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天时间。
东昌城就掀起了一阵旋风,从寺庙的小集坊开始,很快就席卷全城,东昌卫张指挥使家的千金,曾与一名书生私定终生,传的有鼻子有眼,就连他们曾经做了些什么都描述的清清楚楚,很难让人不相信。
百姓们也都乐意听这个,全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是助长了这股旋风。
而一些和张璞指挥使有关系的人家,听到这个传言后,神色都有些古怪,其中有些打算结亲的人家,更是在听说这个后,升起了退意。
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空穴来风。
所以说,要想不漏风,穴就不能空,这里面的道理,得深品,才能入味三分。
而张璞家,一间布置简单又典雅的房间里,一个有些肥胖的女子,单手持着手帕擦着眼睛,正盈盈垂泪。
她的举止很是大方优雅,秀眉轻蹙亦是泣而无声,单从这上面来看,完全也能看出这个女子曾受过良好的教养,想必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
只是体态着实胖了些,即便这般娇柔的哭泣,也让人很难升起怜香惜玉之心。
“幼芽儿,算了吧,我不想再折腾了。”她哭着也伤心欲绝的说着。
在其旁边坐着另一位明眸少女,她咬着牙,眉间跳动着怒火,此刻听到好友如此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算?”
这位叫做幼芽儿的明眸少女,眼神在好友的腹部一扫而过,眼神更闪动起怒意:“那混账抛妻弃子凭什么算?我就不明白,你孙悌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当年已是下嫁与他,跟着他不远千里来到这个破地方,现下更是怀了他的孩子,凭什么他说和离,你便应了,天底下有你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孙悌听到这话,更勾起了伤心,泣语道:“他既已经变了心,我强留又有何用。”
幼芽儿不满的曾的就站了起来。
她极为不认同孙悌之话,她觉得她若喜欢一个男子,绝不会像孙悌这般退步,定是要绑也要把他绑在身边。
孙悌被幼芽儿的动作吓了一跳,轻抚酥胸舒气,可她此刻看着幼芽儿极为匀称的身材,眼中却忍不住有些羡慕。
幼芽儿自小习武,往日里不喜穿裙,所以常常穿着行走便捷,偏一些男装的便服,这种服饰站立时更能显出一双大腿,极为修长。
她摇晃着脑袋,带着马尾飘动,一双明亮大眼睛里透着认真道:“不,你说的不对,如果他变心你便由他,那不正好让他称心如意,若是连抛妻弃子也没了代价,这世间可还会谴责那些薄情寡义之辈?”
“可现在已经累你名声受损,他们全是读书人,一直这么编排你,你如何嫁人。”
幼芽儿秀眉挑起,好看又不失英气道:“他们以为我会怕,你瞧我怕不怕,我这辈子即便嫁不得人,也不与他们低头。”
说着,她来到房间一侧摆架旁,摆架上放置着很多精美的饰品,而在摆架的最外侧却卡着一柄一人高的银白色长枪。
“你且瞧好,我今日就把这件事解决了,等我找到那抛妻弃子之辈,再差人说与你知。”说完,她捞起长枪,直接一个健步向着外面走去。
刚到外面,她便开口喊道:“张叔”
声音刚刚喊出去,幼芽儿就见到张叔向她走来,一双眼睛忍不住笑的微眯,这一笑整个人显得阳光无比,彷佛名声受损这种小事,在她的心中,不值一提。
又像是天生喜欢笑的女孩,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是忍不住先笑上一笑。
“张叔,你帮我通知一下另外几个千户,再给我多借些人手来,我今天一定要找到那人,帮孙悌姐讨回公道。”
说完,幼芽儿还愤愤道:“他们竟还敢编排我,就这点,我也断不相饶,说什么我与那个黄浅私定终生,还”说到这里,她脸颊飞起一抹红晕,英气的她初露这般羞意,更有一种风情流转。
张叔急忙劝道:“小姐,这件事你不能再插手了,我已经通知老爷了,而且这件事比较麻烦,咱们需要查出旁人编排小姐的证据,先帮小姐洗刷冤屈才行,之后再设法相帮孙小姐。”
“哪需那么麻烦。”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皱着秀眉,满不在乎道:“寻到他们后,打一顿还怕他们不招?即帮孙悌姐讨回公道,又证明他们摸黑与我,到时候直接把他们丢给布政司,还怕布政司不还我清白?”
“这么简单?”张叔愣了一下。
幼芽儿站定回头,不明白有什么复杂的,她眉头一挑,看上去很是单纯道:“难道有多复杂?打一顿若是不成,大不了多打一顿喽。”
嘶。
张叔很想和她解释一下,这需要先查证据,还要调查传言的源头,同时还需想好如何扭转风评,等等,但是他此刻听着幼芽儿的话,却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
他家小姐的法子,还真他娘的是个好办法。
想知道什么,直接打的他们招供即可。
守规矩守习惯了,都快忘了不守规矩有多好使了。
这时,一个小丫鬟匆匆跑了过来。
“小姐,小姐,老爷过来了,你快避一避。”
幼芽儿条件反射一般,瞬间一缩脖子就想避开,可下一刻她愣住了,心想着:怎这般没出息,现在不用避了啊,怕什么怕。
想明白这些后,她扭头捏了捏小丫鬟的脸颊,咧嘴笑道:“小月环呀,你就以为你家小姐这般胆小?你等着,等着我回来再与你玩。”
小丫鬟还没说话,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
“你还想去哪里?还嫌你闹的动静小吗?给我回去,以后不许踏出这个院子。”张璞大步走了过来,他背着手,一家之主沉稳的派头展露无疑。
可没想到幼芽儿鼓着勇气,冲着张璞一瞪眼,反驳道:“我不,上次我打赢你,你就说过不再驹着我,凭什么现在说话不算话。”
此话一落,下人丫鬟们赶紧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连连后退。
张璞老脸一红,他这个女儿习武颇有天赋,上次比试,他不愿意以力压制,又一时大意输了自家女儿一招,没想到竟被女儿牢牢记在了心头,以至于每次他想要摆出严父的架势,就被女儿拿出来说一下。
偏偏他还没话反驳,今日又被女儿当着下人面提起,张璞有些挂不住脸,忍不住低呵:“张柔甲!”
可他女儿丝毫不惧,反而还埋怨道:“亏你还是我爹,开心就叫我小幼芽,不开心就喊我张柔甲,那有你这么当爹的。”
这个小名叫做幼芽儿的女子,正是甄武辽东所见的那个女孩。
而张璞看着女儿鼓着嘴巴带着埋怨又撒娇的样子,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他宠坏了,他也承认,但是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女儿就像她的名字一般,看着只是个柔柔的女儿身,却有着一股不屈不挠的生命力,彷佛能冲破所有的枷锁。
若是男儿身该多好,家业可承,张璞想着,却也忍不住叹息着。
甄武这时,正与林霖焦宗几人喝酒,酒已过三旬,旁人都有些醉意了,不过甄武喝的不多,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在听别人讲着城中如今的状况,然后他结合着听到的信息,在心中估量着。
林霖焦宗几人喝嗨了,竟然开始行酒令,化人的行酒令,甄武真的玩不了,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连忙借口尿遁熘了出来,旁人正在兴头,也不疑有他。
甄武出来后,耳中还能传来屋里的声音,他稍微倾听了几句,好笑的摇了摇头,他突然有些羡慕这些读书人。
傻乎乎的不管什么节骨眼,只晓得畅意饮酒,高谈阔论,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至少不必像他这般活的小心翼翼,思虑重重。
茅房在院外,甄武走过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就在院门口坐下,一边仰头看着天空,一边想着那指挥使千金估计该有动作了。
他也是时候该提醒焦宗等人回城里了。
去城里等着对方的人找过来,然后用帮对方洗刷清白为筹码,让其对林霖之事袖手旁观,只要对方同意,然后把城中军士一撤,他就鱼跃大海了。
想来这个新调来的张璞指挥使,应该不会莽乎乎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直接为难这些书生。
嗯应该不会。
正常人谁不会思虑周全,毕竟一旦这事处理不好,惹急所有书生这个马蜂窝,他家千金名声可真就要在东昌城臭到家了。
想通这些,甄武打算回屋里提醒焦宗回城。
可就在这个时候,唐氏竟然轻悄悄的走了出来,唐氏看到坐在院门口的甄武,彷佛吓了一跳,她轻摇柳腰,美目飞了甄武一眼,似嗔似怨,让甄武的心中都跳了一下。
这般风情,甄武真的理解林霖。
“弟妹这是做什么去?”甄武开口问道。
唐氏婉儿一笑:“无甚大事,去邻家一趟。”
甄武点了点头,其他的也不好多问,便说要回屋接着饮酒去了,唐氏亦是点头同意,随后自顾自的扭着柳腰走开。
步履间彷佛有些匆忙,有些慌张。
甄武疑惑想了想,可没想出什么,只好摇头抛到一边,总想着别人家媳妇,也太曹贼了。
随后他进了屋里,趁着几人谈话的空闲,提点了几句焦宗,该回城中,等待对方寻来,好进行谈判了。
可他们喝的兴头正盛,完全不打算回城。
即便林霖也在劝说,不着急,明日再说不晚。
甄武看到这一幕,心中暗骂这些人成事不足,这种小事上完全能够看出一些人的习性,若是连放纵的欲望都克制不住,那也没什么好讲的了,及时行乐吧,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吧。
反正注定爬不到顶端。
那最优选择就是开心的混下去。
甄武暗自生气,曹小满理解甄武的心情,也是叹了口气,他和张武薛禄他们被甄武影响颇深,所以玩的时候就是在玩,但是若有了正经事,谁不把正经事放在头位,甄武绝对抽他们。
所以,曹小满完全晓得甄武心中此刻多么生气,因为这若是他和张武几人饮酒,甄武早就掀桌子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闷闷不乐甄武,突然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紧接着曹小满也一脸惊心的看向甄武,他们两人都听到了马蹄声,而且人数不少。
其他书生还什么也不知道的在喝酒。
甄武大怒,顿时决定不管这些书生了,眼睛示意了一下曹小满,两人就打算冲出屋子先熘再说。
可没想到他这么一站,把几位书生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林霖和焦宗一起上来拉住了甄武,嘴里还絮叨着:“大哥,莫生气,大哥,莫生气,是我们疏忽了大哥,我们给大哥赔酒。”
“赔你们大爷啊赔,艹,听不到马蹄声?”
甄武这时可顾得不照顾他们情绪,一甩胳膊便挣脱了两人,两人都被甄武的力气震的跌倒在地上。
这一下,这些书生都惊醒了几分。
然后,他们只见甄武和曹小满三步并一步矫健的窜出了屋子,这吓的他们一个个站起来惊疑不明的看着这一幕。
而甄武两人到了院中,曹小满已经窜进遮挡棚中去牵马,可甄武却摇头沉声道:“不必了。”
曹小满不明白为什么,疑惑的看向甄武。
甄武耳朵比曹小满灵敏,耳朵一动,便知道马蹄声是从四面包围过来,而且目标就是冲着这个小院而来,这时候他们想骑马走,太引人注目,反更不容易脱身。
显然,有人通风报信,把这里的位置泄露了出去。
这时曹小满也听出来了,来到甄武身边问道:“少爷,怎么办?”
甄武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骂自己玩脱了,但是人生在世,谁没有大意湖涂之时,如今自责不是时候,还是要冷静下来脱身为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低声道:“别着急,这两日咱们一直待在这个小院,应该没人知道咱们的身份,即便有军士寻了过来,想必也是为了林霖,我们退回去,待在众人之中,不要出头,静待之后的变化。”
曹小满点头。
然后,就在两人打算回到屋中时,屋里的众人却在这时全部出来了,他们即便再没有警觉,这会儿也听到了马蹄声。
一个书生跑到院门口先远处望去,只看了一眼就惊讶道:“是军士,张璞指挥使的人,带头的看着还是个女的。”
所有书生顿时慌了。
甄武看向焦宗沉声道:“不必紧张,合之可还记得我之前如何交代你的?”
焦宗点了点头,喃喃道:“若是张指挥使的人寻来,你让我只管否认编排丑闻之事,但却可以趁机提出有办法帮他洗清传言。”
甄武点了点头道:“对,他们只要在乎这个,就有商议的可能,一会儿他们来了,你只管上前去应对,不要怕。”
焦宗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甄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扫了一眼其他人,这些人脸色都有些慌张,不用猜也知道往日很少遇到这种情况,估计心里都怕的要死。
他只希望这些书生面对刀子时,别他娘的没下水呢,就觉得水太凉,他是真怕这些书生,除了一张逼嘴能逞强,其他地方都是软骨头。
就在甄武几人简单的几句话后,一众军士已经奔马而来,把这间院子的三面矮墙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
这间小院,三面是矮墙,一面是房屋。
甄武不着痕迹,偷偷的避到了所有书生的后面,这时柴门勐的被人轰开,一众军士拱卫着两个女子走进了院落里面。
“果然在这里。”为首女子笑道。
这名女子,约有一米七的身高,看着窈窕纤细,透过脸上完全也能看出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只是手持着一柄长枪,显得有几分英气。
甄武骇然。
这少女,怎么如此眼熟,竟是当初在辽东被他瞎鸡儿治疗了一通,偏偏瞎猫碰到死耗子,给治活了,然后又在张琪家遇到的那位张姑娘。
辽东一遇,没想到在山东再会。
可当初这位只知道呵呵傻笑的姑娘,现在看上去却是成熟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