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王自焚的消息,迅速的传到了天下各个角落,同时也传到了北平城。
若说周王被贬,许多人还能保持理性看待,可湘王的自焚却在所有人心中久久不能平息,试问堂堂一个亲王,要如何的绝望,才能以自焚而明志。
至于朝廷的反应,在怒斥了湘王数条罪状后,把这件事情定性为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
这理由简直有些可笑,一个亲王能对什么样的罪状生畏自杀,连辩都不敢辩上一句。
谋反?他湘王有什么资本和资历来谋反?
若真是谋反,又怎么可能在王府被包围时,连反抗都不反抗呢?
难道一个连自焚都不惧的王爷,还害怕刀剑拼杀吗?!
若不是谋反,难道是私印宝钞,欺辱下人和百姓?这至于吓的一个亲王自焚吗?!
燕王府内。
“朱允炆。”朱棣咬牙道出这个名字,眼里充满了怒火:“逼死了亲叔,还敢推卸责任,把罪名按在湘王身上,如此行径,真以为天下任他摆布吗?!”
甄武等人的脸色,也都异常难看,谁能想到朱允炆上位短短几月就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削藩削藩,削的还是藩吗?这要的是命!
这一下,足见朱允炆的决心,足见朱允炆对他叔叔们的忌惮和残忍。
张玉此时开口道:“殿下,现下情况,再让世子三人入京吊唁,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朝廷这般行事狠辣,足以证明朝廷的决心,卑职怕世子三人入京易,出京难啊。”
前几日他们收到朝廷旨意后,便决定让世子三人入京吊唁,而朱棣在装疯的情况下,再添一条生病,用来逃避入京的旨意。
现下这个节骨眼,朱棣是万万不敢进京的,即便朱棣敢,在坐的众人也不会同意朱棣入京的。
可不入京就代表心虚,甄武他们也怕朱允炆立马针对燕王行动,所以只能让朱高炽三人入京,用来拖延时间。
朱棣何尝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听到张玉的话,眼光不由的看向了道衍:“大师,咱们还差多少时间才能准备好?”
道衍苦笑:“殿下为何明知故问,这种事情谁会嫌准备的时间长,自然是越久越好的。”
朱棣脸色纠结起来,难以决策。
朱高炽看到朱棣这般,主动站出来,说道:“父王,儿子愿与二弟三弟去一趟京师,帮大家争取一些时间,父王也知,大家如今都在悬崖边上,多些时间准备总是好的,不能因为一点危险,便止步不前,若是如此,那之后还会遇到更多的危险,到时候又该如何,总是要一点一点闯过去的。”
朱高炽拿出了他身为世子的担当,脸上不见惧意。
朱高煦这时也傲然开口道:“对,父王不用担心,那京师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有何惧之?何况我入京师,该怕的应该是京师之人。”
朱高煦身上散发着一股强盛的自信,那股视天下于无物的胆气,一下子震动了在场人的士气,所有人赞赏的看着朱高煦,一时间心中都少了几分担心,多了几分豪气。
朱棣同样赞赏的看着朱高煦,他向来欣赏这般英勇无畏的人,而这种气质出现在自己儿子身上,忍不住为之自豪。
然而朱高煦此刻却看向甄武,他说的话有些熟悉,他的眼前彷佛闪现出第一次从军出征的时候,他跟在甄武身边,看着甄武胆色冲天的跃马扬鞭,说着豪气干云的话语。
那时候他羡慕的很,总想着有一天也能如甄武一般,如今他好像找到了那种感觉。
甄武冲着朱高煦微微笑了笑,彷佛猜到了朱高煦的心思,不过随后笑脸一收,脸色认真起来,他上前一步对着朱棣说道:“殿下,让我随高炽他们走一趟吧,我去总能提防一些宵小。”
这话一落,朱高炽和朱高煦脸上都浮现了一抹欣喜,他们是最清楚甄武的,尤其是朱高煦,他只觉的若是甄武随行,心中定然会踏实很多。
朱棣也有些意动,但同时也有些不舍,他晓得此番的危险。
可是,道衍却摇头道:“不妥,甄将军之名想必朝廷有所记录,甄将军若随往,世子等人想要脱身,怕是要更难一些。”
甄武瞬间反应过来,他若是过去,朝廷看管朱高炽等人的力量,定然要提升几个档次,这并不是他自信,而是这些年实实在在打出来的威名,朝廷若是看到他在,岂能不增派力量以防甄武。
想到这里,他眉头轻轻皱起。
朱棣立时也想明白了,心中烦躁的斥责甄武,撒气道:“你去什么去,怎么?我三个儿子不够,还要搭上你这个女婿?不是我总说你,玉英刚生了孩子你不知道?你不好好关心玉英,凑什么热闹,给老子退下。”
甄武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朱玉英刚生孩子他能不知道吗?而且朱棣刚才不是也挺意动的吗,真有意思。
不过甄武也没脾气,想明白他随往确实不妥后,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
朱棣咬了咬牙,看向朱高炽。
他本就不是犹犹豫豫的人,简单一思索,便果断的下定决心道:“那你带你二弟三弟走一趟,尽可能的在城中帮父王周旋一番,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父王知晓你聪慧,父王也相信你。”
说完,朱棣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你自小稳重,也要照顾好你的两个弟弟,遇事多思量几遭,莫要大意,若到了危机时刻,父王准你以安全为主,只要保的性命,带着你弟弟们安然回来,咱爷几个什么也不怕,你是否明白?”
“儿明白。”朱高炽俯身道。
朱棣点了点头,看向众人道:“行了,咱们不能聚太长时间,就此散了吧,接下来还望诸位加紧准备,莫要辜负了世子给大家争取的时间。”
“是。”众人应道。
随后,众人悄悄的安全撤离。
第二天,甄武骑马送朱高炽等人来到城外时,发现道衍和尚已经等在城外。
甄武与道衍点头打了个招呼后,叮嘱朱高炽三人道:“你们到了京城要晓得藏拙,一旦吊唁结束,便立刻开始设法归来,以免有什么意外突发,来不及回归,有一点你们要晓得,多争取些时间虽是好事,但是咱们与朝廷总归是要在战场上拼杀的,你们能安然回来对殿下,对军心才是最大的利处。”
朱高炽挺着大肚子,沉稳的点头道:“姐夫放心,我们明白。”
甄武拍了拍朱高炽厚实的肩膀,他其实不担心朱高炽,所以随即转头看向朱高煦道:“到京师后多听你大哥的,正是你们兄弟齐心时,莫要耍小性子。”
朱高煦翻了个白眼,不满甄武的区别对待:“我又不是小孩,这话你对三弟说才对。”
甄武没好气的瞪了朱高煦一眼,不过却也拿朱高煦没法子,便摇头不再理会朱高煦,最后转头看向朱高燧。
朱高燧眼睛亮亮的,衬着他的肤色更黑,他此时期待的看着甄武,等着甄武对他的叮嘱,然而甄武想了想,也没想到该和朱高燧说些什么。
这孩子,他接触的最少,性子了解的也不多。
最后,甄武只好拍了一下朱高燧道:“你没啥好说的,姐夫放心,当好跟屁虫就好。”
朱高燧眼睛一下子就不开心的瞪直了,随后气呼呼的的转过身子,不想甄武。
甄武不在意的笑了笑,冲着一旁的道衍道:“大师,你是不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道衍饶有兴趣的看了甄武几眼,才说道:“本来是有,不过全被你说了。”
这倒是巧了。
甄武与道衍又白话了两句,随后两人便和朱高炽等人挥手告别。
朱高炽三人也不耽搁,翻身上马,带着随从侍卫,在甄武和道衍的目送下,向着京师而去。
良久。
两人收回目光,道衍却看向甄武,看的甄武心中发毛,道衍的三角眼如毒蛇一般闪烁了两下,突然开口道:“甄将军,我有一事不明,可否为贫僧解惑?”
甄武一愣,好奇道:“我还能帮大师解惑?”
道衍点头。
甄武笑道:“那大师敬请直言。”
“贫僧观甄将军,好似甄将军对我们以一城而搏天下之事倍有信心,不知信心何来?”道衍澹然的问道。
可是甄武又愣了一下,下一刻他心中震惊,说起来他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不比老和尚活的年岁少,而且甄武自问深耕过表演路数,从不认为自己表现的很明显,不知道这老家伙怎么看出来的。
“大师没信心?”甄武反问。
道衍一笑,也不粉饰话语,实话实话道:“贫僧从不在意输赢,何需有无信心。”
妈的。
甄武心中暗骂,这真是个疯子,盼着撺掇着朱棣掀起战争,就想着施展他的能力,压根不管能不能赢,估计这一场战争,对于道衍来说,只是一场游戏,只不过这场游戏输了的代价,是付出生命而已。
而死,对于这个老家伙来说,怕是真的一点不在乎,甚至别说他自己死了,天下百姓死光,这老家伙也不见得动容。
亏他还顶着个光头。
甄武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又问道衍:“大师觉得新皇上位后的政策是否是对的?”
道衍不假思索道:“削藩以集皇权,免政令不通,施仁政减刑法,某求天下之心,怎能不对?”
说着,道衍眼睛看着甄武,彷佛他很诚恳的真的这般认为。
甄武却不相信道衍真的是这般看法,不过他还是说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初登皇位,军心不稳,便削北方塞边之王,足见眼光之短,施仁政减刑法,却重人而抑武将,心中只有江南没有漠北,又见格局之小。”
甄武说到这里,看向北方草原的方向,顿了一下道:“如此政策,长此以往,这天下新皇可守得的住?前宋软弱可欺历历在目,难道要重蹈覆辙?只为了博得一些人士子之心?”
“大宋不好吗?士子归心,繁华荣盛,百姓富足。”
“好,不过大明能更好,因为我汉家人的疆土,从来也不只是江南,我要的富足是大江南北皆为富足,如今我们生在大明,生在这个可以去比肩汉唐的时代,为何不去重现或是超越汉唐光辉,何必比较前宋?”
道衍哈哈大笑起来。
甄武也笑了两声,接着道:“其实我只是个武将,富足不富足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要的很简单,北平是我的家,漠北也要是我的家,再往北,往南,往东,往西,都是我的家,新皇做不到这一点,殿下却可以,更何况天下军人皆以开疆拓土为荣耀,他们明白新皇给不了他们这点,这般情况我又岂能没有信心?!”
“好一个信心。”道衍笑的更开心了,他没想到从甄武嘴里,还能听到造反这事,能有这么高尚的理由。
他突然发现他越来越喜欢甄武了,比他还会给自己戴高帽,突然心血来潮道:“听说你刚生了儿子?”
嗯?
甄武疑惑的看向道衍。
道衍笑道:“若是不嫌弃贫僧才学,让你儿子拜我为师如何?”
“当和尚?”甄武脸有点黑。
道衍脸一下子也黑了。
甄武哈哈笑了两声:“开玩笑开玩笑,大师不要这么严肃嘛。”
道衍并不觉得这点很好笑。
和尚不丢人。
两人一边聊,一边向着城中而去。
等到道衍回到庆寿寺后,先是把积累的事情处理了一下,然后叫来一个小和尚,他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小和尚回答道:“已经把湘王被逼自焚的事情,传扬了出去,相信很快就能让所有百姓都了解到事实真相。”
道衍点了点头,随后又叮嘱道:“我之前给过你都司军卒家中的地址,可还记得?一定要多在军卒家中附近下下功夫,多利用信男信女,让军卒和其家属,有意识的知晓跟随燕王会飞黄腾达,和燕王做对会下九幽地狱,不得超升,这些事情应该不用多教你吧。”
老和尚心中的信仰,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而且还是比较有效的一种工具。
“明白。”小和尚说道,也不觉得为奇,也算是有什么样的主持,就有什么样的小沙弥。
“行了,下去吧。”
道衍挥退小和尚后,侧头看向外面开满花瓣的梨树,阳光照射在上面,很是好看。
他突然又想到和甄武的一番谈论,嘴角不由自主的挂上笑意,他虽不在意输赢,但是能赢肯定是好的,而且按照甄武所言,若燕王得了皇位,在甄武等人的协助下,做出一番丰功伟绩。
这造反,兴许不见得会遗臭千古。
他虽然不在乎。
但是能香,肯定也高兴。
就在甄武他们加紧准备的时候,时光匆匆流逝,北平城的诸位,谁也没时间多关注朱高炽三人到了京师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一直到了四月末。
本来平静的大明,一件事突然又震动了所有人。
朱允炆动作利索的把齐王和代王,如闪电一般的连续拿下,废为了庶人。
这消息传到北平城后,甄武再也坐不住了。
他隐隐感觉到北平城上悬着的那把剑,就要斩了下来。
当削藩成了习惯,当王爷被废不再被惊讶,当朱允炆聚起大势时,朱允炆岂还会在意朱棣是不是真疯?
甄武偷偷来到燕王府,劝说朱棣,是时候想办法让朱高炽三人回来了。
朱棣此时也有些心慌,有些怕。
朱允炆一个接一个,动作丝毫不停,从周王,湘王,再到齐王和代王,速度也越来越快,朱棣同为王爷,如何不心慌。
他儿子不回来,他想要反抗也会投鼠忌器,不由得有些后悔让朱高炽等人入京了。
朱棣又连忙叫来道衍,三人仔细商议后,都觉得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需要把朱高炽等人先召回来再说。
朱允炆这般狠辣,当叔叔的很危险。
随后,等到甄武和道衍两人离去后,王府便传出一个消息。
朱棣重病将死,需要朱高炽等人回来侍疾。
这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张昺和谢贵的耳中,俩人连忙来王府探望。
现下已经将近五月,天气已经转暖,朱棣卧室里却摆满了炭盆,张昺和谢贵刚刚走进来,就被一阵热浪扑的连连后退。
他们进来后,还一眼看到朱棣脸色苍白的捂着大棉被,即便如此,朱棣彷佛还冷的浑身发抖。
俩人大惊,连忙向旁边伺候的徐妙云,询问朱棣的病情。
徐妙云彷佛哭的神魂有些颠倒,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缠着俩人说了小半天,才把病情说清楚。
可就这小半天的功夫,把张昺两人说的浑身冒汗,脸色通红,彷佛蒸笼里蒸过一般。
俩人早已难以忍受房间里的温度,心中暗骂自己没事找这个罪受,一时间不愿意再在屋里多待,想要赶紧出去凉快凉快。
然而徐妙云这时候却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缠着俩人,不让两人离去,哭着祈求两人让她的儿子回来见一见朱棣最后一面,要不然朱棣死不瞑目,她的儿子更是会悔恨终生的。
两人不想答应。
可他们不答应,徐妙云就是不让他们走,最后没办法了,他们也实在受不了房间里的温度,这才应承了徐妙云,说是会给皇上上奏,尽量让朱高炽等人回来。
徐妙云听到这话,哭着放过了他们。
等到张昺和谢贵离去后,徐妙云赶紧让人把炭盆拿走,同时让人取来冰块,要知道张昺谢贵受不了,她和朱棣更忍的难受。
可成大事者,就得忍人所不能忍。
张昺和谢贵回去后,确实也没有食言,在他们看来朱棣真的要病逝了,让朱高炽等人回来也是应有之意,等到朱棣一死,燕王府削与不削,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不用再像之前一般小心翼翼,周密布局。
奏折向着京师而去。
而甄武此时,却在家里擦起了武器。
他想着,快了,这次真的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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