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亚戈现在的心情很是郁闷,困倦的感觉一波波袭来,让他很有种不顾一切大睡一场的冲动。为了尽快完成课堂的任务,也就是释放出一次治疗微伤,亚戈果断地翻开了手中的祷告本。
可是只看了一小段,亚戈的眉头就紧紧蹙在一起。
“主啊,您是伟大的象征,是真理的化身,是无比圣洁而又璀璨的存在!您为我们的世界带来光明,为帝国的子民带来和平与安康。您是强大的,即使是巨龙和泰坦都要匍匐在您尊贵的脚下;您又是威严的,即使是坐拥土地的爵士,都需要向您投以崇敬的目光;而您又是仁慈的,无论英雄还是小丑,无论智者还是愚人,无论圣者亦或罪犯,都将在您洒下的光辉中忏悔,虔诚的信徒将前往天国获得永生,卑劣的伪信者将在您的愤怒中消融,您的光芒平等地照耀着每一位子民。现在,请允许我,您最忠诚的仆人,向你献上最炙热的诚意以及……”
祷告本中通篇都是以第一视角阐述的对纳鲁的盛赞和阿谀之词,其谄媚的态度和奉承的语气,让亚戈有种想要吐出来的冲动。
对帝国的政治和信仰体系已经初步了解的亚戈,可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脖子上的漆黑烙印,是他和母亲无端遭受歧视和压迫的根本原因。而在神教的教义中,纳鲁更是公开指认他们为恐怖的人形怪物,理应受到残酷的镇压,被当做牲畜对待。
亚戈怎么会认可这一点,又怎么甘心向纳鲁低头?在他的心中,自己和母亲还有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斯克拉都是人类,是纯洁无暇、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一般无二的人类!
仇恨和愤怒始终隐藏在小亚戈内心深处最阴暗并且不为常人所知的角落。要让他放弃心中的执念,转而对卑劣的神**以赞美之词,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亚戈愤怒的将祷告本往脚边一扔,可伊恩的话仿佛犹在耳边。
“哪怕你再这么讨厌,也不得不承认,体内的圣血同样是你的一部分,与颈间烙印同等重要的一部分。”
亚戈朝四周望看望,安宁寂静的祷告厅中,法伊正在来回踱步,而学生们则表情各异,有些神态自若,有些愁眉苦脸,可每一个人都在努力的念诵着祷告本上的内容,尽心尽力试图尽快完成人生中第一次祈祷。
亚戈叹了口气,哪怕心中再怎么不忿,他也不得不承认神术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
别说战胜高高在上的神明,改变整个帝国对斯克拉的看法,就连西蒙和伊恩都已经是强大无比的存在,至少小亚戈完全看不出他们的深浅。在与父亲的剑技交锋中,他清晰的感受到了对方凶狠剑势中的游刃有余,西蒙那次完全把他当作猴子在耍。
可是,就连让他极度痛恨却又强势无匹的父亲,也会对无法获得帝都正统的认可而感到懊恼。
亚戈一直好奇,远在帝都的斯图亚特皇室和布莱尼兹大神殿,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竟连西蒙公爵这样粗野狂放的男人都会感到敬畏。
血色黎明依旧在散发着余热,在血液中缓缓流动,经过昨天那顿特殊的晚餐之后,小亚戈对它的感知清晰了许多。
众所周知,神殿的各色职业者都比外界的普通职业强上许多,比如神圣武士与普通战士之间就有着极为悬殊的战力差距,而光辉之子又远在那些未曾觉醒圣光的普通神术者之上。
小亚戈微微合上眼睛,轻轻用意识刺探着体内的圣光,心中不禁惆怅。
每当看见血色黎明,亚戈就会陷入一种诡异的纠结。他非常想获得力量战胜自己的父亲西蒙公爵,他将伊兰妮在被抛弃后遭受的种种暴行,都归咎于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而获取力量的最好途径便是探寻并运用原本就蕴藏在身体里的血色黎明。
可是,这股神奇的力量来自于神圣的血脉,恰恰是他体内流淌着那个粗鄙男人的血液的最好证明。
祷告本的最后一页刻印着治疗微伤的神力结构。神力与斗气、魔力等低阶能量不同,并非是如水一般的液状能量流体。它包含了特定神明的规则,是神的造物,并不可以无限被分割,最小单位则是法伊先前展示过的神力结晶。
当信徒通过向神祈祷,在体内积攒神力,并将神力编织成特定的结构,向神明发出祈求并收到回应之后,便能释放神术。
亚戈百无聊赖的看着治疗微伤的神力结构图,这是一个简单的一阶神术,由十三枚神力结晶拼成一个近乎菱形的图案。
神力结构图并不复杂,从三个方向描述神术的构造,而且每一枚神力结晶的朝向都十分一致,只是位置略有不同。
亚戈仔细的研究着这个立体图案,很快就将整个神术结构在脑海中复刻出来。即使心中充满对纳鲁的憎恨,亚戈也不得不承认,神术的确是一个奇妙的领域,即使是一阶神术的神力结构也显得如此简洁,又具有很强的逻辑与艺术之美。
忽然之间,胸口的血液猛烈奔腾起来,巨量的热力突然从胸腔溢出,一道血金色的光芒浮现于双手,再飞涌到钢铁人偶身上,随后人偶的面板上就跳出了一个令人震撼的数字。
89!
亚戈这边发生的变故,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又有一人完成了神术,不少学生都目瞪口呆的望向这里。
然而,他们只是单纯的惊讶和羡慕,桑德却是满眼震惊。
89?这怎么可能?
不同于身边这些没有学识的暴发户,对神术更为了解的桑德十分清楚,用治疗微伤达到这么高的治疗量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要知道,在神术一道上浸淫了几十年的法伊也才只有106。这种成绩,完全只有积攒了多年神恩、信仰虔诚的资深祭司才有可能达到。
可看身边这小子,一身普普通通的便衣、一副不知如何评价的桀骜坐姿、还有满脸的震惊之色,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是个新手,不可能像桑德一样也是拥有些许资历的低阶祭司。
然而这个合理的推断,只能让桑德的脸色更加阴沉。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法伊脸上却露出淡淡的苦笑。
此刻,亚戈本人才是最为震惊的那一个。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他本在细细体味着神力结晶的奇异排列,同时脑中生出“要是不用祈祷也能释放神术就好了”这样的念头。下一刻,幻想就真的变成了现实。
亚戈十分确定,胸间的那股热力就是血色黎明!
他立马沉下心神,集中精力用意念刻绘出治疗微伤的神力结构。果然,体内的力量再一次奔腾,圣光再一次从双手蔓延而出。似乎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次血色黎明组成神术结构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汹涌的圣光在亚戈手上一闪而逝,落在钢铁人偶身上。
89!
周围的同学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桑德满脸震惊地盯着亚戈。
这个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几乎不用祈求就能释放神术?治疗量出人意料的高,甚至比起前一次略有进步!
亚戈却露出恍然的神色,他原本还在好奇,所谓光辉之子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掌握神术的圣武士的确远远强于一般战士,但通过祈祷积攒神力只需虔诚的信仰,是一般人也能做到的事,跟光辉之子的身份并无关联。
圣血和圣光被人们传说的这么神乎其神,被称为纳鲁赐予光辉之子的礼物,可亚戈直到今天才确切地明白它与神术的羁绊。
亚戈回忆起在觉醒仪式时见到的纳鲁,那个强大的神明只以一个微弱光点的形象示人,却让亚戈感到格外宏伟震撼,仿佛是世间千万种光束汇聚而成,祂集合了世界上所有的光辉,无论晨曦启明,还是血色黎明,亦或是其他各式各样的圣光,全都是纳鲁的一个面相。
流传于大贵族血液中的圣光不仅与神殿的传承同出一脉,实则就是从号称至高光辉的纳鲁身上分割而下的一部分!
既然如此,那么拥有圣血的光辉之子,自然也就拥有创造并构建神术的能力,并且释放的神术中也会带上自己的圣光特色。
换句话说,光辉之子们被赐予了自行使用神术的权限!
那么神力又是从哪来的呢?这个问题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亚戈猜想,是否自己的血液中就含有神力的基本单元。
亚戈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无需向神祈祷便能释放神术,纳鲁对光辉之子的偏爱简直无法言喻。
他越想越是兴奋,似乎忘记了同样坐在豪华软垫上的其他几位光辉之子为何仍在祈祷。他潜下心神,感知着体内的血色黎明,又是一记治疗微伤放出。
91!
桑德此时心乱如麻,连续释放三个治疗微伤,这并不算什么难事。任何一个三级神术者,耗光体内所能积攒的最大限度的神力,大概就是这个水平。
但是为什么三次神术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而且亚戈本人也没有任何向神明祈求的迹象,单个治疗微伤的效果却如此之好。
眼前的一幕完全搅乱了桑德十几年来构建的知识体系,同时也将他向来蓬勃旺盛的自信心击碎了一半。
门迪家族的少年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双手放在胸前,默默的向纳鲁祈祷。桑德努力的控制着紧张的情绪,然而正因如此,祷告的语调却颤抖得格外厉害。
一抹光辉浮现。
47。
非常稳定的发挥。
事实上,近半年以来,桑德的治疗微伤就停滞在这个治疗量。这个在众多初阶祭司中已经相当不错的成绩一直令桑德十分满意,直到今天遇见了亚戈。
“十三秒。”桑德咬牙切齿地喃喃道。
比平日里惯常的十秒祈求时间多出来整整三秒,桑德对自己尤为不满。他不假思索地再一次祈求,想要将体内的神力耗尽,再来一次治疗微伤,可身边却突然光芒大放。
唰唰唰唰唰。
一连五道光芒交替飞出。
87,91,96,88,70.
整个课堂诡异地陷入沉寂。十秒钟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呼,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纷纷朝亚戈这里围拢过来,一名生性活泼的同学甚至激动的凑到亚戈身边,拖着后者的一只手,面带崇拜之色的发出提问:“这位尊敬的阁下,请问您是怎么做到的?”
法伊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大声呼喊着,想要维持课堂的秩序,却发现根本没人理他。
亚戈则一脸呆滞,身边一道道热烈而又火辣的目光投射在身上,并不能让他感到一丝兴奋与喜悦,只有一种如芒刺在背的不安感深深窜上脊梁。他还清楚的记得,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这些家伙们个个都以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颈侧的丑陋印记,时不时还会交头接耳两句。
“我……我也不太清楚。”亚戈呆滞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还算柔和的微笑。
眼前这位从未谋面的贵族少年十分英俊阳光,与其他人不同,他披着一件贵族礼服,而并非祭司白袍,他也正是方才成功释放神术的三个家伙之一。贵族少年似乎完全忘记了亚戈斯克拉的身份,他突然将手伸到亚戈的另外一边,热情不失礼貌的在后者的肩头轻拍两下,动作的速度和节拍都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僵硬,又不会让对方感到突兀。
少年脸上洋溢着热切礼貌的微笑,仿佛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怎么会不知道呢?哦,可能这位阁下并不太了解我,请容我介绍一下。我叫福奇·道尔。”
听见“道尔”这个姓氏,周边的贵族学员们顿时发出悉悉索索的私语。
少年脸上的笑意更加明锐,语气间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丝傲然:“这位尊敬的阁下,我代表我的父亲,曾经在西蒙公爵手下担任骑兵队长的莱克·道尔伯爵,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我想一位能连续释放一、二……总共五次治疗微伤的初阶祭司,未来一定会是个大人物,所以完全担得起如此盛重的礼遇。那么现在这位阁下,我想请问,您究竟是怎么……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释放五次治疗微伤的,这简直是神迹!”
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座位上,桑德的脸色已经比黑曜石还要晦暗。第一排中央的座位,本来是除台上的法伊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位置,可现在已经完全被排挤在众人围绕亚戈形成的包围圈外。
而血斧手莱克,熟读西境历史的桑德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号人物,事实上就算满打满算,西境的贵族历史具体来说只有短短的五十年,只要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能将这里的政治格局了解个大概。
莱克·道尔,西蒙讨伐豺狼人时的一员大将,以一柄血色的恐怖战斧和精湛的骑术闻名西境。
三十年前的西境远不像现在这样欣欣向荣,到处都是亟待开垦的荒地,破烂落后的基础设施形同虚设,就连战士们的兵器都沾染了大半锈迹。
西蒙公爵粗犷的作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所以那时的军队建制一塌糊涂。在那个连马都找不出来几匹的年代,一名骑兵队长在军中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而且完全是用鲜血与利剑打出来的地位。
然而,不管道尔家族的族长在沙场上如何英勇,到了桑德眼中,却依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发户,完全没有一点底蕴可言。
事实上,道尔家族并不那么短视,他们很早就看清了神殿的特殊地位,并且引导子嗣们朝这个方向努力,能施放出37点治疗量的福奇就是最好的证明,此外他的本职并非祭司,而是一位预备的神圣武士。
但是这只会让桑迪对福奇更加厌恶,而这种厌恶的本质则是源于恐惧,在某些一直引以为傲的领域被别人超越的恐惧。
面对福奇热情的目光,亚戈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我也不知道。”
话一出口,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福奇的目光微微一凝,而当亚戈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抽离后,这位贵族少爷的脸色就称得上是难看了。
福奇冷哼一声,甩手离去。
亚戈则有些不以为然,他一早就对贵族之间这种上一秒微笑、下一秒翻脸的奇怪惯例十分反感,于是不再管他,反而检视自身。
一众学生见福奇都碰了个软钉子,也都知趣地退去。
本来有些郁闷的桑德此刻嘴角却暗暗挂起微笑,然而当听到学员们仍在讨论亚戈一连五记治疗微伤的壮举时,笑意便荡然无存。
早上的课程就这样乱糟糟地结束了。
亚戈回到自己的住处,在下午的武士课程开始之前,他还能享受仅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然而门口早已站着一道瘦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