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太医是太子妃张氏的心腹,皇太孙的“体虚之症”就是由他负责的。后来皇太孙体质转好,张氏也记了盛太医一功,将他升到了院判。
然而张氏不知道的是,盛太医在给朱瞻基诊脉的当天,就被拉去到八仙坊看了一圈显微镜、锯齿手术刀,从此变成了板上钉钉的“太孙党”。
她更加不知道,盛太医最擅长的领域并不是固本培元,而是不宜在宫中宣扬的致命之学——毒理。
盛太医拎着红木药箱赶到景云宫正殿,对晴雯搭脉观舌,不出片刻就给出了结论:
“太孙妃娘娘体内确有敛情草之毒,不过含量极微,应无大碍。依臣看,连解毒方子都不用开,多饮些热水就能完全排出毒素了。”
“而娘娘如今闭目不醒,只是因为······”他顿了顿,小心地挑选着措辞说道:“多半是因为身子有喜,神思困顿之下乍受刺激,一时气血不畅罢了,不多时就能醒来。”
朱瞻基微微屏住了呼吸。
“你确定么?”
“臣并未专攻妇人方,因此并不确定。”
朱瞻基当即对祥子道:“去请位专攻妇人方的太医来。”
祥子再次走出景云宫正殿时,梳香请的太医这才姗姗来迟。
她没有门路,只能请来今日当值的太医。此人姓秦,单名一个白字,据说是替人来值班的,被她请过来的时候还颇不愿意动弹。
没想到一进景云宫,却看到太孙和盛院判都在殿里坐着。秦太医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人物,在门口停留许久,才颤颤巍巍地踏进屋。
听到脚步声,朱瞻基看都不看来人一眼,背对着门口道:“敢问阁下是哪位大人?给太孙妃急诊来得这样慢,是在故意拖延救治时间,想要谋害人命么?”
秦太医心中骇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辩解:
“微、微臣万万不敢怠慢太孙妃,请殿下明鉴!从太医院到景云宫这一路上,微臣只恨不得跑废两条腿,可绝对没有故意拖延时间啊!”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盛院判,希望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院判能救自己一命。
可他话音刚落,就听盛院判疑惑道:“是吗?可我走得比你晚,老胳膊老腿也没跑废,怎么到这里反倒还比你早些?”
“你!院判大人,下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落井下石!”秦太医激动地叫道,仿佛真被委屈蒙冤了一般,跟在他身后的梳香终于忍无可忍:“你装够了没有?”
她在秦太医身边跪下,毫不畏惧顶着他杀/人般的目光,将他一路上的磨蹭与不情愿统统禀明了皇太孙,“······此人对太孙妃不敬、对景云宫不敬,求殿下莫要轻饶此人!”
朱瞻基仍然没有转过头来,也没有立刻决定秦太医的生死,而是摩挲着晴雯的手腕,另起了一个话题。
“太孙妃如今状况,是被人下毒所致。方才盛院判与我合算,在太医院里,应该藏着下毒之人的一个内应。只要那内应故意拖延解毒时间,太孙妃就会撒手人寰,彻底没救。”
梳香和秦太医的心同时揪了起来。
不同的是,梳香看了眼榻上的晴雯,又看了眼院判和太孙——嗯,看太孙气定神闲的模样,太孙妃的毒应是不太要紧的。
而秦太医辩解无门,涕泗横流:“微臣真的不是什么内应,呜呜呜太孙殿下饶命啊,微臣是清白的,求求殿下明察!”
与论述“臣没有怠慢太孙妃”时不同,秦太医眼下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么几句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言语苍白,绝望得恨不能以头抢地,以明其志——
“行了。”朱瞻基从榻边站起来,终于转过了脸,秦太医发现他的神情居然很是温和亲切。
“如今要证明你的清白,只有一种法子了······”
秦太医眨着泪花点头如捣蒜,这时候皇太孙就算要他去跳河,他也会去跳的。
但是皇太孙没有要他去跳河。
皇太孙只是要求他回到太医院,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接下来的数日,那位名叫百商的公公会在暗处跟着他,无论发生什么,他只要配合百商公公的一切动作就可以了。
祥子很快找来了精通妇人方的斐太医,后者几乎刚把手指搭上晴雯的脉搏,就脱口而出:“恭喜殿下,太孙妃有喜了!以脉象来看,起码有一个月大了。”
尽管已经有了八分确定,但在尘埃落定的这一刹那,朱瞻基还是浑身微微震了一下。
盛院判上前与斐太医研讨片刻,又望向朱瞻基道:“殿下,那敛情草虽然分量轻微,于太孙妃无损,可终究还是伤了胎儿,如今胎儿脉象有些许不稳。”
“可要打胎?”朱瞻基迅速回过神来。
“殿下,不是的。”斐太医颇为无语,心想皇太孙在传言里英明神武,怎么本人看起来完全不着调:
“麟儿来之不易,如今只是受些影响,不至于就要落了······臣与盛院判合开一个方子,让太孙妃喝了药调理一下,过几个月脉象就稳固了。”
朱瞻基这才松了口气,给两人分别塞了一枚金元宝,叫他们下去用心写方子。
清心醒神的禅香点到半途,晴雯才悠悠转醒,看到了榻边支着手臂、指尖交叉凝神细思的朱瞻基。
“长春,我吃的那颗枣——”
“有敛情草之毒,我知道。”听她嗓音有些哑,朱瞻基忙给她倒了一大杯水,递到她嘴边:“我都知道了,你先喝些水。”
按照盛院判的嘱咐,他没有泡茶,而是给的白水。
晴雯喝了两口便要放下,却听他道:“这是帮你排毒的,最好喝完。”
朱瞻基看着她喝完最后一滴水,接过空杯子,讲起她昏迷后发生的事。
听到自己有喜了,晴雯并没有太过惊讶,反而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呢,我这些日子总是犯困。只不过没有时时犯恶心,所以才没往那方面想过。”
“根据盛院判所说,那敛情草对胎儿有损,需要服用一段时间的汤药才能调理好。”
“哦,能调理好就行。”晴雯先是一愣,随后又放下心来,“母妃总说盛大人医术无双,他能医好咱们孩儿的,对吧?”
朱瞻基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未出现喜色。
“长春,你这是心情不好?”
朱瞻基下意识道:“没有。我只是在想,是否要把你转移到宫外去。”
景云宫已经不安全了。虽然除了后厨之外,暂且没有发现汉王细作的踪迹,但他的细作既然能进到后厨,又如何进不了其他地方呢?
牵扯到晴雯和她肚里的孩子,朱瞻基不允许这种事有疏漏的可能。
“待我将宫里排查一遍,你再······”朱瞻基说着,低头忽然发现晴雯眼睛红了。
他连忙俯下身子,对上她委屈巴巴的视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敛情草毒性反复了?”
晴雯摇了摇头,指指胸口。
“心口不舒服?是闷着了?”
晴雯又摇摇头:“你要休了我,我心里痛。”
“······”
朱瞻基怀疑一孕傻三年的是自己,否则他怎么会突然就听不懂晴雯的话了?
他努力理解她的意思,多次失败后还是放弃了,直接问道:“谁说我要休了你?”
“第一:我们有孩儿了,但你一点都不高兴。”晴雯还真掰着指头数起来了,“第二:你连景云宫都不想让我呆了,急吼吼就要赶我走。”
朱瞻基想要辩解,但晴雯示意她还没说完,于是他只好闭上嘴——这下他可算知道秦太医方才的感受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休了我。”她吸了下鼻子道,“我整整三年都无所出嘛,还不许你纳妾,是个男子都忍不了的······”
“可是我无所出,不是因为我身体有问题,是咱俩一直没来得及试!两个月前咱们开始试了,我这不是立马就怀上了?”
“至于不许你纳妾,这更是咱们说好的!才过了三年,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啊?”
朱瞻基屡次张嘴,不知道从何反驳起,只好干巴巴地声明:“我没想休你。”
“你有!”晴雯叫道,再次搬出如铁一般的罪证:“我们有孩儿了,这么好的消息,你都没有笑!”
朱瞻基被她逗得闷笑起来。
“你现在补救已经没用了。”晴雯不高兴地道。她甚至想跟肚子里的孩儿说,你父亲不疼你怎么办,娘亲一个人能养活得起你么?
朱瞻基叹了口气,将她揽进怀里,一条一条开始解释。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笑?斐太医告诉我你有喜的时候,我开心得都快疯了,甚至什么都想不到,脑子空白一片。”
他前一刻还在谋划着如何布局、反击汉王,下一刻那些诡计手段、阴谋阳谋全都粉身碎骨,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他两世为人都从未有过的体验,如计算机般精密可靠的大脑第一次崩盘,他本该感到恐惧,可是他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皇太孙:外表冷静。(心里保护欲大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