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被撕裂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有火星飞溅,往往还伴随着一缕鲜红。一道道鲜血飙飞在空中,绘出一幅幅绝美的图案。
时间久了,亚戈手中的剑就越发闪出妖异的红光,仿佛索恩的鲜血并未令它满足,反而激起了嗜血的欲念。
可是亚戈的剑势已经比不上先前那般锐不可当,血剑突刺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本就凌乱不堪的步伐变得更加虚弱无力。
“他快没有力气了。”尤里姆斯低声说道。
一名没有等级的斯克拉,和拥有高贵血统的蛮族武士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亚戈本就瘦弱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他将高强度的战斗延续下去,虽然这种胡搅蛮缠式的战斗,对索**说可能只是开胃前的小菜。
强健的战士体格足以帮助蛮族青年,在这场消耗战中走到最后。
于是,索恩的闪避变得行有余力,并渐渐开始反击。
尽管失去了武器,但附带蛮力的重击依旧超出了亚戈的抗击打能力。亚戈无力阻挡,只能依靠血剑的锋锐勉强延缓索恩的进攻,从抢攻开始以来,凶猛前进的步伐第一次出现后退的迹象。
而当亚戈一时不察,腹部挨了索恩重重一拳,嘴角开始溢血之后,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胜利的天平正朝索恩倾斜。
索恩一个跃步,拾机捡回了磐石之剑,于是决斗又变回了正常的模式。
叮叮叮叮……剑刃交击声不绝于耳,其间照样夹杂着锋刃割破皮肉的声音和飞上半空的血花。
唯一的区别在于,洒逸在灰石地板上的血液不再是索恩的,而是属于亚戈。
亚戈的眼前渐渐恍惚,身体很早之前就已脱力,手中的剑刃似有千斤之重,脑海也变得混沌,只有潜意识仍在活跃,让他对地板和墙面上的痕迹,以及遍布整个宴会厅的血腥气息的来历有了清晰的明悟。
他的血色瞳孔中依旧只剩下索恩,血剑也仍在挥舞。
索恩这时却轻松了许多,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微笑,一剑一剑挑逗着对手,似乎并不急于结束战斗。他本不是顽劣的性格,可是亚戈方才的举止即使在他的眼里都显得太过出格,若是换成那些保守派的老顽固,那简直就是无礼的挑衅和侮辱!
“这根本毫无意义!”老伊恩有些怒道。
战斗的结果早已注定,完全是一边倒的戏弄和碾压,亚戈若是想少吃点苦头,现在就应该承认输掉这场决斗。
“不!”
老伊恩讶然,扭头朝着发出这道斩钉截铁的声音的主人望去。
尤利姆斯还是如原先一样站在那里,可是不知何时,原本松垮的腰板已然挺得笔直。老伊恩朝卫队将军的脸上看去,这个向来被他打上“粗鲁”和“无谋”标签的男人,脸上却浮现出难得的严肃和认真。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崇高的光芒。
老伊恩以前也见过类似的光芒,却是在神殿精心培养的圣骑士的眼眸中。他突然有点诧异,在此之前,他完全不能将尤利姆斯和那些武艺高强、信仰虔诚,并且精神崇高,即使面对占据绝对优势的敌人,也宁可死战不退的圣骑士相提并论。
可是现在,老神官似乎有所明悟。真正的战士,无论地位和信仰,都拥有一种相同的情愫。
亚戈仍然在战斗,脸颊上多出了十几道破口,他的半边身子已经染红。现在可以确定,滴落在灰色地板上的新鲜血迹,全部来自于亚戈。
索恩的伤口在旺盛生命力的影响下,已经开始缓慢愈合。
战斗的节奏完全掌握在索恩手中,因为双方力量的差距,亚戈从来不敢让双剑正面相碰。那样,他极有可能一下被索恩撞飞出去,只能依靠不断变动的步伐,绕着索恩转圈寻找空隙。
但是现在,所剩无几的体能显然即将枯竭。
子嗣们的目光都有些变化,以他们的眼界,自然看得出亚戈再无半分胜利的可能,那么他现在的反抗除了为战斗的过程增添一抹悲壮之外,又有什么意义?
可亚戈依旧认真地做着每一次腾挪躲闪,将本就不公平的战斗继续下去。
到了最后,就连西蒙都默默放下了手中的酒瓶。
索恩眉头微皱,似是察觉到了宴会厅内气氛的变化,众人的目光令他稍微有些不安,更何况这场无聊的闹剧早就应该结束了。
没错,就是闹剧!在他眼中,亚戈颈侧烙着的丑陋印记,就注定了他永远不可能成为与自己相配的对手。
再一次将亚戈击退之后,磐石之剑猛地向上抡起,又从身后绕转半周,以极猛的势头从下向上撩起。索恩的剑技精湛,想法也同样完美,他准备以惊人的掌控力,控制磐石之剑从亚戈的双腿之间滑过。
当然,他不会真的伤到这个如豺狼幼崽般凶狠的家伙。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在差之毫厘之间将武器向上抬升,最后精准地落在亚戈的咽喉。
这样一来,就能优雅地取得胜利,也能对亚戈先前猥琐偷袭的举动还以颜色。
简直是完美的结局!索恩惯常平静如山石的内心,几乎忍不住雀跃起来。
可是蛮族青年忽略了致命的一点,他的脚下正巧出现了一道一根指节粗细的剑痕。这并非是一次斩击所造成的痕迹,而是数道驳杂不堪的剑痕拼合而成。有些新鲜的痕迹是索恩和亚戈的决斗中新添上去的,大多则是城堡固有的痕迹。
按理来讲,如此密集的剑痕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是绝对的小概率事件,可事实就是这么发生了。总之,不知是巧合还是神的旨意,在索恩的脚步前,正巧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浅坑。
砰!
一记猛踏,索恩刚踩下去就察觉不对。由于突然凹陷的地形,身体发生了极其微小的倾移。
这样一来,磐石之剑的走向也要略微调整,才能达到令人满意的效果。索恩在脑海中迅速完成了计算,磐石之剑到达亚戈咽喉的时间,只比原先预计的晚上那么一秒钟而已。
可是一股针扎感突然现在下颚处。索恩猛地一抬头,却惊骇地见到血光已经袭至眼前。
亚戈眼中精光大盛,哪里有半分力竭的模样?可是他的身体随着扑击靠得极近,如果不加以规避,腹部将会正好撞在磐石之剑锋利的剑锋上。
这家伙疯了吗?!
索恩大惊,预料当中的光荣胜利竟要变成开膛破腹的血腥屠杀,这不能接受!几乎是凭籍本能般的直觉,他急忙将剑刃向旁边一收,同时奋力扭头一偏。
刺啦!
两人错身而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叮……片刻后,磐石之剑掉在地上,索恩的脸庞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一条极细的血线慢慢从颈侧现出。他缓缓伸手探去,每一分轻微的刺痛都让他紧张不已。直到确信这道伤口还不到一个指节长短,深度更是可以忽略不计,索恩才长出一口气。
他费力地揉揉眼睛,试图驱除眼前不真实的幻影,额间不知何时已布满冷汗。
咚!
身后传来亚戈倒地的声音。
……
早晨。
阳光普照。
在烈日下苏醒的耶格尔城如往常一样迅速变得喧闹嘈杂,场地上训练的军队、打理行囊和武器的佣兵,还有街头叫喝的小贩,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城市的主干道上,一辆装潢精致的马车正缓缓行进。
马车的规格格外庞大,长八米宽六米,至少耶格尔城的原住民们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马车。
通体洁白的马车表面刻着样式繁复的金纹,那些奇异复杂的纹路构成一幅幅带有艺术美感的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然而,无论装饰再怎么繁复华丽,都比不上车体侧面印着的光辉十字架标志。
这是神圣教廷的徽记!
如果再考虑到拉车的四匹强壮堪比魔兽的白色骏马,和车后跟着的一队全副武装的神殿武士,便不会再有人怀疑马车主人的身份,那些不开眼的流寇也自然悄悄消失在阳光之下的阴影中。
小亚戈正坐在这辆马车当中。马车行驶的极其平稳,再加上身下和背后的厚厚软垫,几乎让亚戈感觉不到颠簸。
马车的内部空间似乎太大了些,几乎等同于一间小型的会客室。室内的设施却不似马车外表那般带有华丽的装饰,整体风格显得简约朴素,似乎也能反映出马车主人的一些性格。
除了和车体固定在一起的沙发,和面前那张硕大的圆桌,以及上面摆着的精致茶水和糕点,马车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座小型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粗略估计足有几十本,同样与车体镶嵌在一起。
伊恩神官正靠坐在亚戈身边的沙发上,悠闲地从书架中摸出一本《帝国通史》随意翻阅着。这本书的书页已经有些泛黄,边角也有明显的陈旧痕迹,显然老神官已经不止读过一遍。
可伊恩却乐此不疲,饶是以他的智慧和独到目光,每次阅读也总能有全新的感受。
除此之外,书架上还有许多亚戈光看名字就觉得颇不简单的书籍。《魔兽大全》《塞尔达地质学》《遗弃之地的秘密》《奥格瑞姆的十大种族》《论艾尔兰卡的侵略式扩张》,涉及世俗、信仰、军事、哲学、历史、艺术,甚至音律。
只看这附带在马车上的随身书架,伊恩长者的博学多智就可见一斑。
小亚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于是无聊地抬头望天。
透过马车侧面的大窗,可以看到天空是澄澈的蓝色,明晃晃的阳光挂在天穹中央。
对于每天日照达到十六个小时的西境来说,烈日是近乎永恒的主题。
西境的天并不总是那么澄澈透蓝的,自塞尔达沙漠刮来的风干燥而又狂烈,夹杂着粗糙成颗粒状的沙砾,常常打的人睁不开眼。
居民们畏惧狂沙,因为猛烈风沙挟带的“呜呜”声,像极了荒漠深处豺狼人的嚎叫。无论是防御体系发达的城市,还是赤身平躺在土地上的村庄,都经受不起豺狼人永无休止的劫掠和侵扰。
然而在西蒙公爵来到西境之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公爵以杀止杀、以血还血的铁腕手段,即使连豺狼人都感到胆寒,将这些凶残的野兽生生顶回沙海之中。并在山脉顶部建立了外形狰狞恐怖的黑熊城堡,依次为依托,将耶格尔城逐步发展壮大。
失去领地的没落贵族、战功丰厚的士兵、饥寒落魄的平民……一时间,投奔公爵的人多的数不胜数,想要在这里寻求生计和财富,或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公爵向来不善打理这些杂事,便将手中的大片土地分封出去,其随意的态度、挥霍的手法,就连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吟游诗人见了,都会瞠目结舌。于是,大批的封爵和骑士在这里诞生。
确定土地范围的途中自然少不了争议和摩擦,对于这些贵族和准贵族来说,再小的摩擦和冲突,也往往意味着几十人或者上百人的生命和鲜血,不过对于整个大局来说,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整个争抢的过程,很快从拿着地图一寸一寸商议疆界的边线,进化为关于家族历史和战场功劳的大肆吹嘘,随后又演变为夹带着人身攻击的激烈声讨,最后则是兵戎相见。
奥托骑士就是乱世中典型的得益者,但既有成王,便少不了败寇。
那段时间,整个西境征伐不休,简直比豺狼人的祸患未曾解决前更加热闹。不过西蒙完全不理会,得帝国议会批准的合法权益,总之先将土宝贵的土地占下来总是没错的。
这里可是西境!西蒙公爵一手打下来的西境!远在帝都的那些大人物可管不到这里!
大大小小的世家和封爵在这里落户,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网络的绝对核心自然是如日中天的耶格尔家,或者说,个人武力依旧在持续增长的西蒙。
所以客观地说,西境的局势虽然错综复杂,不知名的大小势力盘根错节,但本质上仍是耶格尔一家的西境!
这自然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不满,可是西蒙的功勋摆在那里。那些远离西境、一个个争先盘踞在皇室身侧的大贵族,缺少足够的借口插手西境的事务;小世家们又没有这样的胆子和实力。于是,教廷的干涉就成了可以预见的结果。
马车突然停下,良好的稳定机构令亚戈几乎感觉不出急停的摇晃。
伊恩合拢手中的书,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朝亚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走下马车的亚戈,第一眼就被眼前恢弘雄伟的建筑吸引。
神殿占地几万平米,如果算上附属的建筑群落,和神殿武士们练武的校场,那还要翻上数倍,简直比山顶的黑熊城堡还要庞大。
道路宽阔且长,至少容得下十几辆伊恩那种马车并肩行进。神殿的主体是一座尖顶建筑,最高处顶着一只巨大的金色十字架,在阳光下闪耀出璀璨的光辉,墙体则由圣洁的白和灿烂的金组成。
由红玛瑙为主体、掺杂了数十种稀有金属合并铸造而成的大门高达十米,安静地伫立在两人面前。
小亚戈还是第一次见到恢弘的神殿,却能从奇伟的造型和深沉的色调中,隐隐感受到铭刻在历史和信仰中的厚重底蕴。神殿内部传来悠扬的圣音,仿佛是信徒们正在祷告。
小亚戈闭眼仔细听了一会儿,感到心神安宁了不少,似有离地飘起的飞升感。不得不说,圣音的确有洗涤心尘的功效。可是与神殿相比,亚戈还是更喜欢黑熊城堡那样狠辣、狰狞的建筑风格。
大门外,早就立着一名同样身穿白袍的神官,看见马车停下,便急忙迎了上来。
“伊恩长老,我是负责掌管耶格尔城神殿分部的法伊。”
亚戈仔细打量着对方,眼前的神官看上去颇为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如此年纪就能掌管一整座大的分殿,想来也绝不是简单角色。
可是看他拼命朝老伊恩点头哈腰的模样,也让亚戈对身边这位慈祥老者在神殿中的真实地位有了更直观的了解,并对外界一直流传着的教廷神官刚正不阿、不为地位和权力所动的虔诚与光辉形象,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怀疑。
老伊恩则只是微笑点头,按照传统的礼节,行了个神官之间的见面礼。
法一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听说您带来了一位光辉之子,还要举行觉醒仪式,我第一时间就将所有流程都安排好了,就等您……”
正说着,他迅速瞟了跟在伊恩后面的亚戈一眼,随即惊慌得声音都高了八度。
“他……他怎么会是头斯克拉?”
亚戈的眉毛明显皱了皱,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神官所使用的量词。
老伊恩还未答话,法伊就又惊叫起来:“斯克拉怎么会是光辉之子?一定是搞错了!不行,绝不能让他进入神殿,这简直是对纳鲁的亵渎!要是这件事传到帝都的总部,我一定会被教皇大人撤职的!不对,即使是靠近也不行。来人,赶快把他给我轰走!”
法伊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望向亚戈的目光也如同烧起了火焰。亚戈完全不明白,只因为颈侧的小小印记,初见的神官就表现出一副如同生死大敌的模样,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