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从春城开往古城的长途汽车上,洛鲤昏昏沉沉地歪着身子,把脑袋扎在秦战颈窝里虚弱地喘气。
都说云省十八怪,火车不通国内通国外。
洛鲤本来想着古城其实还挺靠近边境线的了,加上印象里滇缅铁路修得挺早,大不了就是在火车上多躺两天。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古城这会儿压根不通铁路!
不能坐火车直达就算了,现在的长途客车坐着还没后世公交车舒服,车厢里一股子发动机混合汽油的古怪味道。
不开窗分分钟窒息,开窗吹没几分钟,前后座的乘客总有一个爬起来,横眉竖眼一副“你怎么这么没素质”的表情,故意重重地把窗户给关上。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开窗吹着风确实冷,洛鲤也不好意思真让前后座跟她一块儿受冻,只能可怜巴巴地试图用男色迷惑自己。.
别说,一开始盯着自家对象深陷的锁骨和不时滚动一下的喉结看,心猿意马的还挺有用。
只是时间久了,视线随着车子上下左右的起起伏伏......
她就晕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秦战知道她会晕车,只是没想到竟然晕得这么严重。
心疼地帮她揉着太阳穴和紧绷的后颈,秦战低声道:“我看见对面后排有人带了橘子,给你换两个剥了橘子皮闻闻?”
洛鲤依赖地抱着他,哼唧一声,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好在长途车上无聊得紧,前排一个站起来活动的中年人扭头一看,热情道:“小兄弟你媳妇晕车,没往肚脐眼上贴片姜啊?”
秦战忙讨教道:“大哥,贴姜片有用吗?”
大哥乐了,“当然有用了!我肚脐眼上就贴了两片,就是车上还有女同志在,不好耍流氓,不然我现在就能掀开给你看看。”
话题一打开,车厢里就热闹了起来。
有大妈道:“贴姜片得提前贴才能有用,我看你婆娘现在晕成这样,就得掐大拇指和食指中间那块软肉,叫、叫什么穴位来着?”
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大妈“哎呀”一声,“反正就是那块软肉,你掐用力点儿,边掐边揉,你试试!”
秦战死马当活马医地掐着试了试,好像有效果,但效果不明显,那块软肉掐红了也只让洛鲤勉强换了个姿势。
一看掐穴位没用,大妈自觉脸上无光,不信邪地趴在椅背上伸长脖子想看看洛鲤具体啥情况。
另一个大妈问道:“她是晃的晕,还是闻着这股怪味晕啊?”
秦战苦笑,“应该都有。”
大妈噎了一下,小声道:“那还挺受罪的......”
半个车厢的人轮番出主意后,一个老大爷慢条斯理地从怀里的背包中,掏出一个硕大的玻璃罐。
扭开瓶盖后,老大爷撕一节卫生纸,有点儿心疼地沾一点点油。
“小伙子拿着,给你婆娘放鼻子那儿闻着,馋得咽唾沫就顾不上晕不晕的了。”
沾着油的纸还没一排排传到秦战手里,车厢里已经弥漫开一股霸道至极的香味,直接把汽油味都给压了下去。
洛鲤嗅着香味,隐约反胃的症状立马消减大半,等纸传到她手里时,更是精神一振。
“是油鸡枞!”
她上辈子来云省旅游的时候钱包大出血尝过一次,就再也没忘过这个味道!!!
老大爷得意地笑了一声,“我这可是特意用菜籽油炸的,放几颗干辣子,再加几颗红花椒,先大火炸去潮气,再小火慢慢的把香味给炸出来。”
“反正啊,别家一般可炸不出我这个味道!”
云省百姓就好菌子这一口,偏偏菌子只有每年六到九月份下雨才有,过季只能等下一年。
这都大半年没尝过菌子的滋味了,现在被香味一勾,又听着老大爷满是画面感的描述,一个个眼红得紧。
有人问道:“老倌儿,离雨季还有两三个月呢,你哪儿摘的鸡枞啊?”
老大爷更加得意,“去年特意把一窝鸡枞养到最后一场雨才摘了炸的,用油泡着拧紧盖子,再严严实实裹几层塑料袋吊老井里晾着,好不容易才留到了现在。”
秦战见自家小姑娘恨不得把沾了油的纸直接贴鼻子上的馋猫样儿,又心疼又好笑的扭头道:“大爷,您这鸡枞换吗,我这儿有自行车票和收音机票,您要糖油布票也有。”
老大爷听得耳根动了动。
他这罐子油鸡枞是想送去古城给孙子吃的,但大孙子之前就羡慕同学家里有收音机......
想了想,老大爷道:“那么老大一瓶,你全要啊?”
旁人一听有戏,忙道:“别啊,小兄弟你匀我点儿,两块钱给我一筷子夹饼里吃就行!”
“诶,那我也来点儿,正愁冷饭吃不下呢!”
说着,还有人故意道:“大家同坐一辆车就是缘分,互相分点吃的很正常,老倌儿你放放心心的,咱们车上肯定不会有那种见不得人好的红眼病。”
车里的人扭着头互相看看,好像在确定有没有“叛徒”一样。
这时司机招呼了一声,“给我也留点儿,一会儿到休息站,我请大家吃话梅。”
司机的表态让大家一阵欢呼,本来也没想吃独食惹人眼的秦战,立马用一张收音机票和二十斤粮票,换来了两巴掌长的一大瓶油鸡枞。
然后也没收钱,就用筷子给大家一人夹了一点点尝个味道。
分完一圈还剩下大半瓶,足够自家小姑娘慢慢吃到下车了。
嘴里吃着油鸡枞,有人感叹道:“还是鸡枞好,怎么都闹不着人,我妈去年吃牛肝菌没炒熟,吵吵嚷嚷说有小人围着她。”
隔壁大妈立马道:“怎么会没炒熟,你妈怕是吃到头水菌了,那个有毒的!”
“瞎说,头水菌可没毒,长在桉树下边的菌子才有毒。”
“有啥毒啊,多放点蒜和辣椒,我长这么大还没中过毒呢!”
“不好说,我上次炒杂菌,蒜放了两大碗都吃闹着了,后来想想,应该是有的沾锅铲上了。”
一车的云省人分享着怎么吃菌才不会中毒的经验,洛鲤珍惜地嚼着又香又甜的鸡枞菌,忍不住凑到秦战耳边说小话。
“战哥,你说他们都知道有些菌子有毒,干嘛不挑没毒的吃啊?比如......香菇?”
洛鲤自觉声音已经够小的了,可不知是后排大妈耳朵尖,还是云省人特有的菌子雷达生效,反正她话音才落,大妈就一副受到侮辱的激动样,重重拍了拍她的座椅靠背。
“一听就知道你俩是外地人,香菇怎么能算菌子!”
洛鲤和秦战都懵了——香菇在云省都被开除菌籍了?!
偏偏大妈的话还引来了一车人的强烈认同。
“对!什么香菇、金针菇,都是外地人没菌吃才凑合吃的,正经云省人谁会去吃那些啊。”
“你们小夫妻来咱们云省是长住的吧?反正最少也得留到六七月份,不然亏球!”
“讲真,等你们吃过干巴菌炒饭、腊肉见手青、爆炒牛肝菌、杂菌汤......啧啧,那各有各的香,吃完你就知道什么才叫菌子了!”
洛鲤、秦战:“......”
等下车时,洛鲤和秦战还有点说不出的“悲悯”。
但要让他们给香菇、金针菇之类的鸣不平,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毕竟云省人可是出了名的“用命对菌子说爱”。
来接车的顾朝看见洛鲤和秦战略显恍惚的表情,还挺稀奇。
“你们俩坐车坐懵了?”
洛鲤摇摇头,忍不住问道:“顾朝,你觉得香菇是菌子吗?”
顾朝表情空白,“......香菇就是香菇啊,跟菌子有啥关系?”
洛鲤、秦战:“。”
好了,不必再挣扎,无毒又常见的菌子,就是被云省人共同排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