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茗香居,半躺在贵妃榻上的殷娘一坐而起,急切中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端庄,未着屐履踩在木质地板上。

布置典雅的卧房算不得富贵,但绝对够精致。

贵妃榻用的是上好黄花梨,背面刻的鱼鸟花纹栩栩如生;沉香地板熠熠生凉。

可再凉呢,殷娘也静不下心来。

“那两孩子猾得很、精得跟贼似的,昨日还互相看不顺眼,今个就暗生情愫了?假的,定是故意装出来骗我的!”

“哎呦喂,夫人,老奴是过来人,小年轻之间有没有情谊能瞧不出来?”

何妈妈活了好几十岁,男女间那档子事,光是眼神就与平常有区别,莫说少爷小姐难分难舍的腻歪劲,那定是做了某些禁I忌之事才有的举动。

“您是没看见,光天化日的,他俩直接就抱在了一起。您说说,这是没事的样子?”

青衣也跟着添油加醋。

“奴婢瞧得清清楚楚。小姐舍不得走,少爷为了哄小姐,把小姐搂在怀里哄,两人差点就亲上了呢!”

何妈妈和青衣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倒让殷娘答不上话了。

平心而论,她自然希望两个孩子发生点什么,莫说两人有了肌肤之亲,便是提前尝了禁I果、不慎有了子嗣,她也是极高兴的。

府上人少,且都是自家人、信得过的,无谁敢出去乱讲。

若真同何妈妈所说,那就寻个吉日将缨儿风光娶进门!

缨儿不同意也得同意,毕竟女子失洁事大,由不得两人说不!!

怕就怕两人是合谋诓她的呢!!!

自家孩子什么性子,为娘的最是明白。

别看他们一个比一个混,心却是实打实的软,尤将她这个娘放在心尖尖上。

眼下她病得厉害,两孩子为了哄她,指不定干些什么糊涂事。

何妈妈:“您也不能尽往坏的方面想。小姐多不待见薛少,您是晓得的。少爷教训了薛少,小姐新生仰慕,也不是不可能。”

自古英雄难逃美人欢、美人难抵英雄恩,本就是互通书信多年的养兄妹,知根知底的,碰撞出花火不就是一刹那的事?

殷娘蹙着眉梢,没答话。

商谈间,何妈妈瞥了眼窗外,指向院子外头青石小径上的二人。

“夫人,是少爷和小姐!”

爬满蔷薇花的篱笆墙外,陆卫青和苏霓儿并肩而行,朝着茗香居而来。

苏霓儿此刻正气着。

刚才那一幕,两人不慎抱在一起,他定是故意的!

她就知道,陆卫青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外表看似清冷无欲,实则占有I欲极强,逮着机会就想占便宜。

他有多贪她的身子,她比谁都清楚。

前世,他在朝堂上再忙再累,回来后也要将她按在地上痴缠。整宿不睡是常有的事,常常折腾得她第二日日落西山才起床。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纵然他再不待见她,刻在骨子里的冲动是少不了的。

这般想着,苏霓儿愈看他愈不顺眼。

若不是有帷帽遮着,她那嫌弃的表情早被人瞧尽了。

走着走着,苏霓儿越走越慢,不是踢脚下的青石子,就是从篱笆墙下扯根杂草、围在指尖绕圈圈。

她故意的不配合,已经落下陆卫青好长一段距离了。

陆卫青停下等她。

“娘正看着。”

苏霓儿斜了一眼不远处的卧房。

竹帘半掩的窗边,何妈妈和青衣挤靠在窗台上,激动地望着;

殷娘呢,侧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里端着一盏茶,似没看他们,可殷娘坐着的角度,恰好将二人的一切尽收眼底。

苏霓儿立即换了副姿态,拢着裙摆,雀跃地追上陆卫青。

陆卫青着一身月牙色锦袍,苏霓儿穿鹅黄色的纱裙、肩上披一件半透明的绿色轻纱。

晨风轻拂,金辉下的衣袂随着两人的步伐荡着好看的弧度,暧昧地纠缠。

男子腿长,步子迈得大,为了和苏霓儿同行,陆卫青刻意放慢了脚步,时不时停顿,不动声色地等着苏霓儿跟上。

苏霓儿呢,虽是戴着帷帽,却巴巴地抬头望着他,也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惹得苏霓儿频频低头浅笑。

那柔情蜜意的模样,不正是热恋中的小情侣么?

窗边看热闹的何妈妈难掩笑意,青衣更是紧张地拽紧了何妈妈的胳膊,一旁端坐着的殷娘则没什么表情。

陡然,一朵白色的小花打着转儿,落到了苏霓儿的帷帽上。

陆卫青:“先等等。”

苏霓儿怔住,彷徨地立在原处,不知道陆卫青要干什么。

高大的身影朝她压过来,挡住她头顶明亮的光,且愈靠愈近。

......又来?故技重施?

这回是想摸她还是亲她?

她有这么好骗!

苏霓儿不动声色地抬高左臂,左手恰好放在他的头顶处。

若是他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她直接扇他!

可她这个样子,乖乖巧巧立着,不反抗也不拒绝陆卫青的亲近。

她衣袖宽广,抬高手臂后,恰好遮住陆卫青和她的大半个头。

从远处看,隐隐只瞧着二人靠得极近,不知在做些什么。

窗边的何妈妈和青衣瞪大了双眼,殷娘连茶都喝不下了!

偏偏这样的亲近是折磨人的。

滚I烫的呼吸隔着罩纱洒在苏霓儿头顶,她能看到他滚动又凸起的喉结。

她的心跳极快,“扑通扑通”,带着羞人的恼意。

她红着耳尖、气鼓着桃红色的双颊,想着陆卫青更近一点点,她便要扇他了!

然,陆卫青从她的头顶摘下一朵白色小花,已经枯萎了,像是在树上呆了很久,好不容易被风吹下来。

陆卫青:“这个季节居然还有槐花。”

茗香居的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槐树,每年的五月份花开满院、清香四溢。这都六月了,槐花早谢了。

是以这朵干枯的小白花倒成了难得的风景。

苏霓儿完全蒙了,压根没心思关注这些,尴尬地笑。

“谁,谁知道呢!”

她讪讪地收回左臂。

原来他没有想要对她怎样啊......

许是她心中难安,收回左臂的时候动作过于夸张,手腕上的金镯子勾住了陆卫青的发髻!

他疼得头一偏。

苏霓儿:“呀?你别动,我来弄!”

头发被扯着,稍稍用力头皮就疼得很。

苏霓儿明白,放柔了动作,示意陆卫青弯腰低些,她好将金镯子从他的发髻上弄下来。

可惜金镯子是镂空的,他的头发缠进去了,解开需费些功夫。

两人磨磨蹭蹭挨在一起。

一个低着头,一个踮脚仰着头......

苏霓儿的广袖又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不知情的,就瞧见两颗辗转厮磨的脑袋......

!!!

窗边的何妈妈惊呼——“夫人,您看看,您看看?老奴没骗您吧!”

“他们都亲上了!”

“亲上了!!”

殷娘“哼”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端着的茶盏却是抖了又抖,

她瞪向青石小径上难分难舍、忘我至极的二人。

“还真是不害臊的,”,顿了顿,看向青衣,“小姑娘家家的,不许看!”

言罢,殷娘优雅地吹了吹茶水上打着卷儿的毛尖,唇边的笑意愈来愈浓。

青石小径上的苏霓儿终于把陆卫青的头发弄出来了。

她甩了甩举得酸溜溜的左臂,问陆卫青。

“我刚才好像听见尖叫声了。你听见了么?”

陆卫青自然听见了。

他是习武之人,听力和视力远胜常人。

他不仅听见了尖叫声,还分外清楚窗边的三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看向半掩的雕花窗,窗边的何妈妈和青衣忙不迭隐到暗处,动作之快,生怕谁不清楚刚才她们干了什么。

陆卫青想笑又不能笑。

“走吧,我们去给娘请安。”

很快,苏霓儿和陆卫青走到了院子里。

两人站在廊下的石阶上,隔着雕花窗,对着屋内的殷娘行礼。

“儿子给娘请安。”“女儿给娘请安。”

这段时日殷娘一直气着,不愿让两孩子进屋,故而早晚问安就走个过场。

屋内的殷娘侧着身子,端着母亲的威仪,板着脸。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苏霓儿晃了晃肩头的竹筐:“还早,趁大太阳还没出来,我去河边洗衣裳。”

不大的竹筐里,装了几件上好的男子衣袍,不用问也能猜到是谁的。

殷娘淡淡地“嗯”了一声,饮了口茶,忽地提起丰县的早市。

“好些日子不曾出去,不知现在的早市热闹不?曾经的那些老摊贩还在不在?”

苏霓儿见殷娘难得有兴致,心情也跟着好了,说东街的豆腐脑是一绝、西街的油泼面色香味俱全、年过七旬的大娘手搓的油炸麻花最香最脆。

“娘,您从前认识的那些老摊贩都在呢!您想吃什么?让青衣给您买,她跑得快。”

“我不吃”,

殷娘摇头,却是看向陆卫青,意有所指。

“你难得回来一趟。缨儿这些日子没怎么出门,你带她去早市逛逛。”

苏霓儿心中一惊,这不......明摆着是在给她下套么?

早市人多,且都是熟人,见着她了,肯定会问——

——“哎呀,缨儿姑娘,这么俊俏的儿郎是谁呀?”“是不是你郎君啊?”“啥时候办喜酒啊?记得请我们吃糖啊!”

七嘴八舌的,能吵得她耳朵疼。

想来陆卫青也料到了母亲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迟迟不应下。

她和陆卫青相视一眼。

“娘,哥哥还有正事要忙呢,哪有功夫陪我?”苏霓儿笑着,“再说了,女儿去过好多回早市,不新鲜。”

陆卫青也拱手道。

“儿呆会确有正事要忙。”

殷娘不高兴了,沉下脸,将茶盏置在面前的矮几上,“砰”地一声,磕得声响清脆。

“何事这么忙?能比得上家人重要?”

殷娘的声音不怒自威,院子里老槐树上的雀儿都惊到了,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完了,娘生气了。

苏霓儿侧眸望向陆卫青,身子不自觉靠近他,纤纤十指缠上他的袖摆。

“娘说得对,你就不能陪陪我么?”

小女生声音娇柔,软软糯糯的,便是最寻常的话语,也自带一股子甜腻的撒娇意味。

陆卫青沉默着不回话,拒绝的姿态明显。

苏霓儿赶紧掐了他一把,见他没反应,用了狠劲,再掐一次。

陆卫青长睫半掩,将眸底的晦暗深藏,几息后,再睁眼,笑得温润如玉。

“行,听娘的。”

苏霓儿眉眼弯弯,将他缠得更紧了。

“那我们洗完衣裳就去,好不好?”

苏霓儿说这话的时候尾音拖得极其扭捏,不似刚才的撒娇,而是故作娇柔的姿态,拖着陆卫青摇摇晃晃,晃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僵直着身子,脸上假意的笑一下子就垮了。

苏霓儿忙不迭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陆卫青只好笑着点头,既不推开苏霓儿,也不阻止她的胡闹,任由她晃着他的袖摆,琥珀色眸底的宠溺似汹I涌的潮水,说来就来。

到底是青天白日,这般黏腻,实在是......

殷娘干咳了一声,见身旁的何妈妈捂着帕子不敢多瞧,忙挥手撵两人走。

“既然如此,去吧。”

苏霓儿和陆卫青便在众人的目送中,腻腻歪歪地出了茗香居。

何妈妈高兴坏了。

“夫人,少爷是真疼小姐。您让他去早市,他不乐意;小姐一句话,他就同意了!”

“还有还有,他看小姐的眼神,”青衣拖着下巴,兴奋道,“好宠啊!一定是真爱了!”

那样温柔宠溺的眼神,就跟话本子上演得似的,瞧得她一个看客都心痒痒呀!

殷娘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些日子一来,今日怕是她最欣慰的了,但也不能大意。

他俩一日不成婚,她的心啊,就落不下来。

殷娘对何妈妈交待。

“找个人跟着,对了,若是他俩要做些什么......千万千万、别打断了!”

谢天谢地,就让这对祸害早些在一起吧!

刚出了府门,苏霓儿急急松开陆卫青,打了个冷颤,跳到路边的石阶上,尽量距离他远些。

“求你了,以后别这样,油死了。”

陆卫青不解:“......什么意思?”

“你看我的眼神啊!”苏霓儿很是不满意,“莫非你觉得那是温柔?还是宠溺?”

啊!

那眼神,和街上偷摸盯着她瞧的小混混差不多。

弄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她直到现在心里还发毛呢!

陆卫青呼吸一顿,俊美的面容瞬间就沉了。

苏霓儿却是个不怕死的,笑着又说。

“不过我刚才撒娇那段,是不是也很油?彼此彼此,我们谁也别嫌弃谁。”

陆卫青幽邃的眸子本是阴冷的,闻言眼中重新浮现出温和。他侧眸看向灵动的她,醉美的唇侧勾了又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