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正在心里给员工画饼,晴雯却是实打实地饿了,她练了半下午的剑,体力消耗挺大:“长春,我们吃晚饭吧?梳柳和梳香不许我练剑中途吃饭,肚子早就空了。”
梳柳、梳香是徐皇后与太子妃一起给晴雯选出的贴身婢女。二人对晴雯日常照顾无微不至,每隔半旬却还要跟太子妃汇报晴雯的得失,说是婢女,其实也是半个管教嬷嬷。
“好。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小时候吃过的一道菜,但宫里好像没有……这几年都没有,负责采买的公公也不知怎么的,每次都不买那两样食材,我又不敢问。”
朱瞻基失笑:“宫里没有的食材,莫不是猪下水之类的?光禄寺有些御厨确实不肯用麻烦的食材,怕上菜慢了被贵人责罚。无妨,你想吃什么,派百商去外边买来就是。”
“我想吃洋葱炒卷心菜。我跟百商说过了,他却说在市面上找不到这两样东西。”
这可奇了,洋葱和卷心菜又不是什么罕见之物,市面上怎么可能没有,百商难不成是刻意怠慢——
“等等。”朱瞻基忽然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什么?!”
“就是洋、洋葱和卷心菜,炒在一起挺好吃的……”
晴雯被他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暗道洋葱和卷心菜虽然比起御膳来上不得台面,但她就是爱吃啊,太孙这脸色怎么看起来跟晴天霹雳了一样,难道他跟洋葱卷心菜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先挥退了环绕着的下人,朱瞻基拉着晴雯坐在游廊边的扶手上,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两样菜的?”
“我、我从小就知道,我喜欢吃炒菜,就会叫厨房的姐妹帮我做,洋葱这些又不贵,我能吃得起——但自从跟殿下来到宫里,就再没吃过了。”
紧张之下,她对朱瞻基的称呼又变成了“殿下”。
朱瞻基注意到了,安抚地拍拍她的后颈,示意她先别害怕,“别担心,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个事情。”
——洋葱和卷心菜,都是在百年之后才会传入这片土地,当今世界自然不会有这两样东西。
晴雯是怎么知道这两种蔬菜的?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也不是这个时空的土著!
虽然以她的行为举止来看,并不像是现代人,但朱瞻基还是怀抱着希望问了一句:“How are you?”
“什么蚝油?”
她的满脸疑惑不像作假,朱瞻基心情一瞬间大起大落,闭了闭眼道:“没什么。你——你说你之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那户人家身处何地,主人是何身份,你可还记得?”
“记得的,我是荣国府贾家老太太的丫鬟,贾家是在金陵。”
在贾家的时候,她好像已经被老太太派给了什么二爷,不算老太太的人了,但晴雯偷偷留了个心眼,没把这条说出口。
金陵,那就是南京,朱瞻基对南京再熟悉不过,那里何曾有过什么荣国府,什么贾家?
他记得晴雯还饿着肚子,先带她进了青木居,用晚膳的时候又挥退左右,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问题,最终确定晴雯不是本代人,甚至不是本朝人。
她应该是离这个时代不远,阴差阳错穿越了时空,因为年岁太小,竟也迷迷糊糊没有发觉。
想起自己当年是在一座荒山里捡到她的,朱瞻基甚至有点返回去寻找那座荒山的冲动,说不定就能给他找到什么虫洞呢?
晴雯觉得今晚的长春有些奇怪,但她也没多想,太孙要她回答什么,她就答什么。
最后太孙问完了问题,却兀自坐在原地专注地发呆,连饭也不吃了。
“长春、殿下,殿下?”她小心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是不是我的身份太上不得台面,不能继续当太孙妃了……”
朱瞻基回过神来,皱眉道:“当然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别胡思乱想。”
他推开没吃几口的榛子甜粥,看着她茫然的双眼,认真道:“晴雯,其实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晴雯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会呢?”
“你仔细想一想,之前在那个荣国府的时候,所用的年号是什么?”
晴雯摇摇头:“我没听过人家说什么年号,是长春你把我救起来之后,我才知道要在年份前面加两个字。”
“那你们府上人所穿的衣裳、所戴的首饰,你还记得那些式样吗?应该与大明服饰风格不一样吧?”
晴雯还是不敢相信:“那是因为金陵与京城皇宫内的风格自然不同……”
朱瞻基循循善诱道:“最后一点,你说的什么洋葱和卷心菜,这些都是几百年后才会传入我朝的菜品。百商说得没错,如今的整个大明,从京城到金陵,都找不出一颗洋葱。”
“真的?!”晴雯逐渐回想起更多的不对劲之处,“怪不得呢,那一年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回贾府的路……”
“你要切记,以前的这些经历,除了我之外,一个字也不要对别人说起。”等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朱瞻基叮嘱她道:
“实在避不开提及的,比如有些衣裳、菜食之类,你就说是在梦中见到,是仙人让你体验的。”
他自己就经常拿出一个设想,解释不清来由便说是“仙人所赠”,这一套用得炉火纯青。
有他做铺垫,晴雯便是露出几回马脚,也能用相同的话术圆回来,不会惹人怀疑。
晴雯如小鸡啄米般不断点头,仿佛回到了刚刚领旨太孙妃的那一日。
见她如此患得患失,朱瞻基心中一软,掐了把她近些日子刚刚养出的脸颊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别想太多了。有我在,你只管安心做你的太孙妃。”
除了这次皇太孙的偶然发现,晴雯的日常生活其实挺安逸稳定的。
由于朱瞻基需早起旁听早朝,并不要人服侍,清晨她便不用起得很早,可以慢悠悠地梳洗,再由梳柳梳香带着去太子妃的咸阳宫请安,路上还能吃几块点心;
在咸阳宫陪张氏用完早膳,再挑着日头不毒的时候回到景云宫,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云流学习打理宫中内务。
用完午膳之后,她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练练剑,或是在百商的安排偷溜出宫,去皇太孙的马场看看踏墨。
除此之外,她还能在景云宫内四处走走,观赏皇太孙留下的各种作品、笔记——现在她是太孙妃了,以前不能去的地方现在都对她敞开了大门,连皇太孙的寝殿、书房她都能进,只不过不能乱动而已。
这日她又在景云宫内闲逛,目光落在正堂后园子里的山石上,发现那上边似乎题着皇太孙的大名,顿时来了兴趣。
就当她要凑近仔细看时,却听见了梳柳唤她的声音:“太孙妃娘娘,快出来,汉王、赵王派人来宫里了!”
朱瞻基之前说过,如果两位王叔同时拜访,那一准是送礼来的。晴雯心神一振,扬声道:“先给贵客倒茶,我马上就来!”
等她换了一身衣裳走至正堂,那汉王与赵王府的婆子们已经喝了半盏茶,正要嫌弃景云宫礼数不周,抬眼却看见了盛装打扮的太孙妃娘娘。
于是这声嫌弃半点都发不出来了。
只见玄色纱覆着满头青丝,更显得晴雯额头白皙、莹润如脂。她身上穿着正式待客的冠服,颈间配着太子妃所赐的观音玉,用一条缀着金丝朱缨的明黄色织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俨然是窈窕风华,却不显狎昵之态。
因为知道即将要收礼的缘故,她一双精致的眉目微微弯起,风流情态顿生。
望着她清秀绝俗的脸,两个婆子有那么一瞬甚至忘了说话,心道怪不得一介宫女能做太孙妃,说句大逆不道的,这姿色就是神仙妃子也做得啊!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才稍微找回了魂,对晴雯恭敬道出来意。
如皇太孙所言,她们果然是替主子来送礼的。汉王依言送上了那副鎏金袖箭,而赵王送出的是一个灰扑扑的小玉壶,看着不太值钱,但晴雯知道,这玉壶一定跟袖箭一样珍贵。
她努力回忆朱瞻基教给她的台词,友善地背诵道:“两位嬷嬷辛苦了,多谢汉王、赵王殿下慷慨。嬷嬷们来得仓促,本宫也没来得及好好准备回礼,只有金元宝两份,还望嬷嬷代王爷们收下。”
根据皇太孙所曰,打秋风也有其正确方式,并不是一味地占便宜。而是要循序渐进,薅几把羊毛回一个枣,这样才能久而久之地打秋风下去。
就譬如眼前这个例子,已经割了汉王、赵王一波狠的,接下来不免要给点甜头。
虽然金元宝比起那副袖箭来屁都不是,但在外人(朱棣)眼里,这显然就是叔友侄恭、有来有回了,今后那两位也没法以此跟皇上卖惨。
晴雯觉得很有道理,能想出这么缺德的主意,不愧是皇太孙殿下。
送走了两位嬷嬷,晴雯好奇地拿起袖箭试了试,发觉十分轻盈,简直不像是刻了金的。
她先前拉惯了弓,要拉开袖箭上的副弦仍是十分吃劲,但等一松开手,只拉动了些微距离的弓弦却回弹得极其剧烈,可见其弹性绝佳。
据晴雯目测,这副袖箭的射程指不定比某些正儿八经的弓箭还长。
“之前听这鎏金袖箭,还以为是什么华而不实的东西呢。”晴雯惊喜地跟梳柳说道,“现在看来,能让长春花大力气套来的东西,果然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