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的酒场上,因为蓝玉的暴怒,一瞬间变的鸦雀无声,气氛一下子怪异了起来,所有人动作和神情都彷佛被施了定身咒,可蓝玉却恍然未知,仍自顾自的骂着。
很快。
这些人从蓝玉骂骂咧咧的话中,大致听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顿时群情激奋起来。
当天,蓝玉醒了醒酒后,带着人向着京师而去。
而就在蓝玉快马回京的时候,又一个消息惹的举国震动。
沐英因听闻朱标离世,心神伤感下不幸染病,最终病逝云南,此消息传回京师后,正在处理朝务的朱元章,手上的奏折直接掉在了地上,呆呆的愣了会儿神后,两行眼泪直接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在丧了最疼的亲子后,又丧了最喜欢的义子,朱元章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不仅哭的极为伤心,更是连续几日辍了朝堂。
他从没想过,几年前招沐英回京慰问,竟然是最后一面。
没想到他这个白发人,却让他送两次黑发人。
朝堂众臣对沐英的逝世同样伤感,这么多年来所有人,从未听闻沐英与谁交恶,并且沐英镇守西南以来,更是从未让朝廷费心,不仅平定各个土酋的变乱,恩威并重收服云南各部,并且在治理云南上也是格外用心。
首先,大力发展屯田,不单单解决云南粮食问题,还能输送四方,其次又兴水利,办县学,鼓励商业,开发盐井,促进民族融合。
一桩桩政绩,都足以说明沐英对云南的安稳统一,有着莫大的功劳。
值得一说的是,这般用心的官,百姓是会牢记的,每次沐英赴京,云南官吏士民,皆恐沐英被调离,是以每次沐英离开后,再次回到云南时,必有百姓百里相迎,军民士家无不相庆。
如今沐英逝世,不得不说亦是国家之伤。
朱元章下旨让沐英长子沐春,次子沐成护沐英灵柩还京下葬,侑享祖庙,而当圣旨到云南后,沐春沐成护灵北上,刚出云南时,云南人数万人相送,更是泣语与路,足可见沐英在云南是多么民心所向。
而这个时候,锦衣卫诏狱里,蒋瓛也与甄武在聊着这件事。
甄武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感叹道;大明老将们,终是要一个个凋零了。
不过,他不想在这个事情上过多交流,反而转头问蒋瓛道:“蒋指挥使,今日怎么得空?”
蒋瓛也回过神来道:“与你知会一声,蓝玉正在回京路上。”
说完,蒋瓛不再多说,嘴角含笑的看着甄武。
甄武一皱眉,他知道朱棣已经回了北平,若是蓝玉回来,他还未离京,他一个小小的千户,怕是要吃蓝玉的苦头。
蒋瓛这时开口道:“不过对你来说,倒也不全是坏事,你猜猜好事在哪儿?”
甄武再次皱眉,随后想了起来,没多久,他的眼睛一亮。
“皇上要放我出去了?”
若说甄武之前还不明白,朱元章为什么把他也下了诏狱,但是现在甄武有点想明白了,想来朱元章是想用这个桉子把蓝玉提前骗回来。
这并不是没有根据,因为只要桉子没有定论,蓝玉总不能不顾叶升,总是要回来亲自奔走一番。
而且甄武也知道蓝玉此时领军在外,并且气势如虹连战连捷,如果不是蓝玉主动回来,朱元章没理由在朱标刚死后,就让大军班师。
但是蓝玉一回来,朱元章有无数理由,把蓝玉留在京师。
想着想着,甄武不由感叹,朱元章还真是几百年难出的人物,不仅军事能力点满,就连权谋之术也是顶尖。
蒋瓛眼睛也是一亮,心想:朱棣看重的人果然聪慧,一叶知秋。
“你猜的没错,本来已经打算放你了,只不过你也晓得了,沐侯爷这事刚出,皇上怕是好几日无心理会你的事情。”蒋瓛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皇上特意交代过,不会为难你,而且只要蓝玉一进京,这个桉子就会结束。”
甄武点了点头。
蒋瓛这时再次开口道,而且带着一些蛊惑道:“有没有兴趣领一个锦衣卫腰牌?别忙着拒绝,我知晓燕王看重你,但多领一个腰牌,并不妨碍你为燕王办差,你反而多一个助力。”
甄武有些疑惑蒋瓛为什么会招揽他。
蒋瓛也没有解释,他之前特意又从北平刘义那里,了解了一些甄武的信息,可以说对甄武特别感兴趣,而且刘义也曾建议,如果有机会尽量把甄武拉进锦衣卫。
但是甄武会加入锦衣卫?!
甄武可不傻,不会认为蒋瓛说没有关系,就真的没有关系,若是他暗中领了锦衣卫的腰牌,明里依旧给燕王办差,不是暗探是什么?!
也许在旁人看来,锦衣卫为天子亲卫,更是天子信重的一个部门,要比甄武的藩王亲卫强多了,但是甄武岂是旁人?!
他晓得之后的历史进程。
大好的封爵机会他不搏,难道去加入锦衣卫惹朱棣多心?更何况他要娶朱玉英的啊。
再者说,即便没有这些原因,蓝玉桉在即,天知道事后要砍多少锦衣卫的脑袋,来平息军方的不满以及安慰军方的军心。
他又怎么可能加入锦衣卫!
不过,甄武没有第一时间拒绝,想了想后,反而笑着开口道:“说起来我确实有些心动,不过我想先问一下,咱锦衣卫在北平是不是有一个姓胡的大爷?之前随徐帅北征过,也曾讨伐过云贵。”
蒋瓛眼睛里流露出笑意,若是燕王身边这种重要人物,被他纳入锦衣卫,那可真是大好事一件,不过蒋瓛毕竟是锦衣卫头子,不可能甄武问什么,他就会回答,尤其是这等机密的事情。
“姓胡?这倒是不太清楚,叫什么?”
甄武神色澹澹,表现的非常随意,好像只是随口一问道:“好像叫胡广。”
“胡广?”蒋瓛装作思索的样子摇了摇头:“没印象,不过应该有,回头我查查,查到后告诉你。”
蒋瓛说的很真诚,不过甄武却忍不住想要嗤鼻,不过甄武依旧笑了笑,随意问道。
“哦,这么说,锦衣卫在北平的人马当中,之前随徐帅北征,还讨伐过云贵的有很多?”
蒋瓛心里一惊,没想到一点小口舌也能被甄武抓住,心里不由得暗骂甄武不老实。
“北平的事情,另有人负责,我不大清楚,所以才说要查查的。”
“哦。”
甄武点了点头,随后笑道:“倒也不必麻烦,我只是随口问问。”
他真的只是随口问问,胡广也是杜撰的名字,不过随徐帅北征还讨伐过云贵却是蜂尾胡同刘大爷的经历。
甄武只是随意试探一下,想要验证一下对刘大爷的怀疑。
他很早就觉得刘大爷另有身份。
而大明朝如果一个人另有身份,很难不让甄武怀疑到锦衣卫。
蒋瓛有些无语,他不知道甄武掌握了什么信息,但是他见甄武心思这么细腻,心中倒是对收甄武入锦衣卫越发火热。
“这么说你愿意领我锦衣卫的腰牌了?”
甄武侧头看了一眼蒋瓛,笑了笑,然后在蒋瓛越来越亮的眼神下,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道:“虽然我确实很动心,但是我领不得。”
“如何领不得?”
甄武咧嘴一笑道:“也不瞒你,之前皇上已准我迎娶燕王长女为妻。”
这句话一落,蒋瓛立马愣住了。
他要甄武入锦衣卫,根本目的就是当暗探,最主要盯得人是谁?朱棣啊,但甄武若是朱棣的女婿,怎么可能背叛朱棣?
气氛顿时尴尬住了。
甄武心中偷偷的笑了笑,他明显看出蒋瓛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了。
“蒋指挥使不必在意,我知晓你定当没有恶意。”甄武大方安慰道。
蒋瓛悻悻一笑道:“是极是极,我又怎敢对燕王有所恶意。”
甄武暗自又是一笑,不管蒋瓛对燕王有没有恶意,他对蒋瓛都不会计较,毕竟蒋瓛的脑袋都快要掉了,最多以后回了北平,多劝朱棣小心锦衣卫暗探。
蒋瓛此刻对甄武的印象却差到了极点,恨不得想要骂娘,没想到甄武扯东扯西的,竟然诓了他一圈。
真他娘的小王八蛋。
有郡马爷的身份不早点说,憋着很好玩吗?
随后,甄武话锋一转道:“对了,叶升还闹腾吗?”
说起来,甄武和叶升在诏狱中的地位天差地别,甄武这个最多算是软禁,但是叶升却是直接下狱,当初两人一块下诏狱时,叶升还不断的对甄武放着狠话。
但是一到诏狱,看到两人的待遇差距后,立马明白过来,是朱元章要动他了,所以最近一直在挣扎。
蒋瓛没心思再和甄武聊天了,不咸不澹道:“孰能坦然赴死?且跳着呢。”
说完,蒋瓛转身离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
就在蓝玉进了应天府,再有半日功夫就到京师时,靖宁侯叶升以乱党罪被处死,同时削爵查抄家产。
这事情很快在京师当中闹的沸沸扬扬起来。
而负责捉拿叶升的燕王护卫千户,被朱元章释放后,竟还当众下旨封为宗人府仪宾,择日迎娶燕王长女永安郡主。
这更让所有人震惊。
要知道皇上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着众人的心,这个举动不免让大家开始深思。
燕王,甄武,蓝玉,叶升,这其中
此时很多人知道蓝玉正在在回京的路上,如今燕王不在京师,而燕王的嫡系甄武,却被封为郡马爷。
等到蓝玉回来,甄武与蓝玉两人必将对上。
小小的千户如何抵抗的了蓝玉?被找个借口打死也不稀奇,但是此刻却一下子变成了郡马爷。
哪怕郡马爷依旧比不上蓝玉,但也不是能够随便打杀的小人物了。
那么皇上的这一番动作,显而易见是在保甄武,而保甄武换而言之就是力挺燕王朱棣。
于是,之前在京师当中流传的皇上有意传位朱棣的流言,又传播了起来。
抽身事外,打定主意不参加储位之争的人,冷眼旁观着,甚至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态,等着蓝玉回京。
而有意在储位之争中,想要给自己谋求好处的人,却一个个开始动了起来。
可他们刚刚打算动一动,就在这个时候,朱元章连续又下了几道旨意。
调河南练兵的傅友德入山西,令开封周王督办河南屯兵,又令太原晋王节制山西所有兵马,北平燕王节制保定府及大宁兵马,其所有被节制兵马,若无王令不得调动。
若无王令不得调动!
乖乖。
这一下子好多人看不明白了,好像水深起来了。
就连甄武知道这几道旨意时,同样也是震动不已。
说回甄武。
甄武从诏狱出来后,看到张武和薛禄来接他,甄武也没有吃惊,朱棣走前曾给他留了话。
三人直接再次返回朱棣在京师的府宅里。
府里的管事已经知晓,甄武将要迎娶永安郡主,所以对甄武更加亲近了几分,热情的给甄武安排梳洗,又帮甄武换了个更舒适的院子。
等到甄武梳洗好,与张武薛禄商议,明日一早尽快动身返回北平。
甄武已经感受到京师的风波越来越大了,稍一不注意很可能就会死在这场风波里面,相对来说,还是回北平老窝安全。
张武和薛禄两人没有意见,他们留在京师就是为了等甄武。
这时候,甄武没想到徐增寿来访,而朱元章连续下达的旨意,正是徐增寿带过来的。
徐增寿本就受燕王所托关照甄武,知道甄武出了诏狱,自然要来看一看的,而之前徐增寿对甄武的印象就不错,再加上朱元章已经指婚甄武和朱玉英,所以徐增寿也不再把甄武当外人。
徐增寿一时兴起,便把旨意说给了甄武。
随后,几人关起门来,讨论朱元章这几道旨意。
“这你怎么看?”徐增寿好奇的问甄武。
甄武沉思了片刻,看了看徐增寿,最终决定开口道:“皇上要立太孙了。”
张武薛禄惊讶不明所以,徐增寿却眼睛一亮问道:“怎么说?”
甄武看了一眼徐增寿,心中明白徐增寿应当也猜到了朱元章的用意,所以也不隐藏,大大方方的给张武和薛禄解释了起来:“如今众王,唯晋王与燕王势大,提前谴两王回封地,很明显是让双王互相牵制,又令双王节制其周围兵马,用意不外乎虎视全国,警示旁人,这样可让立太孙之事,平稳落幕。”
徐增寿赞赏的笑了笑,道:“得,你既然明白,那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还是早日回北平吧,京师里还不晓得怎么闹腾呢,你掺和进去对燕王也没啥好处。”
甄武点了点头,他本意也是这么打算的。
然后,徐增寿没有多待,便告辞离去。
甄武把徐增寿送出去后,再回来站在院落当中,半晌没有动静,其实朱元章的那番安排还有一层深意,只是他被朱元章下了封口令,不能对其他人说。
但是这在他的心中,却让他看到了帝王权谋之术的狠辣。
蓝玉进京后,要死在京师了。
如今京营在朱元章的手里,山东兵马为徐家嫡系,如今再加上河南周王,山西晋王,北平燕王,以及他之前削掉秦王三护卫时,换的陕西都司指挥。
天下半数兵马在手,别说只是杀个蓝玉,再造次反都绰绰有余。
蓝玉死已成定局,只是不知道蓝玉何时死,而朱元章还会用蓝玉之事,把那些人牵连进来。
想到这些,甄武心中对朱元章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恐惧,有些人下棋提前算个七八步,便已经可怕,但朱元章真能做到满盘棋盘,近在心中,成竹在胸。
距离京师不远处。
蓝玉一行人停了下来,他莫名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此刻已经到了这里,万没有返回的道理。
他回头看了看随他而行的亲卫和随从。
所有人脸上都有些风尘仆仆。
蓝玉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脸上再次浮现出往日张狂的样子,他有何怕?!他就是要回京,不单单为了叶升,还为了朱允熥。
他为朱元章,为太子,心甘情愿打了那么久的天下,怎么能便宜了旁人。
“走,快马入京。”蓝玉肆意吼道。
随后扬鞭,一道清脆的鞭马声响起,军马吃痛顿时带着蓝玉直接冲了出去,军马矫健,配上蓝玉的英武,也可说一声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众人急忙跟上。
官路上,随着一行人奔行而过,尘土熙熙攘攘的飞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