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惟晴氏女淑徳含章,聪慧敏捷,秀外慧中,言容有则,雅正端方,待字闺中,特将其许配太孙朱瞻基为正妃。
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布告四海,咸以闻之,钦此!”
待晴雯接了明黄圣旨后,传令的钦差大臣笑眯眯道了声恭喜,又说道:
“陛下口谕,因太孙妃救驾有功、勤勉忠勇,特赐号为“勇”,赏金百两。拉金子的马车就在外头放着呐,太孙妃可要看看?”
晴雯生怕给皇太孙丢脸,赶紧摇摇头,装出一副并不在意百两黄金的样子。
朱瞻基跟钦差大臣使了个眼色,那钦差立刻知趣地站到一旁,让出了身后的营帐大门。
“现在教你第二课。”朱瞻基转过身,扶起晴雯的胳膊往外走,小心避开了她的伤口,“皇爷爷给的赏赐,一定要亲自查看,亲手收下。哪怕显得没世面,也比‘不恭不孝’这个罪名好一万倍。”
晴雯懂了,反应过来后有些着急地拽住朱瞻基的袖口,看了眼站到旁边的钦差大臣。
“放心,他知道该说什么。”朱瞻基道,军中能为朱棣传旨(并且活到现在)的人,都不是蠢人。
由钦差大臣领着,两人缓步走至黑布蒙着的马车旁边,马车内放着三个木箱,车轮印深深刻在地里,由此可见那些木箱的分量丝毫没掺水。
钦差大臣逐个打开木箱,晴雯发现里面不仅有明灿灿的金子,还有形状、质地各异的宝石,即使在天色略为朦胧的黄昏时刻,也显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晴雯知道,如果没有此次与皇太孙的奇遇,她这辈子的身家都买不起这箱子里的任意一颗宝石。
她攥着朱瞻基的袖口,心中没有发财的欢喜,反而满是惶恐,小声说道:“陛下太抬举我了,我要不起这么多好东西的······还是求陛下收回去吧?”
“无妨,你收得起。”朱瞻基仔细看过这些晶莹剔透的宝石,认出其中很多都是东珠,多半是从北烈王廷缴获的战利品。
皇爷爷刚把人家王廷抢了,转眼就拿这些珠宝当赏赐往下发,可见他老人家着实嫌弃北烈的艺术风格,揣在手里都嫌土。
饶是如此,晴雯还是有些受宠若惊。为了叫她安心,朱瞻基给她上了第三堂课:
“皇爷爷性情豪爽,只要是他赐的,你都收下就是。长者赐,不可辞,你要是纠结,反而负了他一片关爱晚辈之心。”
“日后班师回都,见到东宫和母妃,也是一样的。他们若有赏赐,你都尽管收着,没什么收不起的。”
晴雯听得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朱瞻基知道她听进去了,这才有闲心打趣道:
“皇祖父也真不拘小节,居然光看你会骑射,就赐你一个小姑娘家‘勇’字?明明你是这样谨慎求全的性子。”
被赐号为“勇”的正经太孙妃,晴雯也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了。
“那赐婚的圣旨措辞也是……充满了太祖遗风,也不怕被人笑话。”
晴雯听不明白,问道:“太祖遗风是什么?太祖那么好,遗风怎么会被人笑话?”
“太祖什么都好,就是圣旨写不好,都是大白话。”朱瞻基耐心解释,“咱们不觉得有什么,但文官们会笑话这些。他们觉得,圣旨还是要文绉绉的才好。”
文臣大多不喜开国太祖以及当今圣上,当然不止圣旨粗疏这一条原因,但由锦衣卫和东厂汇报,文人们私下里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之一,就是逐字逐句找圣旨的茬。
朱瞻基接着跟晴雯说道:“皇爷爷好不容易可以给我赐婚,情急之下,圣旨胡写一通,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大学士杨荣就在皇帝身侧,在给圣旨盖印的时候,杨荣怎么就不知道及时润色一下呢?”
皇太孙护短的思维模式完美承袭了祖父,他很快就为这道不合礼法的圣旨找到了理由:皇爷爷怎么会错,错的一定是身边大臣。
不过无论如何,赐婚的圣旨已经盖印公众,再不能改了,晴雯的身份就这样正式从随行宫女变成了太孙正妃。
收好了珠宝黄金,朱瞻基带晴雯来到朱棣的营帐里一同用膳。
圣上坐于主位,四名亲卫紧挨他身侧,武将与随行的文臣在底下分列而坐,朱瞻基挑了个稍远的座位,正好给晴雯留出了空。
今日的晚膳比往常丰盛许多,除了日日都有的野韭菜干饼、香葱牛骨汤之外,还加了好几盘烤羊腿、炖羊肉,肉质鲜美,一看就是从北烈王廷薅来的上等黄羊。
朱棣吃下一只羊腿,兴致勃勃地举杯,朱瞻基跟着举起酒,同时微微侧过身,好让晴雯看清楚自己的动作。
一杯饮毕,朱棣与杨荣等人讨论起班师回朝的事宜。
此次出兵漠北,盟朝可谓大获全胜,虽然没有全歼敌军,但着实把北烈骑兵打怕了,怕到只顾逃命,把王廷与无数辎重都留给了盟军。
缴获了一堆骏马、牛羊、珠宝固然很好,但如何把它们运送回帝都,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朱棣对漠北一带的气候很清楚:“七月份了,要赶紧让大军回撤,八九月份草原落雪,路就不好走了。”
“臣已将军中伤马、劣马全部替换,我军回程应比来时迅速一些。”兵部尚书李庆开口上奏道。
朱棣颔首,转眼瞥见坐在下首的皇太孙,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让他凑近点听。
朱瞻基听令走到朱棣身边,低眉敛目,并不贸然发言。
群臣在感慨过天家舐犊情深后,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班师事宜。
“这次是朕带你出来,下次就是你自己领兵了。”朱棣拍拍自己的座位,叫孙儿坐在身边,“如何安排粮草、如何妥善行军,这些老将都是有章法的,你好好听听。”
“是。”
在朱瞻基被作为接班人重点培养的时候,晴雯也被迫旁听了这场重要的军事会议。
在场的大臣她一个都不认识,眼下全军都身着铠甲,没法从衣裳分辨职位,她连发言的是武将还是文臣都不晓得。
不过很快,她就注意到一个频频直身起奏的青年大臣,觉得此人大概就是皇太孙口中的杨荣。
因为这名大臣气势沉着、智计甚多,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深思熟虑后的决策,由他提的意见,十有十次都会被朱棣拍板通过。
很符合朱瞻基描述的靠谱形象。
听着听着,晴雯的目光就转移到了皇太孙身上,见他眸若朗星、面如冠玉,面对群臣进退有度,既不争锋也不瑟缩,心里忽地骄傲起来。
皇太孙今年才十六岁。
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不愧是她要用一生报恩的皇太孙殿下。
整个班师计划没多久就定了下来,并且立即执行,今夜盟军就开始回撤。
此事听上去平平无奇,但朱瞻基看得明白,藏在这背后的,是皇爷爷和一帮能臣高得可怕的行政效率。
“瞻基,听明白了么?”群臣逐渐散去后,朱棣看向身边的孙儿,“假若你来统领北伐,此次大胜之后,你准备如何动作?”
朱瞻基看向皇祖父的龙目,大胆说道:
“孙儿应该会采取杨荣的献策,但会让他的计策从英国公等老臣口中说出来。因为孙儿还小,压不住人,军中多数会信服他们的主意。”
“这次回去,他们再不会不信服你了。”朱棣说道,军中武将就是这样,哪怕朱瞻基没有领回一颗人头,但他陪将士们上战场了,他们就会把他当自己人。
朱瞻基当即深深叩首,沉声道:“孙儿明白。孙儿必不负皇爷爷的一片苦心。”
祖孙俩又叽叽咕咕地说了好一阵的话,直到朱棣露出了困倦之色,朱瞻基才与晴雯一同起身告退。
晴雯已经是太孙正妃,但究竟还未成婚,也不可与太孙同床,宫人连夜收拾出了朱瞻基旁边的营帐,供她居住。
“草原夜晚霜色四起,记得多灌几个汤婆子,侍候的太监会帮忙换热水的。”朱瞻基叮嘱她,“千万别染了风寒。”
晴雯应道:“我省得的。”
皇太孙把她想得太金贵了,之前她与其余的随行宫女一起住通铺,早就习惯了漠北夜晚的寒冷,哪里会感染什么风寒。
“对了,你是不是还缺几个守夜的婢女?”朱瞻基突然想起来,“军中人员简陋,若要给你挑贴身婢女,只有从随行宫女里头选了……”
“不用的,殿、长春莫要为此费心了!”晴雯忙道,“我们几个随行宫女情同姐妹,如今我忽然成了太孙妃,若是让她们来侍奉我,恐怕会伤了我们的情分。”
她说得隐晦,朱瞻基却明白了,她是怕被人妒忌生恨。
“好吧,那就等回朝之后,再由母妃亲自为你指派一些身家清白的宫女服侍。”
朱瞻基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至于跟你一起的这批宫女,我会让元若姑姑把她们调入东宫。”
太孙妃日后会长居景云宫,只有在请安等时候才会去往东宫,与昔日同伴见面的概率会大大减少。
晴雯松了口气:“那就多谢长春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早点歇息吧。”朱瞻基温声道,目送晴雯进了营帐后,才回到自己的营房内。
却没有立刻歇下,而是点了盏灯,在如豆的微茫灯光下展开了内侍传送过来的纸条。
——跟皇祖父一样,朱瞻基也想到了利用内侍太监传递情报。
宫内宫外,太监可以做到无孔不入,而因为身体残缺这一特点,他们又人微言轻,不会引人注目,实在是间谍工作之良材。
当然,有朱棣这个疑心病皇帝虎视眈眈,朱瞻基倒不至于蠢到去拔老虎胡子,他动用太监探听情报,都是跟朱棣报备过的,能传到他手上的消息,也会备份一份送给朱棣。
然而朱棣日理万机,朱瞻基收集的情报又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渐渐地,他也就没空查看朱瞻基的情报了,让孙儿自己玩过家家去。
朱瞻基收集情报的自由度就大了许多。
今夜,纸条上写着:“太子练习骑射时坠马,左股折,性命无碍。”
以太子朱高炽那肥硕的体型,再加上跛脚,根本连马都上不去,还练什么骑射?
朱瞻基不相信自家老爹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此事必定是汉王朱高煦怂恿的。
滞留在帝都的藩王不止汉王一个,还有赵王朱高燧,但他比朱高煦识时务太多,就算使坏也是在暗地里,绝不会这样大张旗鼓让太子坠马。
想到这个汉王二叔,朱瞻基叹了口气,将纸条放到灯火里点燃。
汉王朱高煦是朱高炽的亲弟弟,两兄弟长相并不肖似,朱高炽肥头大耳,朱高煦却长得高挑帅气,曾经还得到过朱棣的一句称赞(“此子像我”)。
在朱高炽被立为太子后,天家的兄友弟恭就彻底变成了表面情谊,朱高煦对太子屡次下绊子都没有手软过。
但朱高炽却仁慈过了头,总觉得弟弟只是不懂事,哪怕抓住过朱高煦害他的证据,也是默默压下了,打定主意要做一个既往不咎的好兄长。
根据前世大学里选修的心理学知识,朱瞻基曾大逆不道地分析过他这个太子老爹的人格特性。
在他看来,朱高炽因为天生跛足,从小又被朱棣打压,形成了讨好型人格,还养成了暴饮暴食的自我疗愈机制。
这种软包子,叫他自己支棱起来是不可能的。
小的时候,朱瞻基实在看不过去二叔欺负亲爹,假装童言无忌怼了二叔几句,汉王还没说什么,朱高炽倒是发怒了,声色俱厉地骂了他一顿。
小瞻基还以为他在做戏,结果汉王走后,朱高炽还在生气,甚至停掉了他的零嘴,他这才知道,老爹居然来真的。
弟弟挤兑他,他不生气,甚至以德报怨;儿子给他出气,他反倒怪儿子!
从那时起,朱瞻基就不大想管这个亲爹了。
只要二叔不把黑手伸到母妃身上,随便他怎么折腾太子去,反正都是太子自己惯出来的。
如今太子被折腾得腿断了?又不是不能治,不是什么大事。
朱瞻基连批复都懒得写,径直把外围候着的太监王忠叫进来,跟他说就快班师了,帝都方面的消息传递可以停了。
“我回朝之后,就不用你们传递情报了。”他说,“但你们也别闲着。挑几个可靠的人手,往江南走一趟,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一切地名、部分人名,都是乱编的,请勿当真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