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有灵犀

八月十五,中秋休沐。

这是属于小家的团圆佳节,皇帝不用领着群臣搞活动,皇太孙也不用去旁听早朝。闲来无事,便跟晴雯一起去了马场。

小马驹踏墨成长速度很快。据御马监禀报,它每日能吃其他马匹两倍的草料,远离故土丝毫没有影响它的胃口。

“踏墨再长大一点,就要拿去配/种了,本地良马大多都是这样培育出来的。”一起策马奔腾时,朱瞻基告诉晴雯,“到时候你可以换别的马匹骑。”

然而,一提起配/种,晴雯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昨日收到的那个玉壶——

赵王送来的玉壶质地古怪,没有一般美玉的光华色泽,看着毫不起眼。晴雯和梳柳、梳香观察了许久,都觉得那玉壶是个废品。

可这玉壶是跟汉王的鎏金袖箭一起送来的,不可能没有用处。晴雯觉得朱瞻基一定知道,于是等他刚回宫就拿着玉壶去问。

然后她就瞧见了朱瞻基逐渐涨红了的脸色,他甚至极其罕见地结巴起来:“赵王这、这······这不是胡闹么!怎么能拿这种东西送人!”

他收起了玉壶,让晴雯再不要碰那东西,并没有跟她解释为什么。

可他越这样,晴雯越是好奇得抓心挠肝,第一次胆大包天地在他面前死缠烂打:“长春,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行行好,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那是赵王从南越巫医那里得来的东西。”朱瞻基受不住她的歪缠,最终还是告诉了她,“这玉壶的用途······就是这样,总之不干不净的,你别再碰了。”

晴雯险些惊跳起来,从小积攒的腌臜骂人话就要倾泻而出,被她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换成了和皇太孙一样的儒雅之词:

“赵王怎么能这样,胡闹!我要告诉母妃和皇后去,叫她们在圣上面前告上一状!”

“赵王为人阴险狡诈,做事却滴水不漏。他既然能把这礼送进来,说明在圣上面前,他也能为自己找到合适的理由。”朱瞻基叹气道。

赵王朱高燧送这个玉壶显然不怀好意,就是奔着恶心太孙一家来的。

然而,没有什么比银两更能证明心意的,这玉壶在当初可确确实实卖出了天价。赵王大可以为自己辩驳,就说他是为了朱瞻基开枝散叶、子嗣绵延着想,只是方法有些不体面而已。

皇太孙若是真把这事闹到御前,那就是他不懂得体谅长辈的心思,不够懂事——王叔都给你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了,怎么,你还不满意?想上天吗?

“往好处想,无论这玉壶什么来头,都让赵王花过大钱,这笔账咱们也不亏。”朱瞻基对晴雯说道,“何必生这份闲气?你就当作从没收到过这份礼物,别再回想就是了。”

然而在这风和日丽的马场之上,她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玉壶——

回过神来的刹那,晴雯简直觉得自己龌龊之极。她想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想这些呢?

见她忽然转过脸去,露出的耳根变得通红,朱瞻基愣了一下,也想到了尴尬的昨夜,连忙转移话题:“咳咳,今日中秋,皇后娘娘那里在做月饼,我们有空了也过去吧?”

晴雯忙不迭地答应了,还问起宫里过中秋的各种规矩,朱瞻基听后一笑:

“中秋时宫里最没规矩了,往年你在景云宫怎样过,在皇爷爷、皇祖母他们身边就怎样过。”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皇祖母那里的中秋宴还是有些不同的,就是螃蟹会大些、肥些,月饼和瓜果的种类会多些罢了。”

“吃螃蟹······是不是得用蟹八件?”晴雯说着,心中有些打鼓:她在景云宫做宫女的时候,每年倒是能分到螃蟹吃,但可分不到那么精贵的器皿,每次吃螃蟹都只能用筷子和牙咬。

她忐忑地望向朱瞻基,想麻烦他提前带自己练习使用一下蟹八件,不至于叫她在皇后坤宁宫里出丑。

“你不会用蟹八件?那到时我给你剥就是。”朱瞻基却完全会错了意。

话音刚落,他就一夹马腹,纵马飞驰起来,晴雯的解释消散在风里,也不知他听到了没有。

午后,朱瞻基与晴雯来接张氏去坤宁宫,然而两人刚走到咸阳宫正堂门外,里面就传来张氏的一声怒喝:“你敢!”

太子妃又在跟太子吵架,晴雯想要默默退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站在正堂门口的两个女官高声通报道:

“太孙殿下到——太孙妃娘娘到——”

晴雯低头认命,跟在朱瞻基身后步入战场。

朱瞻基早在门外的时候,脸上就挂好了恰当的笑意,一进门就往太子妃的方向走去:“给母妃请安,这大好的中秋又有谁惹您不高兴了?”

太子妃狠狠瞪了太子一眼。

“哎呀,父亲也在这里?”朱瞻基讶异地转过头去,“父亲的减肥真是卓有成效,这身形苗条得儿臣都快认不出来了。”

太子脸上的愠意渐渐淡去,他也发觉自己最近腰带松了。尽管再不想承认,此事也得归功于太子妃:“还不都是你母妃气得。”

朱瞻基随手一指,让屋里的婢女给晴雯拿个椅子,免得她累着,同时对太子说道:“那母妃可真是为父亲着想,把父亲您气得这样瘦!再过几天,说不定连马都能骑了。”

这话说到了太子朱高煦的心坎里,他本来没那么想减肥,最近乖乖配合太子妃吃得少的原因,却是因为他想学会骑马。

他已经连续几日偷偷去马场转悠了,可是他体型太大,上马实在费劲,想学骑马也无从学起。

二弟朱高煦骑马的样子英俊潇洒,很是威风;连自己儿子也会骑射,听说在北伐途中露过一手,神气非凡。

他也想变得那样高大威猛,而且要是他学会了骑马,说不定朱棣也会夸他一句“此子像我”,而不是“要你这般肥头大耳有何用,连上马都不会”······

“你怎知我想学骑马?”太子惊喜道,不知不觉将注意力从太子妃身上移开了,“我儿就是懂我!”

朱瞻基顺着他的话说:“若是如此,儿臣当真与父亲心有灵犀。”

呵呵,这世上哪有什么心有灵犀,那当然是我买通太监汇报你行踪的缘故。

不过不论如何,这话都让太子开心起来。一想到这么关心自己的儿子也是太子妃生的,他叹了口气,也不再与张氏针锋相对了:

“正好你过来了,快帮我劝劝你母妃。她明明知道孙氏父母双亡,中秋也没有亲人陪伴,可怜得紧,但就是不同意带孙氏参加宫宴!”

“你母妃这般气量狭小不能容人,在我面前尚是如此,孙氏她们平常的日子更岂能好过!”

这回不必说朱瞻基,就连晴雯也听明白了。孙氏又在太子面前卖了通惨,太子就不管不顾怜香惜玉起来,丝毫没把太子妃放在眼里。

晴雯心有戚戚地看了眼张氏:若论容貌,母妃也不比那孙氏差。可母妃一双凤眸气势凌人,就是不如人家楚楚可怜,会博大人心疼。

她自己的长相也不是清纯无辜那一挂的,万一母妃的今日就是她的明日,她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太孙之前说的不纳妾倒是很好,只是她当时拒绝了,不知还能不能反悔……

她坐在一旁胡思乱想间,朱瞻基已经拦在张氏身前,四两拨千斤地顶了回去:

“母妃平日里拨给淑女才人的月例,比拨给儿臣的还多,难道父亲不晓得吗?她不让孙才人参加宫宴,哪里是容不下人,分明是担心父亲的颜面啊!”

闻言,张氏的眸中也划过一丝惊诧:她就是在拈酸吃醋,不能容人,跟太子的颜面又有什么关系?

“孙才人之前罕有拜见过皇爷爷、皇祖母,万一在席间出了岔子,丢的还不是父亲您的脸!若是因为一个才人,在中秋这样的好日子里遭到皇爷爷斥责,岂不是太不划算了?”

朱瞻基没有给太子反驳的机会,紧接着说道:

“再者,往年的中秋孙才人都是和姐妹、宫女们一起过的,也未尝听她说过得不好。若您执意把她带去宫宴,说不定孙才人反而会不适应呢。”

“儿臣将心比心,若是儿臣处在她的位置上,中秋佳节宁可跟姐妹们一起轻松快活,也不愿跟贵人在一起拘束憋屈。”

“父亲再仔细想想,确定孙才人明言请求参加宫宴了么?莫不是您听错了?”

最后一句是朱瞻基故意的。孙才人再怎么有野心,也不敢明着要求太子带她参加宫宴,必定要通过百般暗示让太子自己想到的。

朱高炽想了想,恍然道:“孙氏还真没说要参宴……原来是我想多了,她只是找我哭诉一番父母双亡之苦,没有别的意思!”

“正是如此。”朱瞻基漫不经心道。

没想到一番步步为营全用在这等微末小事上,他正有些啼笑皆非,转眼间却对上了晴雯亮晶晶望过来的眼神,显然对他的长篇大论很是崇拜。

朱瞻基顿时不再自嘲。用些心思跟父亲交锋怎么了?能博晴雯小姑娘一笑,那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