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火势渐盛。
自东侧楼起,已蔓延至正殿之中,而其中的热浪翻涌,不时卷动着火舌让人望而生畏。
殿前的广庭上,此刻有着很多人奔跑呼喊着,有逃命的,有试图救火的,其中侍卫,臣,太监不一而足。
这些搅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混乱的场面。
当甄武带着亲信来到这里后。
他直接一挥手,让他手下的人开始救火,同时眼光四顾,自然而然拿出统军大将的气势,顺势组织起广庭上的人手。
那些人都有些懵了。
这谁啊?
不过他们看在甄武手中刀的份上,逐渐的也不再混乱,开始听从甄武的指挥,一起参与灭火的工作。
这时甄武拦住一个老太监,脸上厉色的问道:“我听闻火起之前,皇上最后是待在奉天殿,此事可是真的?”
老太监首先被甄武手上明晃晃的腰刀吓的丢了一魂,又被甄武厉声的喝问吓的丢了两魂,脑子哪里还能保持清醒,只记得城破前皇上是待在奉天殿,于是没怎么多想便连连点头。
“是真的,是真的,皇上就在奉天殿。”
这话一落。
在场许多人都听到了,不明真相的人根本不怀疑老太监所言,甚至许多人被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而甄武脸上也是大变。
下一刻,甄武咬牙冲着灭火的人群,怒吼道:“艹他娘的,谁他娘的出工不出力,老子当场砍了他的脑袋,一定务必要尽快救出皇上。”
灭火的人听到在甄武杀气四溢的声音,都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可即便这样,甄武好像还嫌太慢,他冲着奉天殿担忧的高呼道:“皇上坚持住,微臣这就救你出来。”
说完,甄武亲自上阵,开始参与灭火。
场中有些臣,好似在这一刻认出了甄武的身份。
“啊,那不是燕军的甄郡马吗?”
“是他是他,多年前甄郡马来过京师,当时我与他还曾有过言谈,虽说这些年有些变化,但我肯定认不错,绝对是甄郡马。”
“可可他不是燕军的人吗?难道我们之前误会燕王了?”
“别管是不是误会了,单这番表现,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吗?你且看上一看,皇上身危之际多少人自顾逃命,谁又曾向甄郡马一般组织人手灭火的。”
“是啊是啊,甄郡马此番表现,足以证明忠心可鉴啊。”
不远处,一边灭火的甄武,一边留意到旁人的这些言辞,嘴角忍不住浮现一抹笑意,不过还没等他陶醉一会儿,朱能带着人匆匆的跑了过来。
朱能见到甄武带着人在全力灭火,忍不住一愣,他来到甄武身边,一把拉住了甄武灭火的动作。
“你干嘛?”甄武不满的瞪了一眼朱能。
朱能皱着眉:“你这到底什么情况?”
甄武急了:“皇上就在奉天殿里,你说什么情况,你他娘的还不赶紧救火,拉我做什么。”
“皇上在奉天殿?!”
朱能本能的吓了一跳,然后他环顾周围,一个个救火的人都喊着救驾在全力扑火,不疑有他的朱能顿时也急了。
他小声在甄武耳边急切问道:“你还真救?”
“废你娘的话。”
甄武瞥了朱能一眼,鄙视道:“老子从小就瞧不起你这种没有忠君之念的人。”说完,甄武不再搭理朱能,立马又忙碌了起来。
而朱能看着甄武忙碌的背影,整个人都快傻眼了。
他此刻只觉的他的脑子不够用了。
救朱允炆?
开玩笑。
打死他都不相信甄武这个狗日的会救朱允炆!
这时候张玉也来到了此处,他看着全力救火的甄武,稍一思索,眼中就流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一挥手,让他的人也开始全力救火。
朱能看到这一幕,疑惑的看向张玉。
张玉上前拍了拍朱能的肩膀,故意逗朱能道:“救火吧,别愣着了,救驾要紧。”
救驾?
救他娘的蛋!
他朱能恨不得一刀捅死朱允炆,让朱棣登上皇位呢,怎么可能救朱允炆。
不过下一刻。
朱能恍然回过神来了,甄武张玉他俩谁不是贼的和个猴子一样,会真救朱允炆?
他看着甄武和张玉忙碌的背影,嘴上一时间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在众人齐心灭火下,奉天殿的火势终于慢慢变小,等到随着最后一朵火苗被扑灭,许多人都累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甄武等人却第一时间冲进了奉天殿。
可满目苍凉下,哪还有一个活人。
甄武心灰意冷的走出了奉天殿,让手下的人去整理奉天殿的遗骸,不一会儿,一具具被烧成焦炭,不辩容颜的尸身被抬了出来。
张玉叹了口气,去寻了一些宫里的老人,让其上前辨认。
等那些宫中老人辨认了半响后。
最终选出了一个身形与朱允炆极为相似的人,怀疑是当今圣上。
甄武等众人看着这具尸身,久久沉默不语。
就在这个时候,内五龙桥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甄武等人回头看去,原来是朱棣发现火起匆匆赶至此处。
朱棣来到近前,他一下马,目光就看向了甄武等人。
甄武等人面容沉重的冲着朱棣齐齐的跪了下来,而甄武更是悲痛的高声道:“卑职罪该万死,宫中起火,卑职等人救驾不利,害皇上害皇上陷于火海之中,现已无生机。”
朱棣大惊,面容悲痛。
他沉声问道:“宫中为何火起?”
“还在调查,不能定论,不过”
甄武抬头看了一眼朱棣,说道:“不过有可能是天干物燥,宫中不慎起火的。”
“放屁。”
朱棣冷冷的呵斥:“去他娘的天干物燥,给我查,这个事必须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是。”甄武领命。
朱棣这时才看向那具烧焦的尸体,他突然干嚎了两声,三两步扑到了尸体上,悲呛道:“我的乖侄儿啊,你为何不等等四叔啊,四叔已经来救你了,四叔已经来了,你起来看看四叔啊。”
场中不少人听着朱棣的哭诉,不知道为何莫名的也有些伤感。
甄武忍不住偷偷的望了望天。
他知道朱棣这番话,便是把这件事彻底的定性了。
哪怕有些人竭尽全力的想要拨开浓雾,去探查真相,可得到的真相便会是真实的吗?想必真正隐秘的事情,只会永远的存在一些人的心中,千万年不会展露。
等到朱棣好生哭了一阵后,这才被甄武等人劝住。
这个时候,朱棣也不再说什么怕惊扰天子不肯进城的话了,直接出了皇宫,寻了个驿站当做行宫住了下来。
可整个京师却乱了。
朱允炆死了。
这让依旧存着效忠朱允炆的不少人懵了。
而此刻一所宅院里,几个臣正在此地长吁短叹,这群人官职看着都不高,全是什么给事中,侍召,知县等小官,不过这些人在他们圈子里却也全都是小有才名之人。
细细数来,总归七人。
这七人分别名唤:杨士奇、解缙、胡广、金幼孜、黄淮、胡俨、周是修。
这几人正激烈讨论着大义和忠节。
唯一人沉默无语。
一直过了良久,周是修才听出了其他几人的意思,他轻笑一声道:“诸位所言我大概是听懂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之前你我众人相约同死共赴国难之言作罢?”
杨士奇等人脸色一时间都有些难看。
解缙开口道:“我等苦学不易,如今皇上驾崩,你我何必再言忠义,更何况燕王亦是皇家子弟,我等为天下万民计,也该一展胸中抱负,才不负这身才学啊。”
周是修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解缙。
一直把解缙看的尴尬,杨士奇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周是修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只不过之后周是修再未发一言,哪怕是等到这群好友要散时,相约明日去见燕王,周是修也依旧没有说话。
杨士奇等人心情皆动荡,谁也未曾注意到,或者说哪怕注意到了,谁也不愿意点破周是修的异样。
随后他们各自散去回家。
而周是修回到家中后,想了良久,还是写了一封书信留给好友,然后他穿戴整齐,去往了应天府学,等到他拜别了先师后,坦然的来到尊经阁自缢而亡。
他觉得有些东西需要坚持。
而他的坚持。
亦可鞭策他那群背信的好友,让他们在未来的日子里,哪怕为了他们的良心,也要苦做良臣,为天下万民而肝脑涂地。
求良臣若不成良臣。
不若如他一般,求忠义即得忠义。
随着时间流逝,日暮西落,暖黄的橘色夕阳透过窗,照射道了尊经阁中,周有修的倒影落在经书中,相交辉映。
这一日,京师之中上演着各色各样的故事,有暗怀激动,把今日当做人生的转折点来看待的,亦有悲痛万分的,把今日当做世界末日一般的。
可不管怎么样,等到日落,燕军入城的第一天,终于也迎来了结束。
第二日,甄武忙碌了大半个晚上,只觉得刚刚睡着,便让朱棣差人叫了起来,甄武无语的揉了揉眼睛,洗了把脸清醒了一番,连忙向着朱棣的房间而去。
当见到朱棣后,甄武心中有些吃惊,朱棣的黑眼圈又浓又黑,不用猜也知道朱棣应当是一夜未眠。
朱棣揉了揉眉心道:“总算有时间让咱爷俩聊聊了,你把昨日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和我说上一说吧。”
甄武点了点头,然后把他昨日到皇宫后的所闻所见以及所做,全部详细的说给了朱棣听。
朱棣消化了半天后,笑了一声道:“怪不得昨夜有人来见我,密中报我说建乔装和尚,已纵火趁乱,自鬼门而出。”
说完后,朱棣见甄武有些疑惑,解释道:“是郑赐,昨日他们与建共在奉天殿商议出逃事宜,眼睁睁看着建剃度后,去了后宫,所以怎会相信奉天殿找出来的尸身是建的,而且根据他所言,这群心系建之人,还意图暗中联络往来。”
郑赐也是朱棣标榜的奸臣之一。
甄武恍然明白过来,此人定是不欲和建一条路走到黑,所以趁夜投诚朱棣,只不过郑赐这家伙倒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他不清楚朱允炆已经真的死了,若还忠心朱允炆,根本没路走。
朱棣又揉了揉眉心道:“本来我还有些担心,听你这么一说,这才让我彻底放松下来,不过以后此事你谁也不要提及了,想来你也知道轻重,至于你所说的那个曹成,给我吧,我调教几年再给你,你的那点调教人的手段,我不放心。”
甄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直接点头应是。
“对了,还有一事,你说说你的看法。”
朱棣抬头看向甄武道:“既然建扮成和尚之事,我们知晓,你说我们是直接对外公布出去,断了那些人建尚在人世的念想,还是将错就错,任他们私下传播?”
甄武想了一会儿,开口道:“若让我说,不如就将错就错,先不说真真假假最是迷人,不仅可以免了后世史书上殿下的杀害亲人的污名,咱们亦可借此清洗一番建旧臣,而且这件事也足以试出投诚殿下之人,是否真的真诚。”
朱棣想了想点头道:“这点倒是不错,不过若是他们借建名义生事呢?”
甄武自信一笑道:“殿下在,我等在,生事又何妨,更何况他们即便再借建名义,殿下也心知肚明,不会有一个真建站出来号召天下,这种情况,殿下何惧之有。”
“说得好。”
朱棣被甄武两三句话说的理顺了思路,笑了笑道:“假的真不了,一个假建,不仅骗不过真正有才学的人,亦不能让天下人四方云集,确实不足为惧,如此用来磨刀,检验真伪最是合适不过。”
甄武也笑了笑。
“行了,没其他事了,你下去吧,我估计还要接见一些人。”朱棣挥了挥手道。
甄武点头退了下去。
等到甄武出去后,杨璟从后方的屏风处走了出来。
他跪到朱棣面前道:“右将军所言无一隐瞒,当时确如右将军所说,不过卑职见右将军接手后,便暗中在奉天殿纵火,以配合右将军,要不然奉天殿起不了这般大的火,只是这般总归是毁了奉天殿,还望殿下莫怪卑职自作主张。”
朱棣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一座奉天殿?
哼哼。
较之天下,不值一提。
而甄武这时也已经来到了外面。
他刚刚到这里,便看到一伙书生和侍卫在争执着什么,甄武皱眉问道:“吵什么呢?”
侍卫一见是甄武,连忙站直了身子,他面向甄武正色道:“启禀右将军,这伙人非要进去见殿下,可殿下已经一夜未眠,我们千户便让我们拦着拜见的人,让他们午后再来,可他们不听,非要让我前去通报。”
此言一落,那群书生不乐意了:“可我刚刚还见你给户部的夏侍郎通报了,为什么不给我们通报。”
侍卫看了他们一眼,没好气道:“夏侍郎什么官职,你什么官职?”
那人顿时说不出话了。
甄武来了兴趣,带着笑意道:“说说你什么官职?”
那人扭捏了半天,憋出了一句:“曾被授吴府审理副一职。”
甄武愣住了。
这是什么狗屁官职。
他来大明也不少年头了,竟然听都没听说过。
随后,甄武摆了摆手,兴趣大减的想要离去,不过就当他刚刚转身打算走的时候,却听到那伙人其中一人唤那人道:“士奇兄,无需伤感,现下虽官声不显,可将来谁又敢说不会入阁拜相。”
嗯?
其他人的反应先不提,甄武立马又回过头来了,他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看了看甄武,不明白甄武为何对他名字感兴趣,不过也晓得甄武身份不俗,所以还是开口详细说道:“我叫杨寓,字士奇,吉安府人士”
“等等,够了。”甄武打断了他,一双眼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杨士奇。
心中却忍不住想着。
原来这个就是杨士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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