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春成带着宝宝,还是准备去陈姐那里,这个时间,正是整个城市晚上最活跃的时候,哪怕是疫情期间。
街道上灯红酒绿、流光溢彩,车流接踵不断。他们从天目山路开到环城北路,从环城北路转上中河高架,再穿过复兴立交,从时代大道开上了复兴大桥,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盛春成驾驶着宝宝的车,宝宝坐在副驾座,头靠在椅子背上,脸侧过去,一双大眼睛看着车外,一派的茫然。
她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但这个城市对她来说,仍然是陌生的,开车出门的时候要是不用导航,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走。
在这个城市,除了盛春成他们的按摩店,离开家之后,她真的不知道在哪里还可以停下来,安安静静地坐着。
这里不是台北,在台北,她闭着眼睛都可以从大安区走到万华区,从忠孝东路走到西门町,这里的每一条道路,路名她都认识,但对她来说,路都是陌生的,甚至比帕萨迪纳还要陌生。
宝宝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她还在这个城市,生下了她的女儿,但她始终都没有融入这个城市。
大陆的公司,这几年也跟着台湾公司,喜欢在年终的时候搞尾牙,大陆叫年会,宝宝曾经跟着他去参加过一次他们公司的年会,她感觉自己就是在一堆的陌生人中间。
虽然他们说的话,她都听得懂,还有不少的员工,也是从台湾来的,说着和她一样口音的话。
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在一堆的陌生人中间,脸上挂着薄薄的笑,随时都可以揭去,或者被风吹走,要不是强撑着,要给他面子,她差点中途就走掉了。
她后来再也没有去参加过他们公司的年会。哪怕是有一年,这个爆炸型的公司,老板们的心态也爆炸了,居然把年会放到了黄龙体育中心,有几万人参加,还请了不少的明星,当地的电视台进行了现场直播,盛况空前。
宝宝仍然没有去,哪怕在几万人中间,她觉得自己仍然会感觉是孤独的。
宝宝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而且就停留在这里,一天一天重复着孤寂的日子,她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地馊掉烂掉。
她悲哀地想到,即使自己在这个城市,馊掉烂掉了,也不会有人注意。
路边的这些霓虹灯仍然会在闪烁,车流仍然会像带灯一样地不停流动,路边的这些人,仍然会走向他们的目的地,他们不知道有一个人,从台北到了帕萨迪纳,从帕萨迪纳到了圣克拉拉的山景市,然后从山景市到了这里,她正在这里慢慢地烂掉。
这么多年,她甚至连挣扎都懒得挣扎,更不用说改变了。有好几次,她看着镜子里的那张熟悉的面孔会问,宝宝,这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还是那个曾经永不服输的你吗?镜子里的那张熟悉的面孔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也看着她。
车到了复兴大桥,桥面上的灯光比前面在高架上更加炽亮,好像让人无处遁形,宝宝按下车窗,从江面上刮过来的风,带着温热的水汽,还有汽车的尾气,和宝宝臆想中的清凉透彻不一样,宝宝把窗户又合上了。
盛春成转头看了看她,问:“太冷还是太热?”宝宝摇了摇头,没有告诉他太冷还是太热。
她想到女儿这个时候已经在家里,保姆阿姨已经带着她洗完了澡,上床,女儿对妈妈的不在家,不会在意,她甚至连睡觉前,都要阿姨给她讲故事,而不是妈妈。
宝宝突然就觉得一阵的心酸,她想起自己在这个城市的这么多年,好像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去追踪和揣摩他又和哪个女人在一起,花在了去网上,搜寻那个女的点点滴滴。
她每天想着破解他手机密码的时间,远远比陪女儿一起玩,和她说话讲故事的时间更多。
是的,女儿会在阿姨的故事声中安然睡去,她不会想到,妈妈去哪儿了,不会想到,妈妈今天决定离家出走了。
车开到小区门口,这个小区,宝宝从来没有来过,她连这个小区,大概在这个城市的什么方位,她都不知道。
她听着盛春成在和门口的保安解释,好像在说着一件与她没有关系的事情,好像她都没有坐在这车上。
她听到盛春成说,自己的车今天没有开,他的车位是在哪里。保安给他们升起了道闸,还升起了地下停车场的道闸,车子开了下去。
两个人下车,宝宝跟着盛春成走到电梯厅,一路上,两个人还是没有说话,他们进了电梯,并排对着电梯门站着,两个人好像都有些害怕转头,害怕看到对方。
电梯到了顶楼,门打开了,宝宝看到了门外绿意盎然,不禁心动了一下。
她意识到这不可能是盛春成的家,但她没有问,都已经离家出走,跟着他走了,你还问什么,在这个城市,去哪里对你有区别吗?
两个人进了门,换了拖鞋,走到客厅的时候,盛春成把空调打开,他看到陈姐和郭爽的房门开着,这是上次自己来的时候,开着给房间透透气的。
他想走过去把门关了,又觉得没有必要,宝宝不是徐姐,她没有那么好奇,哪怕门开着,她也不会走过去看看。
“要洗澡吗?”盛春成问。宝宝看着他,点了点头。盛春成领着宝宝上楼,进了房间,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自己留在这里的体恤衫,和宝宝说:“没有睡衣,你就拿这个当睡衣吧。”宝宝说好。
盛春成和宝宝说:“你晚上就睡这个房间,我睡什么这里有这么多房间,你还要睡在沙发上。
盛春成拿了自己的换洗衣服下楼。盛春成到了楼下,走到外面露台,拿了花洒,他先给外面所有的花草植物浇了水,接着浇客厅和外面电梯厅的,忙完,已经是一身的汗,盛春成走进一楼的卫生间,开始洗澡。
洗完澡,盛春成走到客厅,朝楼上看看,楼上一点动静也没有。盛春成走上楼,看到房间的门开着,盛春成在开着的房门上笃了一下,然后进去。
他看到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床上也没有人,盛春成看看卫生间的门开着,里面的灯黑着,盛春成走到通往外面的阳台,轻轻地吁了口气。
他看到宝宝躺在黑暗中的躺椅上。盛春成走了过去,宝宝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月光落在了她的眼里,显得很是凄迷,她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
盛春成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蹲下来,用手拭去宝宝眼角的泪水。宝宝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那一双大眼睛,就像两泓深潭,波光粼粼,盛春成禁不住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眼泪是咸的,盛春成接着吻了吻她的嘴唇。
宝宝躺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她的嘴唇是冰冷的,盛春成心里一紧,他想抬起头来的时候,宝宝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