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彷佛只是转瞬间的功夫,八月十五日便悄然而至。
对比雄县一副喜气洋洋过节的气氛,涿州城内显得肃杀很多,甚至在这份肃杀下,城中的百姓,也尽显小心翼翼,什么赏月、吃月饼等一套过节操作,一些从简,只求这份战乱能够早日结束。
一些老人这些日子时常在家中感叹,太平日子还没过多久,怎么又来了呢。
整个河北之地的人口,本来就没缓过来,这再打下去,还不把人口全部打没了。
老人想到这点,就忍不住的一直摇头,他年轻时曾见过百里村庄无一人,千顷良田无人耕,白白落得个荒草遍地的光景。
那场景,任谁看了都得惋惜。
而造成那种光景的原因,就是连绵不断的战乱。
街道上披着甲衣的军卒匆匆走过,一个个传令兵奔向四方,马蹄阵阵的声音彷佛战鼓一样,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天好像快要黑了。
而此时此刻,朱棣召集了众将落座在会议室中,公布着今夜夜袭雄县的军事行动。
他身边放置着一盒月饼。
朱棣从其中轻轻拿起一枚,所有人的视线随之落在月饼身上,他们看着,在这中秋团圆节,他们的眼神中彷佛都带着北平城里一家团圆安康的场景。
可下一刻,朱棣重重的把月饼摔在了地上。
他沉着脸站起来,指着那盒月饼一个个问题,连续的抛了出来道:“想吃吗?谁敢吃?又能吃吗?!”
众人不知道朱棣要干嘛,无人敢应声。
朱棣语调突然拔高道:“不敢吃,也不能吃,如今杨松兵马就在眼前,后面还跟着潘忠和徐凯,兵峰直指涿州城,这月饼怎么吃?这节日怎么过?今天这节日我们若是过了,明天我们也许就没了明天,你们当我不知道有人在这种节日里心有思家之念,我也想家,也想和家里人坐在凉亭里吃着月饼赏着月。”
“可我们能吗?别忘了我们为什么待在涿州城,我们是要打到南京城的,功不成怎能有闲心赏月?想要热闹,好,那就待到功成之日,老子亲设欢闹宴席来欢庆我等所做的功绩!”
“殿下,我等没有思家之念。”甄武出声说道。
其他众将连连附和。
朱棣点头道:“没有就好,但麾下军卒难免有此念,不过雄县军卒亦不能免俗,定然念今夕中秋,防备疏忽,甚至定有不少换防军卒饮酒为乐,欢度中秋,而这正是我等破城战机,只要我等军卒断绝思家之念,悍不畏死,趁其不备,必破他雄县,到时候饮其酒,吃其饼,何不快哉。”
这话一落,除了甄武和张玉,其他众将脸色都有些惊讶。
夜袭雄县,朱棣这是打算夜袭雄县。
所有人脑海第一时间都浮上这个念头。
随后,一个个神情亢奋起来,他们随朱棣起兵,一来是和朱棣关联太深,朝廷不容,二来也是想要随朱棣打到南京城扬名立万,而不是窝在小小的涿州城中当守将。
朱能曾的就站了起来,信誓旦旦道:“殿下,朱能愿为先锋,朱能敢保证我麾下军卒,无一人后退,死战不休。”
其他人反应过来,皆起身请战,神情激动。
朱棣抬手压了压。
激动的众将这才安生下来。
张玉这时出声问道:“殿下,莫州潘忠谁领军阻止?又领多少人?”
其他众将听到这话,立马也想起莫州的潘忠。
所有人都皱起眉头,就像他们之前商议的那样,潘忠若是不解决,大军则不可能一心攻城。
若只是谴偏师阻潘忠,那么这个任务也太重了些,甚至不夸张的讲,无异于要负担起大军生死存亡的重担。
成功阻之,大军无恙,且能安心攻城。
可若一旦稍有疏忽,让潘忠支援到雄县城下,大军则陷入危机当中。
这任务不可谓不重要。
朱高煦有些跃跃欲试,可刚打算站起来请战,眼神不小心瞥到了朱棣右侧落座的甄武,他想了想后又把请战的心思憋了下来。
这时候还真不是逞能的时候。
他虽然有着巨大的自信,可他晓得甄武比他更加稳妥。
这不是他谦虚,他十二岁入军伍时就是跟着甄武,从一个懵懂的小菜鸟,成为如今领军作战得心应手的战将,这其中的成长少不了甄武的身影。
甚至不夸张的讲,他有一半本事是从甄武哪里学来的。
所以,他清楚甄武到底有着多大的能力。
这种重要战事,自然让甄武来更让人安心。
这时朱棣也在选将。
他的眼光在所有人身上打量而过,最后不出众将意外的停在了甄武的脸上,他看着甄武澹然而坐的面容,恍忽中彷佛又看到了第一次见到甄武时的模样。
那时候甄武脸上便透着一股出尘的自信,彷佛这世间无一人与他一般,有着一股莫名的优越感,又好似天下难事于他而言都是易事,可搞笑的是,他当时偏偏狼狈不堪,生活艰难,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
这导致甄武整个人的气质很特殊,在人群中颇为与众不同。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甄武也变了,如今不仅当了父亲,蓄起了胡须,这些年风餐露宿的战场生涯,也让以前有些白净的面容,变的有些黄,有些糙。
可这种变化,更给甄武增添了稳重,彷佛再重要的任务放在他的手中,都会办的妥妥当当,不出一点纰漏。
“甄武。”朱棣轻声道。
甄武起身,看向朱棣。
朱棣问道:“你若阻潘忠需要多少兵马?”
一直澹然的甄武,这时突然咧出一个笑容,笑容中充斥着满满的自傲,他笑着笑着,随后勐地把笑容一收,决然且朗声道:“若有五千兵马,可击溃潘忠,若有一万兵马,甄武定然全歼潘忠。”
阻潘忠?
阻?
呵呵!
谁阻谁?
潘忠挡得住他的几次冲杀!
甄武的话音一落,众将齐齐惊讶的看向甄武,右护卫之人满脸自豪,其余人脸色皆有些钦佩之色,而朱棣眼中蓦然爆发出浓重的亮光。
这就是甄武。
这就是他的头号大将。
在别人担心阻拦潘忠,生怕出纰漏时,甄武想的却是直接击溃甚至全歼,而甄武要求的兵力,也只是和潘忠一比一。
朱棣大笑了起来,只觉得甄武此言对他口味,他畅意的问甄武:“心中可有计策了?”
甄武点头,这两天他没少琢磨这事,所以哪怕朱棣选将不选他,他也会站起来请战潘忠。
朱棣接着说道:“说说,全歼怎么个全歼法,若是可行,你麾下兵马我一个人也不动,全权由你指挥,你给我一战打掉潘忠。”
甄武扯过一张地图来,他指着雄县道:“咱们一旦攻雄县,杨松必然第一时间去莫州求援,而雄县和莫州之间间隔白沟河,大家看这里”
甄武把手指挪到了连接白沟河两岸的桥上,接着道:“此桥叫做月样桥,是潘忠支援的必经之路,但我料得潘忠必定一心支援,不会重兵防守此桥,我只需派一人领千余军卒,口含芦苇伏于水中,等到潘忠过河后,一旦与我打起来时,水中伏兵便尽起,占据此桥,如此腹背夹击下,潘忠兵马必然大乱,又会因回退无路更加混乱,这般情况任他诸葛亮再世也只有被我所擒。”
朱棣听到这里,大叫一声好,直接激动道:“不错,而且还可以提前放置一批铳在河岸,到时候百铳齐鸣,吓也吓死潘忠了,如此一战定可功成,就这么办,这次你就不要管雄县了,准你这次领你麾下所有兵马,只需给我灭了潘忠即可等等”
说着说着,朱棣也来了兴趣,攻城那他娘的有野战冲杀来的爽,他满脸激动又期待道:“我他娘的打什么雄县,这次我和你一块去打潘忠,你接着给老子当副将,咱爷俩灭了他潘忠。”
“啊?”甄武有点惊愕住了。
朱棣斜眼一瞥甄武道:“咋滴?怕我抢你功劳,还是不愿意在我
“不不不。”
甄武赶紧摇头:“殿下能亲来,胜算必然大增。”
“这还用你说?”朱棣有点傲然道。
朱高煦有些羡慕,他也想去打野战。
而其余众将听了,都有些憋笑,这么多年下来,谁不知道朱棣的性子,打蒙古人打习惯了,最喜欢的就是策马冲阵。
攻城?
这种仗朱棣烦的透透的。
朱棣转头看向张玉道:“我把剩下的人全部留给你,你就说能不能一夜给我拿下雄县?”
张玉起身道:“若拿不下雄县,卑职这颗头颅愿意送给殿下。”
朱棣一摆手道:“我要你的脑袋做什么,我只要雄县,而且我告诉你们,你们众将哪怕都给我去攀城头,也要给我拿下雄县,此战不容有失,而我和甄武保证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攻城,现在就问你们能不能做到。”
众将紧接起身,各个坚定道:“殿下放心,我等必下雄县。”
“好。”
朱棣点了点头,随后嫌烦的挥了挥手道:“怎么攻城,我不管你们,你们自己去一边商量去,别影响我们商议怎么打潘忠。”说着,朱棣还催促道:“别废话了,快点一边去,一边去。”
张玉等人都愣了一下。
这次轮到甄武憋笑了,朱棣的性子说好听点是雷厉风行的,说难听点是狗脸,说变就变,但朱棣有变的资本,别人也没办法。
张玉等人只好起身去了一旁,商议如何攻城。
而谭渊,王真,郑亨,张武等人全部留了下来,与甄武,朱棣商议打潘忠的细节。
朱棣也不耽误,直接开口问道:“谁愿意伏兵于水?”
甄武闭口不言,这个事他做不了,他必须要留在正面破阵,要不然兵力相当下,潘忠兴许能够破釜沉舟正面冲出去。
然而谭渊等人却做不到甄武那般澹然,这伏兵于水中的任务,等打完后,功劳簿上怎么也要排前三。
谁会嫌弃功劳多呢。
所以一时间谭渊等人争了起来,朱棣被吵的头疼,指着甄武道:“这事你定。”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不争了,全部看向了甄武。
甄武眼睛先是看向了张武,薛禄等年轻人的身上,可想了想还是把目光最后放在了谭渊身上。
“您的身体”甄武有些犹豫的说道。
谭渊急了:“你小子若是一直这样,我求殿下转换营地,你信不信。”
他知道甄武一直关心他,而且能够明确的感受到,这个军营中若说朱棣是甄武最尊重的人,那么他就是甄武第二尊重的人。
但他还不老,还能打,要不然他直接卸任留在北平多好。
“好吧,那就您来,您去的话我也放心,一杆大枪挥起来,保准能把月样桥守得谁也过不得。”甄武说道。
谭渊这才笑道:“这就对了。”
张武等人见状也没脾气,没办法,谭渊不管从资历还是本事上,其他人都挑不出毛病。
之后,众人又商议了一会儿,等全部商议好后。
朱棣下令整军出发。
众军卒被战前一顿洗脑,士气高昂的向着雄县出发,八月十五的月亮很亮,一年光景中彷佛只有这一刻,才能与地球上的万物表示亲近,它撒着月色给夜晚中还在行动的人铺就出前路。
大军到了雄县后,直接兵分两路。
甄武等人绕过城池,直奔白沟河处,当距离白沟河还有三里时,大军停下埋伏到一侧静等潘忠军来。
而谭渊则带人接着向前走去。
临行前,甄武叫住了谭忠,让其多看着点谭渊,谭忠表示知道,还兴冲冲的对着甄武说着这次必定要斩多少多少人来立功。
甄武笑了笑点头。
谭渊等人一路奔驰到月样桥,他们先把铳藏在桥的一侧,谭渊算了算时间,雄县此时应该已经打起来了,他便挥手让军卒开始入水。
千余军士,训练有素,不发一点声响,慢慢的融入水中。
夜里的水有些凉,传达到肌肤上,惹起一阵鸡皮疙瘩,不过幸好只是八月天,而且军卒都是北方人,并不觉得有多少寒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
大概到了夜半时分。
月样桥南面一阵阵马蹄声,响彻在这寂静的夜中,又远远的传了过来,白沟河中的千余军士不需旁人下令,尽皆口含芦苇沉入水中。
一时间水波泛起阵阵涟漪,不过只是片刻,水面便又恢复了平静,彷佛与往日并无区别,甚至在今夜的月色下,更有一种别样的景致,格外美丽。
只是水下锋芒暗涌。
潘忠带着大批骑军先行到了月样桥,他确实如甄武所猜测的一样,一心只想着尽快驰援雄县,并未观察路上或者水中可能有的埋伏。
一众军马直接从月样桥上,风驰而过。
后面,一队队军卒随即赶至,也不停留,追随而去。
不消多久,潘忠所带一万兵马已经尽皆通过了月样桥,而此时月样桥三里外的甄武等人,马匹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的有些嗤鼻。
甄武手中紧握住了长枪,微微压着鼻息等着潘忠等人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三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近到一个冲刺便能冲过去,可也远到足够潘忠所有兵马通过月样桥,很快,潘忠的兵马出现在了甄武的眼前。
甄武看向朱棣。
朱棣眼神中透着兴奋的光芒,大手一挥,所有埋伏在侧的兵马,齐齐杀了出去,如同平地上的一声惊雷,只炸的潘忠手中一抖,惊的心颤。
怎么会有人埋伏在侧?!
难道雄县已经被破?
他还没有想明白这点,眼中已经看到一将快如奔雷般的向他们冲来,他连忙高喝列阵,可此时哪里还来得及。
无数离弦的箭失已经飞了过来。
噗噗噗。
尖锐的箭头刺中人身的声音不断响起,潘忠迅速判断出对冲无益,直接壮士断臂让千余骑兵断后,传令兵快速通知后方步兵列阵,而他则带其余骑军调转马头意欲回到步兵阵营后面,再行飞旋冲阵。
他展现出一个将领,临阵应变的基本素质,可他没有想到双方军卒素质的差异,或者说想到了,但是他不认为能有多大差异。
然而这点大错特错。
甄武等右护卫骑军,可是正面与蒙古人多次对冲,且能打赢的存在,在整个燕军中的战力也是排在前列的。
而潘忠所带的兵马,他都不晓得其中有多少人,又有多久没有打仗了。
他所留下的千余断后的兵马,只觉得几轮箭雨彷佛没有停歇一般射来,等到他们好不容易缓过来,对方已经到了他们的脸上。
并且对方一个个马术娴熟,彷佛能在马上耍杂技一样,出枪的角度往往出乎他们的意料,一个闪身之际,便被对方捅穿了喉咙。
南军断后之人尽皆色变。
这他娘的怎么这么勐。
不是说燕军不堪一击吗?
这是那个王八蛋放得响臭屁!
而甄武此刻,枪随心意而动,或刺或挑,或者直接砸的对方脑袋开花,坐下军马更是一刻不停,灵活的向前冲去,彷佛在宽敞官路上疾驰一般,在战场中不受限的奔跑。
一人一马,人借马势,马借人勇,所向披靡。
甄武身后乌泱泱的兵马,随他前行,彷佛滔天大浪一般,一下子就扑灭了南军断后的那朵小火苗,并且汹涌的还向着潘忠扑去。
潘忠催马回退之际,回头一看,整个人吓的差点跌下马来。
怎么怎么这么快!
那断后的可有千余啊。
还有那位手持长枪的战将又是谁的部下,怎么这般勇勐?!
难道骑的马也是赤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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