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恭送洪武大帝(上)

开平。

今年朱棣早早的又带大军北上,屯扎开平备边,距现下已经有半月时光了,可蒙古各部什么动静也没有,安静的彷佛北方草原连个人影都没有,估摸着是被打怕了,没有一个部落敢冒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甄武接到从北平快马赶来报信的马毅。

甄武激动的曾的就站了起来,一脸惊喜的看着马毅问道:“你说的是真的?郡主真的有喜了?”

说起来,刚结婚的时候,甄武担心朱玉英年龄太小,怕生孩子出现危险,舍不得让朱玉英怀孕,便做着一些防孕措施。

当时朱玉英死活不愿意,可是在甄武掰开了揉碎了的讲道理下,最终还是点头同意配合甄武,导致这些年,张玉清和徐妙云没少安慰朱玉英,一个婆婆,一个亲娘,变着法劝朱玉英别着急,说什么这世间多的是好多年才有孩子的。

朱玉英每次也不好反驳,只能听着两人好心的安稳,可每次到了晚上,就冲着甄武一顿埋怨,尤其是在去年得知朱高炽媳妇张氏怀了孩子后,白日里羡慕了一天,到了晚上委屈的和甄武哭上了。

其实生孩子这件事,真不是甄武多想,更不是杞人忧天,这年头产子本就是一道生死关,虽然说以他和王府的权势,能给朱玉英找到最稳妥的产婆,可朱玉英的身子,在甄武看来多少是娇弱了些。

娇弱的常常还受不了夜间事,甄武又怎么敢让朱玉英年纪轻轻的就去闯关,不过现在看架势,甄武若再不松口,朱玉英就要哭死了,甄武心疼下,也不得不同意。

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求什么,偏偏不来什么。

甄武和朱玉英开始积极准备怀孕后,偏就一直怀不上,这还让朱玉英一直埋怨甄武,怪甄武之间一直避孕导致现在怀不上。

甚至有一段时间,朱玉英都快疯魔,经常寻摸一些求子方子拿药吃,甄武看了都觉得受罪,每天晚上也格外的卖力。

如今终于怀了,如何不让甄武大喜。

马毅此刻也特别开心,笑着对甄武道:“大爷,真真的,你走后半个月查出来的,大夫说已经有一个月了,老夫人让我来给你报喜,我紧赶慢赶终是赶上了,也幸亏大爷还在开平,要不然小的面对草原可不晓得去哪里寻大爷。”

甄武来回踱了两圈,最后手背一敲手掌道:“这样,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寻燕王殿下请假去,这就随你回北平。”

“啊?”

马毅疑惑道:“大爷,不入草原打仗了?”

“打啥打,这都半个月了。”说着,甄武还小声道:“今年不见得打的起来,蒙古人和乌龟似的全缩起来了。”

“那感情好,若是明年也不打仗,小少爷和小小姐若是落在这光景里,定当福禄一生。”

甄武听着马毅的吉祥话,眼睛也笑的眯了起来,不过下一刻,甄武想到一事,心中又是一惊,这两年怕是不安稳啊。

朱元章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死的,这节骨眼

不过,甄武眼中冷芒一闪,管他呢,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得护的一家老小平安无事。

想罢,甄武也不再耽搁,与马毅交代了一句,就向着朱棣处走去。

等见到朱棣,朱棣正拿着一个奏折面露伤感,甄武一时好奇,朱棣回过神后,苦笑两声解释道:“父皇终是老了呀。”

说着,朱棣指了指奏折道:“把我当小孩子,好好的唠叨了我一遍,说我这样不妥,该先广派斥候,重在探得蒙古各部踪迹,不要总是贸然动大军,还让我对兵士们好点,注意各处屯田事项,不要让兵士们吃不饱饭,总之东一棒槌,西一榔头说了一大堆,这倒让我想起未入藩时,父皇常常关爱我等的课业。”

朱棣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随后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上次三哥与我通信,也说起父皇越来越唠叨,你可晓得我父皇怎给我三哥去的信?”

朱棣轻笑一声接着道:“父皇传授我三哥,他老人家早年当牧童的人生经验,让三哥教他的卫军如何在口外牧放马羊;如何与卫军分配马羊;又如何调教小马驹子的习性;如何让卫军像鞑子一样利用羊毛、羊奶生活;如何在空闲时筑城,总之事无巨细,好像我们在他心中越来越小了一样,只是哎,三哥在两月前不幸病逝了,如今大哥,二哥,三哥,一个个的走了,倒不晓得啥时候轮到我。”

朱棣伤感着,他年幼时与那些年长的王爷都曾在一起学习过,也曾亲密无间,互相嬉闹,只是随着一个个年岁越大,慢慢的也有了争端,导致这些年都起了些间隙。

“殿下,正年富力强,自当长命百岁。”甄武说道。

朱棣摇了摇头没有应声。

甄武却在此时想着,如今朱棣为朱元章诸子之长,今年在节制诸军的同时,更是节制诸王,加上一直以来朱元章对军方的梳理清洗,导致再无大将,这一切的一切,总感觉有些天命所归的意味。

多的不说,至少朱棣后来靖难成功,朱元章少说也有着一定的功劳,毕竟是他一步一步的把朱棣推到这个位置,又是他把军中能和朱棣对打的大将一个个的送进地府的,虽说朱元章这么做的目地是为了朱允炆,可朱允炆不争气啊。

朱棣这时回头,彷佛刚才伤感的心情已经收拾妥当,问道:“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提起这个。

甄武咧嘴一笑道:“我刚刚得知,玉英有喜了。”

朱棣一愣。

“嗯?”

甄武点头,向着朱棣确认了一下,朱棣一下子也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好消息,你也知道,你俩孩子这事,王妃一直挂念着,这下好了,估摸着王妃也得开心坏了。”

说着说着,朱棣还笑了起来:“这刚有亲孙子,转眼又有了亲外孙,这可抵了所有的坏消息,家里可都安排妥当了?这可不能疏忽。”

甄武这时开口道:“家里想必都有所安排,而且定然也已经通知了母妃,不过我这心里还是担心玉英,所以想着请假早些回北平照看着,殿下也知道,我家里只有母亲一个长辈,我也放心不下。”

“是这个道理。”

朱棣点点头,随后又想想,彷佛做个决定道:“那我也甭在开平等着了,瞧这样子,今年蒙古人是不打算露面了,正好父皇也说了我,直接班师回北平吧。”

“既如此,那我便随大军一道回去。”甄武说道。

朱棣点头道:“那就这么着了,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我这里还需安排些事情。”

甄武点了点头,随后起身退下。

很快,朱棣便通知了军中将领,大军开始做起了回北平的准备。

甄武在这时意外的撞见了一身英气勃发的朱高煦,他今年十九,正是一生当中最好的年华,与北平当中的一些富家子弟喜欢享受不同,这些年一直待在军队当中苦熬体质,现在已经极为善战。

朱高煦看到甄武后,本能的想回避,可此时已经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来,他看着甄武那张彷佛没有变化的脸庞,心中不由得又想起那个端着一碗红糖水的姑娘,心里不由得又是一疼。

这一年来虽说他已经释怀很多,可心底深处仍旧有些不甘,只是他心中明白朱棣和甄武的考虑,大姐嫁给甄武后,若他再娶甄家女,反倒把甄家架在了火上,天下人,护卫军众人又该如何看待甄家,总归有些捧杀的感觉。

更何况韦家是中护卫老人,一直忠心耿耿,朱棣和徐妙云早就商议确定好的,更与韦家透过口风,如今怎能只因为他不愿,而让韦家心寒,他是皇家子弟,他有责任娶朱棣给他安排的女子。

他堂堂一个男子,亦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而让朱棣失望,只是心里真的有些疼痛。

朱高煦眼神飘忽,不与甄武对视,想要就此错身而过。

可没想到,甄武主动喊了他一声。

下一刻,只听甄武说道:“你大姐有喜了。”

“真的?”

朱高煦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丝惊喜,朱玉英常回王府,他也晓得朱玉英有这个心病,如今听闻朱玉英有喜,心中忍不住替朱玉英欢喜,不过笑着笑着,朱高煦觉得这么开心,不符合他这一年来对甄武冷澹的作风,脸色涨红的又把笑意憋了回去。

他朱高煦才不是没出息的人,人设立的住。

甄武无奈的摇了摇,没管朱高煦这幅心里活动,话锋一转道:“我听说你前日把你身边一个将校打一顿?”

“咋了?”朱高煦嚣张的一昂头:“父王罚了我,你还要说教我几句?”

甄武皱眉,以往朱高煦在右卫时,可没这么肆意,甄武不由得有些埋怨中护卫:“丘福和韦度就不拦着你?回头我倒要和他们聊聊去,身边人也任由你这么打,还指望日后旁人为你拼命。”

朱高煦本想硬杠甄武几句,可看着甄武好像还和以往一模一样的为他着想,最终还是把话憋了回去,小声都囔了句:“谁人和你一样,不把我郡王当回事,说的好像谁都敢拦我似的。”

甄武没听到,也不在意朱高煦都囔什么:“得,先不与你多聊了,回头去中卫营瞧瞧再说。”说罢,甄武就打算离去,可突然想到一事,停下脚步,笑着又冲朱高煦道:“对了,你这个做二舅的,记得给你大外甥备点好东西。”

说起这个,甄武脸上笑意更浓:“到时候,记得来家里喝酒,说起来咱哥俩也好长时间没喝了。”

朱高煦一时间有些意动,他和甄武感情本来就好,当初只是因为五妹嫁人,他心里别着一股劲,加上看到甄武就想到五妹,便不想见甄武,可这般疏远不代表俩人感情就澹了,所以自然也想和甄武好好聚聚,重温一下以往。

他犹豫了一会儿,刚决定要应下,可随后想到一人,脸色又寒了起来:“你那五妹夫到时候也去?”

额。

甄武有点愣了,也不知道这事咋在朱高煦心中过不去了,随后,想了下道:“老三张罗着他们,咱们几个聚咱们的。”

朱高煦脸色缓和了些,不过仍旧傲娇道:“行吧,到时候我瞧瞧,若是有时间就去凑凑热闹。”

甄武点头,随后两人错身而过,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而与此同时,应天府。

朱元章自从得到三儿子逝世的消息后,身体便开始不对劲起来,常常卧床不起,每日最多起床走上那么几步。

晋王朱棡,也是他看重的儿子,朱元章没想到又又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从朱元章小时丧父起,他的亲缘好像就一直很澹薄,偏生他还是一个特别重视亲情人。

他把每个孩子都封了王,每年给他们衣食无忧的财粮布匹,又精心给每个孩子选了三支亲王护卫军护卫安全,更是耗费心血教育孩子,不想孩子成了废物,又担心后世子孙,编录了祖训录,可没想到,年长的几个孩子,竟然一个个的先他而去,而年长的几个孩子,还是他浇注最多心血的,这接连串的打击,朱元章都不晓得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如今,他的身体情况,让他清楚的知道,他所剩时日也不多了。

这日,他撑着起身,在亲侍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到殿外,他看着这朝气蓬勃的天地,看了良久,突然笑了。

他小声又满足的说着:“用我身心骨血滋养这天地,使其安泰祥和,便是操劳至死,便是骂声滔天,便是罪孽深重,亦使我心满意足啊。”

朱元章得意的问身边亲侍:“如此天下,较蒙元时如何?”

亲侍刚欲回答。

朱元章便拦住了,自问自答道:“咱比你晓得,咱是一点一点走过来的,这天下更是咱从无到有收拾出来的。”

当年天下有多乱,底层汉民有多难,没有人比朱元章更清楚。

朱元章眼神彷佛回到了几十年前,回到了那个先旱灾,再蝗灾,又至瘟疫的年景,那一年一片一片的活人死掉,逃荒的人一窝一窝的求命,短短半个月,他家里父亲,母亲以及大哥便先后死去,生生饿死,连下葬都没有地方。

而城中官家和富户依旧在醉生梦死,逍遥度日。

无一人管这天下落难百姓。

起初他也没想管,他只想活下去。

可这世道逼着你去为恶,逼着你去拼,去搏,既然如此,那他就随了这世道的意,他来,他抢,他争,他来为这天下落难百姓,搏个朗朗乾坤,他来为这天下落难百姓,斩尽贪赃枉法,仗势欺人的官。

他让这天下百姓,有地方可鸣不平,有希望可熬苦日。

朱元章做到了,他把大明朝带来了。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简简单单可以让人热泪盈眶的八个字,代表着汉民不再低人一等,不再仰望他人,可以堂堂正正的站起来。

风轻轻吹过,彷佛带着朱元章一生的功过。

朱元章幽幽叹息,不曾后悔,不曾遗憾。

只是可惜朱标早死,没给大明留下一个最好的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