖、手肘都在池底刮破了皮,被佣人抱出来后,就坐在池边哇哇大哭。
佣人们轮流过来哄她。但小孩子恃着有人哄,反而哭得更委屈了。管家看她哭得可怜,就把在二楼书房做作业的岳嘉绪给叫下来了。
岳嘉绪那时也才十七岁,已经出落得冷峻挺拔,有着区别于同龄人的沉稳。他来了以后,似乎是皱了皱眉,就把抽抽噎噎的尹之枝背上了楼。还说如果她擦了眼泪,不再闹腾,下午就让她和自己待在一起。
岳嘉绪当年读的是国际私立高中,那天下午,他原本在书房里,和几个同学开视频,讨论一个小组作业。
尹之枝傻愣愣地坐在一旁,根本没听懂他们说的英语,只觉得岳嘉绪的发音像念诗一样好听。但她还能描绘出自己当时那种兴奋得想要蹦起来的心情。
因为那是岳嘉绪独处时第一次开门让她进去。导致那天下午的一切,都跟放慢了镜头似的,包括佣人给她的膝盖涂药的过程。
不过,和自己鲜活的心情相反,尹之枝已经记不清岳嘉绪是什么表情了。
可以想象,也许是冷漠,也许是厌恶,觉得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妹妹麻烦,又不得不为了大局而演戏。
尹之枝:“……”突然庆幸自己记不清他的表情了。
哎,还是别想太多。她现在首要考虑的是如何活下去。
柯炀是个很能忍痛的人,全程都一声不吭。真的疼了,也只会微微抽气。等弄完了,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柯炀看了看自己贴了止血贴的伤口,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些相信这个人不会害他,端起了冷落已久的水杯,一饮而尽。清水流过干渴的咽喉,火烧一样的刺痛后,漫上了凉凉的滋润感。
尹之枝放好医药箱,搓了搓手:“你饿不饿?我点个外卖吧,你自己选。”
“谢谢你。”柯炀望了她一眼,冷不丁问:“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为什么愿意帮我,还带我回家?”
尹之枝:“!”
原文剧情里,路人炮灰收留柯炀,最大原因是起了色心,对他心怀不轨。这理由说得过去,可她总不能这么回答吧?
“呃……我猜,你应该是和家人吵架了,所以离家出走的青少年吧?”尹之枝的脑筋转得很快,依然按照原文走向,编了一个借口:“其实我也有个弟弟,他以前也离家出走过,还被坏人打劫了,好在遇到一个好心人帮他,和你现在的情况特别像。所以我觉得,遇到一样遭遇的人,我也应该帮一帮。”
柯炀眯起眼,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说:“原来是这样。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算是蒙混过去了吧?尹之枝松了口气,和他互换了名字,又指了指沙发,说:“你要是身体还很难受,就先躺下休息吧。”
当晚,柯炀是在这张沙发上睡的。他晚饭几乎没吃两口,大部分时间都恹恹地躺着。
尹之枝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房间,给他留了一盏小夜灯。
“咔哒”的很轻的一下上锁声后,原本看似已经熟睡的柯炀,慢慢睁开了眼,眼底是清明的。
夜深了,窗外路灯昏黄,没几个行人。屋中很暗,家具笼罩在幽黑中,只剩下朦胧的轮廓。海鸥状的小夜灯照亮了这一小片空气,可以看到,在他触手可及的桌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杯温水。
应该是那个人睡觉之前倒给他的,以防他半夜口渴,找不到杯子。
柯炀没什么表情地望着这杯水。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没戒心,随随便便带陌生人回家的人。
才是第一次见面。
他无法理解。
这种人,要么是从小被保护得太好,要么就是别有目的。
她说的那个弟弟离家出走的故事,他也是不相信的。
但无所谓。不管她图的是什么,至少目前,不会比外面正在找他的人更麻烦。
柯炀的太阳穴在跳痛,身上衣服没换过,很臭很脏。他慢慢翻了个身,眼中思绪万千,对着月光,摘下了手表,在侧面拧转几下,拿出了一小颗闪着红灯的东西。
是一枚微型定位器。
柯炀关掉了它。
.
与此同时,房间里。
总算有时间研究一下系统了。尹之枝躺在床上,沉入了虚空,看见了系统的面板。
从左到右,依次有生命值、美德值、系统商城、JJ币四个模块。
尹之枝挨个点开,研究了起来。
生命值的画面是一个沙漏,颈口狭窄,灰色细沙。但和普通沙漏的区别是,它流得很慢,就像没有地心引力。而且,沙子一触到瓶底,就会消失。用它来表达生命,还真形象。
看来,她平时补充的生命值,就会加在那上面。
美德值的页面,则一共有四个灰色的小气泡,分别是【美言】、【友爱】、【自立】、【节俭】。
系统:“四大美德是有触发条件的,每十天会进行一次清零重启。积满了会有奖励哦。”
尹之枝纳闷。后面那三个还挺好理解,第一个是什么意思?
点开详情,原来它们有官方的介绍词。
【美言】优美的语言可以拉近心和心的距离。
【友爱】不要挥霍朋友对你的爱意。
【自立】努力工作,让生活更美好。
【节俭】勤俭节约,浪费可耻。
感觉还是没懂那是什么,难道是拍彩虹屁吗?
尹之枝迷茫了一下,决定先放过它,转而打开了系统商城。
系统商城一共两行,每行四格。目前还是只有“小推车”这一个道具,售价200JJ币。
系统:“这些道具,都会随着剧情的变化而更新。小推车也不会一直待在上面的。”
尹之枝明白地点头:“那JJ币呢?”
系统:“JJ币是系统的通用货币,可以在商城里兑换道具。如果到了最后还有剩余,就会转变为现实流通的货币,汇入宿主的银行账户里。”
尹之枝高兴地说:“这么好?”
岳家跟她断绝关系时,保留了最后一点体面,没和她清讨以前的账目。但是她想带着一大笔钱离开,还滋滋润润地活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为了抗衡风险,之后肯定还得找工作。
不过,系统这么一说,也等于给了她一个额外收入的途径。
光是今天就得了200JJ币。这么下去,发财也指日可待了吧。
尹之枝得到安慰,乐滋滋地关了系统模板,缩进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