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坤宁宫的路上,太子与太子妃分开坐辇,朱瞻基和晴雯不想分开,只能并肩跟在辇轿后边走着。
“太子殿下跟太子妃娘娘经常不和,你怎么不劝母妃服个软?”晴雯悄声问他道。
她注意到太子对别人其实脾气很好,只有在对上太子妃的时候十分暴躁,有时候火气就是被太子妃冷硬的态度激起来的。
朱瞻基道:“我从不劝母妃服软。太子归根结底是她的夫君。她想如何对他,就如何对他,我为人子无权置喙。”
“再者说了,对他人服软,就意味着对自己怄气。要是因此把自己气出病来,那才麻烦呢。”
“虽然太子和母妃动不动就冷言相对,但每次吵完架后他们总会很快和好如初,有些事情坦白说出来,反而比忍下去的好些。”
也正是因此,朱瞻基才认为他这一世的父母还是很相爱的,才会费心费力在中间调和。
“要是他们二人之间无话可说、无架可吵,那才是相看两厌,彻底没救。”朱瞻基跟晴雯附耳道,“所以,你我以后有事也要直接说开,不可以一个人憋在心底生闷气。”
晴雯记住了。
坤宁宫内,朱棣和徐皇后都亲手做了月饼,气氛一点也不像朱瞻基说的那样拘束。
但太子朱高炽可没空追究他了,因为朱棣心情不错,给了他一句评价:“总算瘦了些,继续节食锻炼,不可惫懒。”
自从当上太子以来,父皇还是第一次给他肯定!朱高炽被夸得晕乎乎,早就不记得孙才人是何许人也了。
徐皇后见太子这么容易满足,不由有些心疼,暗地里吩咐司膳女官多做些鲜肉月饼:“高炽爱吃这个。”
“你就惯他吧。”朱棣哼道,被徐皇后凉凉瞟了一眼,这才闭上龙口,专心对付手中粘粘的面团。
大殿另一侧,因为晴雯说过想吃芙蓉月饼,朱瞻基就拿了椰粒和芙蓉花瓣炮制馅料。正在捣馅时,却听到汉王轻佻的调侃声:“小太孙在为谁洗手作羹汤呢?”
汉王朱高煦一向嘴贱,还有长辈在旁,朱瞻基倒没想赢这口舌之争,答道:“这些是给晴雯做的,不过二叔要是想吃,也未尝不可。”
“不用了,我可不爱吃这些甜的,留着你们小年轻自己吃吧!哈哈!”朱高煦一摆袖子,大笑道:“明日八月十六是大哥的诞辰,你可晓得?”
自家亲爹的诞辰,朱瞻基自然记得:“侄儿当然记得,二叔若也想要诞辰礼,明日我也给汉王府送去一份就是。”
对汉王、赵王等人,诞辰所赠之礼都是提前备好的,他不来催朱瞻基也会主动送,这是礼节。
“好!就知道瞻基你最孝顺!”说完后,朱高煦像一阵风似的掠过他,大摇大摆向朱高炽那边走去。
看着因他不顾端庄摆来摆去的衣带,朱瞻基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个二叔情绪怎么如此亢奋,单单因为明日是太子朱高炽的诞辰吗?
他真这么关心他大哥,朱高炽的怀柔政策终于把人感动了?
朱瞻基眯起眼睛,总觉得他在憋着什么坏,而且十有八九即将使坏成功了。
“长春?你在想什么?”见他手中动作忽然停了,晴雯凑过来看他,“这个馅很难弄吗?不如让我来捣吧?”
朱瞻基不得不维护自己男人的尊严:“捣馅的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晚上开宴时,朱瞻基仍是放心不下,一面机械地剥着螃蟹,一面紧盯着朱高煦的动向。
然而,整晚下来朱高煦却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显而易见的高兴,面前的酒杯叫人重添了三回,最后宴席没结束就醉醺醺地被太监扶着上轿走了。
“汉王今日可真开心。”晴雯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不过,要是明日我大哥也过诞辰,那我也会像他一样开心的。”
朱瞻基顺着她的话茬问道:“你诞辰是几月几号?”
晴雯摇摇头,她不记得了。
“那你从小到大都没庆过诞辰?”朱瞻基被她震惊到,彻底从汉王身上收回了心思。
他知道晴雯是个孤女,但晴雯那时没提,他还以为她的父母至少养了她一段时日。
不知诞辰,说明她从出生起就没了爹娘,没了庇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从记事起就签了卖身契,在一个满是尔虞我诈的大户人家做下人……
实打实的命如草芥,怪不得那府里的婆子随随便便就能把她扔出府去,一个小丫头的死,哪里有人会追究到底。
“那也不是,我会跟着别人过,姐妹的诞辰就是我的诞辰。”晴雯倒不觉得自己特别惨,还笑着提议道:“要不以后我的诞辰就随你过?以后诞辰当天宫门一开,咱们能收两份礼。”
朱瞻基颇为复杂地看着她,叹息道:“也好。我的生辰是三月十六……以后,这便也是你的生辰了。”
汉王到底搞了什么鬼,百商没有带来答案,但是翌日,朱瞻基就自己知道了。
——解缙入狱了。
解缙,才华横溢的年轻首辅,朱棣登基上位的诏书就是他写的,因此之前一直颇得陛下看重,怎么忽然就下狱了呢?
“是属下办事不力!”百商在朱瞻基面前叩首道:
“汉王昨日曾进宫面圣,属下却没能打听到只字片语,他一定是在那时呈上了解大人的罪证……属下误了大事,请殿下责罚!”
朱瞻基很快冷静下来,对他说:“这怎么能怪你?你若能打听到面圣之人说了什么,那我一定要赶在皇爷爷之前砍了你的脑袋。”
他语气十分温和,百商却后颈一凉,伏在地砖上不敢再说话了。
“起来吧。”朱瞻基叫他继续去做事,“解大人的事到此为止,你不用管了。”
百商重又叩首,就要离开时,却听到朱瞻基又加了句:“汉王那边也不要再派人了,免得打草惊蛇。”
太孙殿下果真能洞穿旁人的心思!百商悚然一惊,他刚才正想着加紧盯梢汉王,抓住点蛛丝马迹好将功补过呢。
“是!”他连忙收敛了急功近利的态度,这才从景云宫走了出去。
百商走后,晴雯才出来问道:“解大人是谁啊?怎么他一出事,你连朝会都不去听了。”
“解大人是当今内阁首辅,就是大臣们的头头,他颇有才学,你这两日读的那部《永乐大典》就是他编的。”朱瞻基道。
“他一入狱,朝堂上风云变幻,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子是否要倒台。而我是太子嫡子,身份太过显眼,现在去上朝,无异于去给人家当靶子。”
晴雯没懂:“不是说他藐视皇家,证据确凿吗?他入狱是理所应当啊,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朱瞻基还没听完就霍然起身。
“你干什么去,不是说不上朝吗?”晴雯更糊涂了。
“等我回来再跟你解释。”朱瞻基飞速换好衣裳,叫上祥子就往东宫走,“要是太子跟你想的一样,那就完了!”
得亏朱瞻基来得快,抵达东宫正殿时太子还没来得及走。
“父亲,您……这是要做什么去?”朱瞻基堵在门口处,喘着气问他,“可别说您要去为解大人求情。”
“孤就是要为他求情!”太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愤慨不已:“父皇怎么能听二弟的一家之言,就把解首辅下狱……还说什么证据确凿,他何时藐视过皇家?”
都这时候了,还喊二弟呢,朱瞻基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想的。他只有把对付汉王的忠告藏在肚子里,转而说道:
“父亲,请恕儿臣直言。您这番意气用事,保不住任何人,甚至还会引火烧身!”
锦衣卫的诏狱给出了解缙“确凿”的罪证,外人就以为解缙下狱是活该了,而太子和朱瞻基都很清楚,诏狱给出的只是一家之言。
区别是,太子还以为解缙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被泼了一身脏水,圣上不明真相才怒而降罪;
朱瞻基却知道,或许解缙真的不够谨慎,在某时某刻轻狂了些,惹了圣上不喜,但这也绝不足以让他下狱。
他下狱的根本原因,只有一个——他是太子在朝中最大的助力。
陛下抓的不是解缙这个首辅,而是所有摆明了要支持太子的人!
“换言之,皇爷爷不是在针对他,而是在针对父亲您。”朱瞻基说,“您现在越是求情,就越是把解大人往火坑里推……甚至还会让皇爷爷觉得,您果真跟群臣结党了。”
朱棣出征北伐期间,最担心的就是皇权被太子架空。如今只是他下出的第一步棋,若太子执意力保解缙,那么不日便是解缙和太子本人的死期。
朱高炽愣了半晌,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庆祝自己的诞辰,东宫属官和太孙等人送来的重礼琳琅满目,他还奇怪怎么没有解缙的名字。
没想到解缙竟是下狱了,而自己还什么忙都帮不上。
半晌,他抬起手痛苦地捂住眼睛,湿润从指缝间蔓延开来:“是我,是我连累了大绅……”
大绅是解缙的字。
父亲对解缙如此情深意重,朱瞻基表示十分感动,然后面色不变,近乎冷漠地提醒他:
“父亲,您再这样坐以待毙,被收拾的朝臣可就不止解大人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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