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洪武最后一年的北平

躲在深山之中几个月的张璞等人,虽然身体得到了清洗,也换了新衣服,可心中的那股疲惫,却仿佛得不到一丝的缓解。

他们都有一种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他们不明白短短几个月的时光,燕王怎么就坐稳了皇位。

他们甚至觉得不真实,可这一路上,他们真真实实看到的一切,却也不得不让他们相信这一切。

赵广这几日看向张璞的眼神一直带着一些幽怨。

他本来就想着去投燕王的啊。

他本该也是个靖难功臣的。

可现在算什么回事?

灰头土脸的在深山之中钻来钻去的流民?!

赵广每每想到这点,都有些欲哭无泪,甚至每到夜深之际,都忍不住的懊恼的捶足顿胸,一步慢步步慢。

张璞大致了解赵广的这种心情,说起来,他的心中也未尝没有可惜之意,但事到如今也只好安慰赵广:“来日方长,莫争朝夕。”

赵广也知道这点,朝夕争不上,只能去来日方长。

不过让赵广宽慰的是甄武没有忘记他们,而且听带他们入京的这个将领打听,甄武如今已经得封赵国公。

那可是国公啊,脑袋之上也没几个人了。

有这样一号人物照拂,往后的日子,想来也比以前要强上许多。

但张璞对于甄武得封国公之事,心理就比较微妙了,一来甄武是他的晚辈,二来他初次闻名甄武时,甄武尚不如他。

结果这些年下来,那个年轻人竟然扶摇直上,随着燕王,跃居到了一个他需要仰望的地位。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见过的优秀年轻人数不胜数,可像甄武这般,活生生变成一个传奇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世界果然是容得下各式各样的奇迹。

京城的氛围有些压抑,比张璞几人印象中多了不少的军管气息,不过他们因为有燕军将领带路,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问询和刁难。

很快,他们来到了甄武临时居住的宅子里。

这里的防护森严,自带着一种庄重的气氛,让本来并不紧张的张璞二人,莫名也小心了几分。

当他们被曹小满带领的来到院中时。

甄武早就等候多时,甄武刚刚起身迎上去,张璞和赵广已经俯身拜见:“见过赵国公。”

“不必多礼。”甄武说完,扶起张璞感叹道:“幸好你们没出什么意外,要不然我良心难安,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向我母亲交代。”

“与赵国公无关,说起来,还是我不小心之故。”张璞说道。

张璞的神色一本正经的,不近不远,让本身有意亲近亲近的甄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广仿佛察觉到了一丝尴尬,他笑了笑,主动开口问道:“不知赵国公还记得我吗?”

甄武看向赵广,点了点头笑道:“如何能忘,当时赵将军差点杀了我呢。”

“那是误会,当时不知道国公和我张大哥的关系,若是知道定然不会那般,今日有幸再次得见国公,刚好给您赔罪,不管您有什么处罚,我赵广绝无二话。”赵广拍着胸脯说道。

甄武笑着摆了摆手道:“你的一些事情,后来我也有所耳闻,算是一条好汉,我又怎会有什么处罚,更何况你不顾性命安危的援救我我舅舅,此情甄武记着呢。”

这话把赵广说的眉开眼笑。

张璞的神色也同时柔软了下来。

随后,张璞问道:“不知道小女可曾联系过国公吗?”

嗯?

甄武有些疑惑道:“张姑娘没和你们在一起?”

张璞摇了摇头。

甄武一时间更加疑惑起来。

赵广见状,连忙把事情解释了一番,说是张柔甲当时为了不让张璞心有挂念,便决定一路向北而行,如今既然未曾联系过甄武,那踪迹便也不得而知了。

甄武眼中浮现出张柔甲的样子,心中莫名升起一抹担心,而这抹担心来的汹涌,一时间挂在脸色之上,竟也不差张璞几分。

赵广急忙安慰甄武和张璞:“大家不必太过忧心,当时我与侄女离别时,侄女曾有言,若遇危机便会设法联系国公,如今既然未曾联系国公,想来无什么大碍,兴许和嫂嫂她们躲在一个地方避灾呢,而如今兵戈已止,说不定过几日便会有消息传来,我们不妨再安心等等,或者派些人去北地打探一番。”

甄武点了点头,心忧之下,没有考虑太多,当即叫来了曹小满吩咐了一番。

而张璞却决定回安庆老家瞧瞧去。

甄武看着也是满脸忧心家眷的张璞,便没有多留,只说了两句会替他们向朱棣请赏后,便派人护送他们回安庆。

等到他们离去后,甄武心中竟一直平静不下来,他想着那个骄傲的少女,心中忍不住的开始猜想,当初危急时刻张柔甲不愿意来见他,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当时他们离别时,他说的那几句拒绝的话?

想着想着,甄武想到当时张柔甲说想要去北平玩耍,心中一个念头直接浮现出来,甚至很快便近乎武断般的肯定,张柔甲定然是去了北平。

北平啊。

那是他住了许多年的地方,是他奋斗了许多年的地方,他的家人,他的媳妇孩子,全都生活在北平。

甄武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浓浓的想要回北平的想法,而这股想法一旦升起,就仿佛滔天海浪一般把他淹没其中,不得自拔。

这还看什么戏。

清洗,杀人而已,又有什么好看的。

不如打着接徐妙云和朱高炽的名头,回一趟北平,去把家人接过来。

北平。

九月间的风呼啸,常常把一些落叶卷动着送到墙角,积累成一堆一堆的,然后又在白日的阳光下,晒的干巴巴的,让人一脚踩上去,干脆的碎成渣渣。

这几日气温降的突然,甄家太夫人偶感风寒,让整个甄府都紧张了起来,也幸得太夫人身板一直不错,这两日逐渐好转过来,才让众人安了安心。

这一日,大夫替太夫人检查了一遍后,笑着对太夫人道:“太夫人,您身子恢复的很好,这几日只需按时吃药,莫要见风,想必不出几日就能大好了。”

这大夫是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白衣,颇有几分出尘的气质。

说起这位女子,据说也是南边的大户人家的女儿,只是兵祸遭了灾,阖家逃到了北平城里,只是可惜除了些仆人外,家里没有顶梁的成年男丁,这引的不少人想要欺负欺负这一家人,可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家仆人颇为忠勇,便是相较北地男儿也不遑多让,而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位女子也有不俗的武艺,一杆长枪,竟打的那些宵小抱头鼠窜。

一时间,再无人敢招惹这家人。

她们自此也在北平安了家。

而巧的是,她们刚好住在了甄府附近,前几月时,有一天晚上郡主朱玉英身体不适,府里慌忙去请大夫之际,这个女子心善的主动上门,在危急时刻稳定住了朱玉英的病情,后来双方一聊才晓得这位女子不仅有着不俗的武艺,还有着一身不俗的医术。

这让朱玉英不由的觉得有些敬佩,叹了一句世间奇女子。

也是因此,甄府中女眷谁有了病,便常请这么女子前来诊治,这位女子也从未让人失望,一来二去,这女子倒也成了甄府的常客。

通过这位女子的自我介绍,甄府众人也都晓得,这位女子姓张,名柔甲。

此刻,太夫人叹了口气,唠家常的拉着张柔甲的手说道:“其实让我说,这都是家里人瞎担心,头些年大冬日里我抱着孩子,洗上一堆衣服也不碍事,即便身子不舒坦,睡一觉也就没事了,现在倒娇贵了,还没怎么着,反害张姑娘跑这么几遭。”

张柔甲笑了笑,她对眼前的这位长辈,莫名的有些亲切,不晓得是因为甄武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位长辈本身长得的就和善。

她开口笑道:“太夫人可莫这么说,身体不适的话,还是尽早看一看才是正理,更何况,我与府上也就几步路,更无什么劳累之说。”

“说到底还是你心善,自那次你主动上门我就看出来了,世间都说医者多仁心,果不其然,更难得是你还长的这般俊俏,也就是我没适龄的儿子了,要不然定会想着把你留在我家里。”

太夫人本来只是随意的说到这里,可说着说着,一时间反倒也上心了起来,她眼睛亮亮的提议道:“要不然你们以后别回南边了,我大儿子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他从军多年,认识许多青年才俊呢,我让他帮你介绍个郎君,保你满意。”

说完,太夫人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张柔甲。

可张柔甲尴尬了。

甚至她心中那一丝不可对人言的小心思,在太夫人亲和关爱的眼神下,也化成了羞愧的火焰,灼烧着她的心脏。

这一刻,她莫名的想要把她认识甄武的事情说出来,祈求太夫人原谅她别有用心的靠近,可就在这个时候,朱玉英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柔甲微微松了口气,仿佛逃过了一个必死的大刑一样。

太夫人见到朱玉英进来,兴致勃勃的冲着朱玉英道:“玉英快过来,我刚还说让老大给张姑娘介绍一个郎君呢,你觉得怎么样?”

“好事啊。”

朱玉英走了进来,冲着张柔甲笑着道:“张姑娘这般容貌和品性,世间再难寻第二个,必须要让夫君好好寻思寻思呢。”

“不敢当郡主这般称赞。”

张柔甲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让朱玉英走过去坐下,然后她偷偷的看了一眼,举止端庄大方的朱玉英,纵使她已经观察了许多次,可每次看都依旧有一种让人心折的气质。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点也看不到朱玉英作为郡主娘娘的傲气,唯一让她觉得倍有威严的时刻,也只是板起脸来,训导那两个调皮的妹妹和弟弟。

张柔甲心中难过,但她不得不承认,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的上那个男子,而她这样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女子,兴许只适合浪迹天涯。

可她还有一事不甘,或者说好奇。

她鼓起勇气,仿佛随意闲话一般,向着朱玉英问道:“这些日子常听郡主挂念甄将军,想必甄将军对郡主定是极体贴的,也定是惹人艳羡的。”

朱玉英微微一愣,下一刻噗嗤一声轻笑出声,她和太夫人对视一眼后,眼角挂起了笑意。

“什么体贴不体贴的,除了对家里人掏心窝子的好外,他对咱们女儿家的心事,可万万没有对军事那般上心,我记得以前未嫁过来时,有时候在王府撞见他,我好不容易鼓起心气去与他说两句话,他倒好,满脑子总想着他的军营,你说好笑不好笑,好多次都把我气的生半天闷气,即便不说我,便说现在,他那次回来也得把我家六妹气个够呛,以为谁都和他一样神经大条的,什么也不在乎。”

朱玉英说的虽是埋怨的话,可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容:“如今嫁给他多年,我也没什么其他期盼,只盼着他平安无事即可。”

张柔甲看着朱玉英的神色,她的心中一阵羡慕,也一阵难过。

像那般简简单单的相处着,她暗自期盼过好几次。

可她和他,好像一切都晚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小六风风火火的声音。

“娘嫂嫂”

随着话音,小六推开门和阵风一样闯了进来。

小六一进来,瞧见张柔甲也在,眼睛一亮,滔滔不绝的就说了起来:“张姐姐也在啊,你前段时间教我的那招枪法我练熟了,一会儿我打给你看,绝对能惊的你不敢相信,顺道你再教我两招,等回头我去王府耍给常宁看,绝对让她羡慕的瞪直了眼”

说着说着,小六突然看到一旁的朱玉英已经皱起了眉头,她条件反射一般的捂住了嘴巴。

然后,她讨好的冲着朱玉英笑了笑道:“嫂嫂莫生气,我今儿过来是有正经事的,是有好消息告诉你们。”说完,不等朱玉英发问,便又兴冲冲的说道:“我今儿在王府,听到我哥被封了赵国公呢,而且听说我哥要回来接咱们去京师了呢。”

什么?!

在场的其他三人顿时都惊了。

下一刻,太夫人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么说,老大和老三终于打完仗了?终于要回来了?”

小六不满道:“娘啊,我早两月就和你说了,大哥他们打进了京师,已经打完仗了,你偏不信。”

“信了信了,这次信了,玉英啊,你快让家里准备准备,另外也派人去通知一下你其他的几个妹妹们,把这事也告诉告诉她们,让她们也开心开心,还有小七呢?他还撒欢呢?你赶紧拘起他来,要不然他大哥回来一准揍他。”

朱玉英连连点头:“小七前儿就去密云玩了,我这就让人去叫他回来。”

俩人说的小六直翻白眼。

“我说娘和嫂嫂,你们能别这么着急忙慌嘛,我大哥即便回来,路上总要有个六七日吧。”

张柔甲看着甄武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讨论着,她虽也有心问问,可最终还是憋了回去,随后她识趣的开口告辞离去。

朱玉英等人忙着准备事情,也没有挽留张柔甲。

当张柔甲走出甄府后,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哭了起来,她现在才明白,有些事情确实是不该奢望的。

北平再广阔,可好像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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