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窒息

即使是清理过,马厩里依旧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姬玄嚣躺了一会儿,睡不着。

她坐起身来,望向四周。

司马昭背对着她,估计又在算计。其他人或坐或躺,皆在发呆。

她清了清嗓子,成功将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各位大哥都是第一次从军吗?”

她用着紧张的嗓音说。

这下子就连司马昭也翻了个身。

许是看她年纪轻且脸上满是稚嫩,这些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开了口:“哪能啊,我们从十来岁就被抓丁,一直到前些年。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平淡过去了谁知又来了战事。”

诸侯争霸之时,战争只会纷乱不休。他们想要的安稳日子,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了。

有姬玄嚣开了话头,剩下的人纷纷聊起自己。如她所想,几乎都是被抓来的。有的还有别的兄弟,少他一个不影响;有的家里只有他一个青壮年,不知道他走后,老母幼子怎么活……

见大家沉浸在难过中,姬玄嚣迅速转移话题:“打仗吓人吗?”

“那可不?上了战场,眼睛里就只有血色,别的都看不见。”不久前才喜得一女的李大哥摆手,“那个时候我以为我眼睛瞎了。”

“你这算什么?那白刀子直接插进我这儿。”家有老母的王大哥解开上衣,露出横亘着一大块刀疤的胸膛,“我当时都想好死哪儿了。”

姬玄嚣竖起大拇指:“还是王大哥厉害。”

随即,她话锋一转:“那王大哥怎么不留军?指不定能混个军官当当。”

提及这个,王大哥冷笑一声,“还不是上任大王昏聩,赋税比以往翻了好几倍。近年收成不好,家父拿不出规定的粮食,他手下的狗官将我一家杀害,只留下瘸腿的老母。甚至还将我那老母充为仆从,受人磋磨。”

王大哥的悲惨遭遇令人心痛,众人开始谴责前朝。

“幸亏燕国亡了,否则这日子委实过不下去了。”

“万幸有今上,王大娘得以回来。”

“听说那狗王被楚兵斩首示众,可有此事?”

“千真万确!当时我便在人群里,亲眼看见楚兵手起刀落,那燕王的脑袋就没了。”

“燕国王室的其他人呢?”姬玄嚣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们也被杀了吗?”

“差不多,不过燕国太子逃走了。”

“好像逃到越国去了,今上不就是为此事和越国开战了吗?”

“越国不是和魏国接壤吗?魏国怎么说?”

“人家两个国家的矛盾,就算魏国是老大也不能强行介入吧?”

姬玄嚣混入人堆里,不着痕迹地引导他们讨论最近发生的大事。

来参军的人虽说没有文化,消息却很灵通。

几个时辰后,她得知了这几天发生的大事。

燕国皇帝被杀,太子逃亡,不知所踪。

楚灭燕后,楚王听从相国的建议,采取释放奴婢的政策。

像王大娘、绿枝这种由良民没为奴婢的人,属于被释放的一类。

老百姓对王室的现状漠不关心,单这一政策,就让许多人归心。

似乎是尝到了甜头,楚王借口越国收留燕太子,向越国宣战,不日将兵临城下。

越国向五大国和邻国求救,只邓国发兵救援。

五大国做壁上观,小国之争威胁不到他们。或者说他们期盼小国打起来,届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难怪楚国这么急着招兵,原来是要和越国打起来了。

即使被抓壮丁,这些人也没有怨言。

无他,和燕国相比,楚国要友好得多。负责征兵的军吏承诺会照看王大娘,若出事,他们一定通知王大哥。

这让不少人放下心来。

司马昭知道她在套话,但他无法理解。

她怎么半点都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竟然主动靠近其他男子、和他们谈笑风生。

她这是在做什么?

简直不知羞耻!

【司马昭当前忠诚度:-140】

姬玄嚣:?

他又发什么疯?

她懒得理他,自个儿梳理着获取的信息。

越国是个小国,夹在燕、楚、魏三国之间。楚国已经灭了燕国,版图扩大;若它再吞并越国,则可以跻身为大国。

但这不是魏国想看到的。五大国是不会容许楚国做大,绝对不是像普通人所说袖手旁观。恐怕魏越早已暗通曲款,说不定想借此机会削弱楚国。

换言之,他们这些去攻打越国的士兵必死无疑。

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至少不是现在。如果他们运气不好被分到前线,那就赶紧走人。

收集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她不再参与讨论。

月明星稀。

马厩里的声音小了下去,最后归于平静。

翌日。

睡得并不安稳的姬玄嚣第一个醒来了,她刚动了动发麻的胳膊,司马昭立即动了。

他半睁着双眼,里面有着显而易见的防备,手也搭上了围在腰上的长剑。

目光触及到她,虚伪的笑意涌上双眼,他恭敬地问:“昨晚睡得可好?”

那必然是比他好的。

姬玄嚣寻思这人比她的警觉性还高,想必坏事没少做,所以日夜提心吊胆。

“可。”她应了一声。

望着薄雾笼罩的校场,她招呼司马昭一起探索这个地方。

两人起来将校场逛了一圈,顺便找到了一口水井。简单地洗漱后,他们回到了马厩。

这时候的大家都起来了。

负责校场的军吏给他们端来了早饭——几笼包子。

待众人狼吞虎咽吃完后,军吏告诉他们:他们需要做些基础训练——为日后的从军生活打下基础。

刚吃饱的大家热情高涨地应和,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姬玄嚣做完一天的训练后,发现这和她大学军训的强度差不多,不算太累。

不同的是,远古时代没有站军姿,但有扎马步。且扎马步比站军姿更难坚持,站不了一会儿就会东倒西歪。

还好姬玄嚣有基础。小时候她做错事情,祖父就会惩罚她扎马步。

因此她适应良好。

望着平视前方的姬玄嚣,司马昭的心里再次升起疑惑。

对于初学者来说,能扎一柱香已是刻苦,她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这位新主公到底是什么人?

在训练数天、姬玄嚣觉得自己都变成马厩味的时候,一名军官带着一大批人前来看望他们。

和他们简单聊几句话,他问及他们的家庭情况。

姬玄嚣张口就来:“我和兄长之前是良民,后来燕人来了,把我们掳去做奴隶。多亏各位军爷,我和兄长才得以逃出。燕人杀害了我们的父母,我们无家可归,只好投身军营。”

不知是否听信她的话,军吏多看她几眼。

他心里鄙夷,燕国的奴仆都这般细皮嫩肉?

他随口一问:“你们都在主人家做些什么?”

“都是伺候人的活。”说到此处,穿着小厮服饰的姬玄嚣很是气愤,“有志者应当征战四方,怎能困于后宅之中!”

“好!有志气!”

本想把二人分去后勤的军吏大手一挥,在他们的名字后面加了几个小字。

司马昭:……

若她在军营里还这般出风头,不用等到他动手,她自己就能害死自己。

可惜了,他还想研究她的家世。

不久,文书下来,他们这批人将要去往不同的地方。

姬玄嚣和司马昭被分到一起,由一个陌生的军吏带着赶路。

原以为要不了多长时间,不曾想走了三四天都不见头。

姬玄嚣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快,预感成真。

他们来到燕越边境,也就是前线。

一行人被带去军营,有军吏负责录入信息。

他们拿出文书登记信息,完毕后分发给他们每人一块身份牌。

身份牌是木制的长方块,正面用红字烙着楚国的国号,背面用黑字写上他们各自的名字。

接着又有别的军吏带他们去领两身裋褐,后指着最外围的营帐,让他们住下并等待之后的安排。

姬玄嚣和司马昭二人最先进来,可以自己选一个位置。司马昭把最里头的那床让给姬玄嚣,自己睡在她的一侧。

床垫是硬木板,没有枕头,只有一床薄被。

他们居然到了前线。

姬玄嚣思忖着,这个国家不可能丧心病狂到派未经训练的新兵上战场。换言之,他们有一段时间不用担心受怕。

既如此,她可以趁机学习这个时代的打仗方式,为日后的战斗做准备。

打定主意的她和司马昭说了自己的打算,对方表示一切听主公的。

后面陆陆续续进来很多人,直到把营帐住满。司马昭目测大概有二十来人,这么多汉子挤在一个封闭的帐篷里,空气里的气味可想而知。

姬玄嚣要窒息了。

她想用被子捂着鼻子,却没想到被子发霉了,气味更加令人难受。

这个时代的军队条件好差!

她只好把外衣脱下,盖住脑袋。

目睹她的动作的司马昭心中耻笑,如此便受不了,之后岂不是要哭着走?

姬玄嚣原以为会睡不着,但长时间的赶路让她筋疲力尽,脑袋接触到东西就开始犯困。

这一夜,她睡得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司马昭高兴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