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府。
当甄武离去后,朱高煦看向了朱高炽。
朱高炽眼见刚才朱高煦和甄武争执的一面,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但脸上却一脸可惜的叹息道:“老二啊,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朱高煦嘴角挂上一抹冷笑道:“老大,你知不知道自小我就不耐烦什么,就是不耐烦你这个样子,你看到我和姐夫这般剑拔弩张,心里怕是在偷笑吧,现在这里没外人,姐夫也看不到,你说你还装什么装呢。”
“我…我有什么可装的,只是你自小与姐夫关系要好,姐夫待你如何,亦不消我多说,如今闹成这样,实为可惜,而且你知不知道姐夫去辽东前,就曾和父皇进言过安南之事,如今好不容易时机成熟了,你意欲阻姐夫的抱负,姐夫该多伤心,你想过没有。”
想过吗?
自然想过!
可有些事他必须要去做。
安南如今出了这个事,显然是变成了一块很大的蛋糕。
朱高炽军中没有势力,染指不了安南,只能去赞同甄武的政见来博得好感,然而朱高煦却不同,他完全可以从甄武手中把这块大蛋糕抢下来。
只不过这样注定了两者的选择方向不同。
在朱高煦看来,甄武打算支持陈氏子弟,很明显是想把陈氏立成傀儡,到时候甄武的势力自然而然的便会扩大到安南。
其实安南本身不重要。
但三保暗中筹备下南洋的动作,甄武知道,朱高炽知道,他朱高煦同样知道,而安南对于南洋贸易的重要性,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所以事关钱袋子,朱高煦又怎么舍得眼睁睁的看着安南之事插不上手呢。
更何况他有实力和甄武争,为什么不争。
这次杜省上门在朱高煦看来就是他的一个机会,他完全可以把安南胡氏政权拉到他的阵营当中,借助胡氏掌控安南权利。
朱高煦深深的看着朱高炽嗤鼻道:“许多事你我心知肚明,你不用这般假惺惺的,姐夫的心胸我比你了解,靖难之时,大伙在一起为了军情吵的不是一次两次,他绝不会在意我和他争什么,也不会在意我和他政见有所不同,只要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是好的,能够得到他的认可,他就只会赞赏我,反而你在这里扇风点火,用来反衬我不懂事,实在让人恶心。”
朱高炽仿佛没想到朱高煦会说出这么一段话,他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最终苦笑一声,叹道:“罢了,罢了,大哥这就走,总成了吧。”
说完,朱高炽转身向着外面走去,他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外时还差点摔倒,幸亏身边的太监激灵及时扶住了。
朱高煦冷眼看着朱高炽的动作,脸上无动于衷。
等到朱高炽消失在他眼中后,他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次坐了下来,复盘他的想法。
他既然想要插手安南,控制胡氏,必须要有胡氏的把柄。
而即将进京的陈天平就是一个很好的把柄。
只要他掌握了随时可以出兵攻打安南的大义,胡氏又怎么敢不听话?
所以,陈天平是个关键。
朱高煦想了一会儿后,眼中一定,一边叫人去留意甄武的动作,一边让人把黄中叫了过来。
黄中是前府都督佥事,而福建江南等地都是前府的地盘,让黄中去调查陈天平,并且把陈天平抓回来,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只要陈天平落到了他的手中,他一方面,可以看胡氏听话的程度,再决定要不要放出陈天平,另一方面也能让甄武陷入被动局面。
没了陈氏子弟,甄武还怎么去支持陈氏。
不一会儿,黄中过来了。
当黄中听闻只是抓一个人,当时就不太乐意,可是在朱高煦和黄中密语了一下午后,黄中当天晚上,带着人便出了京城,并且发誓抢在甄武之前,控制住陈天平。
事关汉王大事,作为汉王的支持者,黄中一点不敢轻视。
晚上,朱高煦出奇的竟没有多少睡意,辗转反侧几次后,最终还是起身来到了外面,他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衣,站在凉亭下,看着夜空,忍不住又在心中,开始衡量着他这番动作所能取到的好处。
首先他不支持直接攻伐安南,定然能得到一些东南士族的好感,第二,他暗中钳制安南胡氏,可在之后三保下西洋中,得到不俗的话语权,最后便是最重要的,他可以借这件事让甄武看到他的能力。
甄武的性子他是清楚的,因为甄武曾经不止一次和他说过,甄武这辈子除了让家人平安康乐外,最大的希望便是想让大明变的更加强盛一点,百姓们过的更好一点。
所以,在甄武心中,下一位君主的能力,胜过与他的感情。
朱高煦想着。
若是他能证明了他的能力,再加上他和甄武的感情,甄武又有何道理不支持他,而有了甄武的支持,军中将再无一人是他的敌手,到时候即便朱棣不废立太子,等到朱棣百年后,他何尝不能重现唐太宗之事。
想到这里。
朱高煦重重的捏住了拳头。
经此一事后,谁敢再说他没有脑子!
……
匆匆之间,又到了雪落的光景。
太湖上空细雪唰唰的坠落在湖面之中消失不见,映衬着岸边一层层雪霜堆积出来的苍白,更显得清冷和朦胧,犹如仙境一般,让人恍然。
太湖西岸有一座山,名叫香山,山脚下有座驿站唤作香山官驿。
这一日,陈天平等一众人来到了香山官驿落脚。
护卫陈天平一路赴京的,除了梅季几个锦衣卫外,甄勇也让他的心腹柱子带着几十人同往京城。
陈天平是个年轻人,脸上还带着一股子稚气,他此刻站在走廊下,看着外面白色的天地新奇之下不免有着几分精神。
“大明真好看,只是太冷了些。”说话间,陈天平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双手搓了搓,哈出一口白气,继而又消失在空气之中。
梅季和柱子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的都失笑出来。
陈天平扭头问道:“你们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陈公子有所不知。”
梅季笑着解释道:“这天可不算冷,我大明疆域不下万里,最北方唾口唾沫落在地上都能成冰。”
“哦?你们见过?”
柱子也忍不住开口道:“岂止见过,我们都是北方人,这季节在北方早就刮起了冷刀子,那才让人受不了呢。”
“刀子?”陈天平有些疑惑。
柱子瞧见陈天平这个样子,愣了一下,解释道:“我说的不是真刀子,是说风呢,冷的和刀子一样,每年一进冬日,在北方恨不得把衣服缝在人皮上,要不然但凡露出一点缝,冷风吹进怀中,那就和开膛破肚一样,一瞬间冷个通透。”
陈天平听了这话,眼中虽更加好奇起来,但却也仿佛感受到了那种冷意一般,顿时打了个冷颤。
他脸色微微红了一下,不过看到梅季和柱子都没有嘲笑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一旁的安南老臣裴伯耆笑着对陈天平道:“刚才两位将军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大明疆域不下万里,真真的天朝上国,雄兵勐将如云,只要大明皇帝肯相助少主,定能帮咱们复国,等到咱们安南平定后,若有机会,少主也可去大明北境处转转,全当增长见识。”
“那想必是极好的。”
陈天平有些期待的说道,不过随后他的眸光有些暗澹道:“不过大明皇帝会帮咱们复国吗?之前咱们去老挝,他们就不帮咱们。”
裴伯耆心中虽然也不确定,但不愿意把这些担忧说与陈天平,反而自信的笑道:“老挝如何能和大明相提并论,少主且放心,等到了大明京城,一切自会分晓。”
陈天平点了点头。
可就在这个时候,驿站外突然传来了一大批马蹄声响,远远地且急促的向这边奔来,梅季和柱子都是军中之人,当听到声响后,两人顿时都皱起来眉头。
他们如何能听不出,这是军马的声响!
梅季和柱子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的翻身向着门外跑去。
当他们刚刚来到门外,便看到一队精锐的骑军自远向近,仿佛眨眼睛已经冲至了客栈近前,随后那队军卒自动分流而出,团团的把驿站包了个严实。
梅季两人震惊,正狐疑这对军卒所来何事时,一个浑身披着战甲的中年将军,越众而出,他单臂横槊,指着驿站中的众人冷声道:“那个是安南的陈天平?”
驿站之中的人,包括听到动静匆匆跑出来的,梅季和柱子两人的手下们都是一惊。
陈天平听到是来找他的,微微一愣,继而有些胆怯的向着裴伯耆的身后躲了躲。
这一幕没有逃过那个中年将军的眼神,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自言自语道:“还好,总算没误了汉王的大事。”
说罢,他指着陈天平,冷声道:“陈天平,随我们走吧。”
陈天平再次往裴伯耆身后躲了躲,而裴伯耆求助的看向了梅季和柱子。
梅季没办法下,硬着头皮出列问道:“敢问将军名讳?”
一直骑在马上的那位将军,眼睛扫过梅季,随后不屑的摘下他的腰牌,直接甩给了梅季,梅季接过一看,当即跪了下来道:“锦衣卫驻云南百户梅季,拜见黄都督。”
此人正是朱高煦派来的黄中。
他一路快马加鞭,一点也没有耽搁,终于是在今日见到了陈天平,这让他忍不住的松了一口气,他这趟差事总归是没有出纰漏,而且在他的想法中,人只要到了他的手中,除了甄武亲至,谁也不可能把人从他手中再要走。
而甄武会亲自来吗?
汉王日夜盯着赵国公府呢!
黄中看着跪下来的梅季和柱子,没让他们起身,只是转头看向陈天平道:“现在还有疑问吗?”
这…
梅季咬了咬牙道:“黄都督,卑职受云南布政司所托,护送陈天平等人进京见驾,若是被都督带走,卑职实在不好交代,而且此事我已上表我锦衣卫曹成指挥,想必曹指挥已经收到了信件,如今都督突然把人带走,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不妥当?”
黄中冷笑一声道:“这倒是奇了,什么时候布政司能让你锦衣卫办差了,更别说什么曹成了,今儿便是纪纲在这里,我要带走这个陈天平,他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梅季这下没了脾气,他开始疯狂的给柱子打眼色。
柱子这时候心中发苦啊。
梅季没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他现在隶属福建都司,而福建都司隶属前军都督府,梅季认不出黄中来,他难道还认不出黄中是前府的都督佥事吗。
别说他了,他老大甄勇也只是个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佥事,和黄中差的不是一级两级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柱子有令在身,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天平被人带走,只好也上前说道:“卑职福建都司百户罗大柱,拜见黄都督。”
“福建都司?谁的人?”黄中随意问道。
柱子开口道:“卑职隶属,都指挥甄勇麾下。”
甄勇。
黄中笑了,他问道:“怎么,你难不成想用甄勇压我不成?”
柱子苦涩的摇了摇头道:“卑职不敢,只是此事是赵国公所托宁安伯所做之事,出发前宁安伯特意交代属下要把人交给赵国公,都督如今非要带走陈天平,卑职实不知该如何和赵国公交代。”
“赵国公?”
黄中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横槊指向柱子道:“你倒是聪明,竟然挑个大个的来压老子,但可惜只是赵国公的名头,镇不住老子。”
说完,黄中脸色陡然变冷,道:“来人,给我带走陈天平。”
黄中身后的士卒应声而出。
柱子一慌,忍不住的起身想要阻拦:“都督不可,还请都督看在赵国公的面子上,通融一二。”
然而,柱子的这个动作,彻底惹怒了黄中。
“我让你起来了?”黄中冷眸看向柱子。
柱子嘴巴发干,连忙再次跪下:“卑职一时情急,还望都督恕罪。”
“恕罪?”
黄中冷哼道:“我能恕你,军法恕的了你吗?来人,给我吊起来重责十鞭,老子倒要看看,还有没有人敢再来阻止老子。”
梅季看着黄中的这副模样,想要替柱子求情,却也不知怎么开口,他如何看不出来,黄中就是挑着柱子杀鸡儆猴呢。
试想柱子连赵国公都搬出来了,不仅没用,还被重责,其他人那还敢多说什么。
黄中见没人说话了,满意的点了点头,眼光一转再次看向已经被控制起来的柱子,随后又扫了一眼柱子一众手下憋闷的神色,他嘴角不屑的一勾道:“以为仗着赵国公的名头就能肆无忌惮吗?你当赵国公是我前府的左都督吗?你身为前府的都司百户,拿着右府左都督的令,来违我的令,你可真是好威风,以为仗着赵国公的名头,就能随便惹我吗?!”
黄中的声音带着怒火,其实柱子若不是福建都司的还好,可柱子刚好是他负责的地区,竟然还被违逆,这让他接受不了。
可谁也没有料到,黄中的那句话刚刚落下。
竟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道凌冽的声音:“不能惹吗?”
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惊讶。
不管是黄中所带来的人马,还是梅季的锦衣卫,亦或者柱子的手下,哪怕是驿站中的其他人,此刻全部人心头都吃惊的闪过一个念头。
谁啊?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直接挑衅这位威风八面的黄都督呢。
众人遁着声音找去。
只见正对驿站大门的方向,驿馆的二楼处,其中的一间房屋的窗户,自里向外全部打开着,一个穿着一身便装,样貌俊朗而眼神却沧桑的仿佛带着无数故事的男子站在那里,他澹澹的看着下方,轻飘飘却又好似沉甸甸的说道:“黄都督好威风,我甄武的名头既然不管用,不晓得我甄武亲至,惹不惹的起。”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
谁?
甄武?
赵国公甄武?
而黄中勐然抬头向着二楼的窗户望去,当他看到甄武的身影后,一脸不敢置信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一直待在家中吗。”
二楼的甄武嘴角一勾道:“我想隐瞒行踪,若还能让你等随意掌握,那我这个右府左都督也就不用再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