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风轻拂,裁出新柳唤醒江南。
蓝府早已挂起红灯,张贴红纸,处处可见喜庆。
元末乱世,蓝玉父母早殇,他自幼跟随姐姐、姐夫生活。
长姐如母,姐夫如父。
逢其人生大喜,常遇春和蓝氏坐高堂,行醮子礼,蓝玉跪拜之后,两根红烛引导在前,他骑马随后前往燕王府。
公主本该有公主府,奈何国朝初建,规章、制度也都百废待兴,再者朱文玉即使获封福成公主,到底只是朱元璋的侄女,而非亲女,且其亲哥尚在。
朱文玉以勤俭为由,自行上表请求在燕王府出嫁,勿须宫内劳师动众。
朱元璋闻之,大赞其德,从而另赐许多嫁妆。
蓝玉勒马停于燕王府门前,亲自携聘雁和礼物入公主寝室前厅。
那里,太子朱标,燕王朱文正以新娘兄弟的身份,早已等候他来。
尤其是燕王朱文正,朱文玉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曾几何时,兄妹两于逃亡中相依为命。
如今妹妹即将嫁作他人妇,朱文正没有多余的话,只除了碍事的蟒袍,摆开架势,势要亲自给妹婿来个下马威。
他得让他知道,即使他们兄妹无父无母,那也不是好欺负的!
蓝玉见状,未敢推辞,郑重抱拳后,迎了上去。
开国两位名将你来我往比划起来,那自然是看头十足,前来观礼的宾客,纷纷拍手叫好。
迎亲时辰早定,朱文正也没想着大喜日子给妹妹、妹婿添堵,几乎半盏茶时间一到,他便收了手。
蓝玉稍稍退后一步,再次朝他行礼。
终于及至新娘所在的屋门前,依着习俗,新郎当要作一首催妆诗。
蓝玉虽因外甥女的“暴力”镇压,不得已熟读四书五经,尤其各家兵法更是信手捏来,可是写诗......
那文文绉绉的活计,原谅他一个常年混迹军营的大老粗实在搞不来!
那边福成公主着凤冠穿嫁衣,透过贴着红喜字,半开半掩的窗户,正可瞧见她羞答答于女眷之间。
蓝玉情潮涌动,热血弥漫全身,他道,“文玉,我心悦你。”
正当时的青年武将,刻意扬高的表白传遍燕王府,围观的宾客爆发阵阵喝彩。
朱标向来擎着笑意的面庞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稍稍露出了惊愕之色。
蓝玉单手做了个收的动作,四周瞬间安静,唯有春风徐徐,挠动人心。
他道,“蓝玉今日立誓,诸位皆可作证,我此生此世唯朱文玉一人,若有违此誓......”
蓝玉想了想,道,“倘若有违此誓,有负于你,便让乐儿打断我的腿。”
众宾客们:“......”
一时之间,真不知道是该感动于驸马爷的诚意,还是该嗤笑于他即使发誓也给自己留有余地。
别人发誓那都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什么的,唯独他区区打断条腿?
燕王朱文正倒不同于别人,他作为新娘亲哥哥,非常满意妹婿的誓言。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什么的,谁知道会不会应验。
可常乐不一样,凭他对便宜外甥女的了解,她真的会大义灭亲,打断蓝玉的腿!
屋内原本泪盈于睫的朱文玉,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些原本因要离家,离开哥哥嫂嫂,而产生的惶恐、担忧,消弭于新婚夫君热烈与真诚的爱重。
新娘拜别兄嫂,出门入红花轿,喜乐吹吹打打一路到蓝府。
新郎、新娘各执红绸两端,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自开国后,最最热闹,名将名臣几乎全至的婚礼,在一片喜庆里落幕。
而随盛大婚礼在权贵间流传的,还有蓝玉邀请众人见证的,那则打断腿的誓言。
深宫内的朱元璋也有所耳闻,他屏退左右侍从,跟大妹子转述当时的情况,并道,“常家乐儿竟是这般的凶悍!”
马皇后看眼他,不甚赞同道,“那是蓝玉对文玉的真心,关乐儿什么事?”
朱元璋:“她要是个贤德女子,蓝玉怎会立此誓言?”
马皇后思索片刻,“那不正好说明乐儿既能掌管后宫,又能约束外戚么?”
朱元璋沉默半晌,无言以对,好像,似乎是这么个理......
马皇后扫眼他变幻莫测的神情,继续道,“重八,你难道还希望乐儿是个懦弱无用的,将来拖标儿的后腿么?”
朱元璋:“......”
那当然不是,他唯愿标儿有个才德兼备的太子妃。
“但是,但是她身体也太差了!”
朱元璋脑瓜子转得飞快,又想到个不太满意的事儿,“太子妃隔三差五的卧病在床,算怎么回事?”
马皇后瞧眼胡搅蛮缠的丈夫,有理有据,语气温柔地分析道,“你既担心乐儿性子太过凶悍,那她体弱,岂不是刚好有个平衡?”
朱元璋:“......”
妹子说得好有道理!
马皇后趁机道,“重八,你志在收复中原江山......”
朱元璋骄傲点点头,没错,他就是这般雄才伟略的开国帝王。
马皇后趁热打铁:“如今北元未灭,遇春难得在京,何不趁此给孩子们的婚事定个章程?”
朱元璋:“可不是,标儿成婚所有人都得参加!”
·
三月桃花始盛开,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奏乐。
清晨醒来,常乐的右眼跟安了弹簧似的来回跳,哪怕她用手指按着眼皮都不管用。
晚月领着小丫鬟们捧了洗漱用品进来,见她姿势怪异,不由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常乐接过湿帕子,顺手盖在右眼,“晚月,是左凶右吉,对不对?”
晚月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常乐摆摆手,自顾自嘀咕,“定是左凶右吉,才不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晚月:“......”
常乐:“今儿注意着点,府里,还有福乐酒楼,有什么事立即来汇报。”
晚月:“......奴婢明白。”
常乐独自用了顿丰盛的早餐,前往正院陪自家娘亲说说话。
老爹大清早赶去了宫里早朝,常茂、常升两个臭小子在国子学读书,府里也只有她能陪娘亲打发时间。
古代的娱乐活动太少,尤其是后宅女眷的娱乐活动,几乎没有。
等陪娘亲逛了圈花园,常乐赶在烈日盛放之前,回到自己的银砾阁。
她自然是不会无聊的,她给自个做了许多的小玩意。
常乐同平时一样,回来歇息片刻,就想钻进秘密基地。
谁知,尚未动身,便有小厮来报,圣旨到。
常乐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圣旨到,还是点名她来接的圣旨......
前院,焚香摆案,早朝的老爹已经回来,同娘亲两个人喜气洋洋。
宣旨的是朱元璋身边的一等内官,崔公公。
“......朕子标年已长,以尔常氏实朕功臣郑国公长女......命尔为皇太子妃。”
洋洋洒洒,崔公公读得摇头晃脑,朗朗上口。
常乐俯首跪地,右眼持续的,疯狂地跳跃......
念毕,崔公公恭敬道,“还请您接旨意。”
常乐稍稍起身,掌心向上,“臣女谢主隆恩。”
目送崔公公出府后,一家人返回花厅,常遇春捧着圣旨爱不释手,“到手了,女婿到手了!”
蓝氏也很是激动,“谁再嘲讽我家乐儿体弱,当不得太子妃,咱们就用圣旨甩他满脸!”
常乐:“......”
夫妇两对着圣旨逐字逐句的研究过去,谁也没发现未来太子妃本妃自始至终除了那句“谢主隆恩”外,没再开过口。
半柱香过去,还是蓝氏敏感些,她迟疑道,“乐儿,你不开心么?”
她语气里含着忐忑,常遇春的目光也终于从圣旨移到了女儿。
常乐看眼父母,压住翻腾的千头万绪,道,“我只是舍不得爹娘。”
“我进宫后,与娘亲尚有见面的机会,可与爹爹,与茂儿、升儿,怕是再也没法相见了。”
常遇春傻了,“为何?”
常乐:“......宫规森严,宫妃当谨内外,不许群臣谒见。”
常遇春:“你我父女再无相见之日?”
常乐:“嗯,与娘亲至多也不过每月两次。”
朱元璋正在亲定中的《皇明祖训》对后妃有明确的,严苛的行为举止规定。
常遇春呆愣片刻,狠狠合起圣旨,转身向外。
常乐赶忙拦在他面前,“您干什么?”
常遇春斩钉截铁,“退婚,必须退婚,什么破太子妃,谁爱当谁当去!”
常乐:“......”
常遇春抬起掌心,轻轻摸了摸女儿头顶,“乐儿,爹知道你一直都不想当太子妃,原本爹瞧着太子待你极好......”
常乐:“......”
没想到老爹个大老粗,观察还挺仔细。
“可他再好,也改变不了皇家诸事繁多,我家乐儿生性洒脱爱自由。”
常遇春顿了顿,瞧着女儿的脸色,谨慎开口道,“还爱捣鼓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常乐:“......”
什么稀奇古怪,那是科学,科学!
常乐感动的泪水还没流出来,便已消失殆尽。
常遇春:“总之,咱们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爹去求太子,请他另择良人!”
常乐眨了眨眼,迟疑道,“......为何是求太子?”
圣旨是朱元璋拟的,难怪不应该是求他么?
常遇春:“......”
还能是为啥,当然是因为害怕!
常乐半晌无语,抽走老爹手里的圣旨,“您可消停点吧,圣旨可不是什么破布。”
作者有话要说:朱元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马皇后:“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朱元璋:“那定然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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