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几日的连阴雨,这天天刚放晴,凤晚宁便叫李庄头带着自己去药田里头看。
乡野地段,又都是自己庄子里的农户,凤晚宁没戴那厚重的幂篱,穿的略微简单了些,发饰也只是教春桃给自己简单辫了个辫子,松松吹垂到身后。又插了一支碧水簪子,不至于太过素简。
“姑娘,到了。”
李富贵虽然断了个腿儿,但驾马不是问题。
春桃在庄子里头料理事儿,王婆子陪着凤晚宁出来,稳稳的扶着她下了马车。却不料刚下了马车裙角突然一重,紧接着小孩儿怒声传来,“我砸死你这狐狸精,坏女人!”
不过七八岁大的孩子,穿的也是普通农户的衣裳,从地上团起一团泥巴就又想往凤晚宁身上扔,却已经被跛腿儿的李富贵给拿了起来。
王婆子也忙是拿干净的帕子给姑娘擦着裙角。
“姑娘,就是这小畜生砸您,您说怎么处置他!”李富贵夹着那不断挣扎的小孩儿走到了凤晚宁跟前。
“你放开我,放开我——”小孩儿不断挣扎出声。
从那声音中凤晚宁也听得出他年岁不大,她不会找个小孩儿大麻烦,但熊孩子也得教训不是。叫李富贵把人拿稳了,才问,“你为何砸我?”
“就是你这个坏女人把我家的麦苗全部给拔了!!你拔我家的麦苗,我砸死你!”小孩儿边挣扎边破口大骂,“狐狸精,破鞋,大坏蛋!”
村里人骂漂亮女人就这几句,小孩儿年纪不大都学了过来。
凤晚宁大致猜出是甚么原因,蹲在地上,团了团泥巴,因那小孩儿一直在叫喊着骂她,她很容易就判断出了位置,泥巴稳稳的砸到小孩儿身上。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顿时又哭又骂。
凤晚宁捏了捏耳朵,叫李富贵把人给放了。
“姑娘这教训实在太轻了些。”李富贵还不满。
当时他对大姑娘不敬,可活脱脱被打断了一条腿。
李庄头瞪了眼儿子,忙是跟王婆子一起跟在了凤晚宁的另一侧。
王婆子想给凤晚宁擦拭指尖的泥巴,凤晚宁摇了摇头,略微提起裙角蹲了下来,“田梗在那儿?”她问了一句,王婆子便带着她的手去摸,凤晚宁摸到了田梗,在顺着往里头摸了下,土壤是新翻的,还有些碎的麦芽杆子。
凤晚宁起身,“李富贵,你地收的不错。”
李富贵嘿嘿一笑,以为凤晚宁要赏他,“那可不是,那些个混账佃户,还不想给地,想要收了这亩的麦苗,那可得好几个月的光景。我寻思大姑娘你要用地怎么能被这些人给耽误了,当夜就找了人直接把几十亩的麦苗全部都给翻了!”
李庄头一把捂着自己的额头。
凤晚宁拍手笑,“好啊……好啊……你是干的真好?士农工商,农排第二位,皇上都发了话了,不得无故损害田产。李富贵,我看你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富贵还没反应过来,李庄头先跪了下来,“姑娘恕罪,都是奴才不好。把这么重要的事儿交代给了这蠢的办……”他拿捏不准凤晚宁这个时候的心思,又看了眼一旁还呆着的儿子,先扯着他跪下。
又抬头,小心翼翼道:“可是我们以前给姨娘办事儿,就是这么做的,姑娘若是担心法律上出错……且不说孙捕快同你关系不错。我们李家在通州也是有面儿的。”
凤晚宁看两人这副样子,便知这会儿冲他们发火也没甚么用,怪她事先没讲清楚。
“一共征了多少亩地。”她问。
李庄头心中有数,“三十一亩。”
凤晚宁大致打了个腹稿,才道:“一亩收收成约有个三四两银子的,都照着五两银子算,赔给每一家佃户。”
“在告诉他们,地铲了也不用担心,我要改种药田,以后还租给他们。”
李富贵整个呆了,在他看来佃户,就是佃主人家田的,本就低人一等。田随时收回来都行,这怎么还要把银子白白撒出去?
凤晚宁冷声道:“马上就是秋收了,佃户就指着这三十一亩的粮产活命。李庄头,你是真不知道人要急得快饿死了,能做出什么事儿吗?”
“把人逼急了,把百姓逼急了,皇帝都能拉下来。”何况小小一个庄头。
李庄头哪里管这些,他不过就是收钱办事儿的。以前的主子那样干,可现在的主子愿意这么干,那他就都听主子的,当即踹了儿子一脚,“姑娘叫你去你还不赶紧去!”
李富贵不敢吭声,当即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去了。
银子大姑娘也没给,他这会儿更不敢要,腿都被打断一次了,他是真觑大姑娘。
——
李富贵自是骂骂咧咧,在他看来这种事儿都是撒了银子不得好的。
“开门!”敲开了一家佃户的门。
他在外头喊着。
庄子里的佃户自都认识李庄头和他儿子李富贵。
“是那杀千刀的,地都叫他铲了,还来做甚?”坐在炕上的媳妇问,“总不至于来收租子罢?”
这些日子因地被铲了,明年的口粮没了着落,女人已经瘦了一大把,怀里的孩子没奶水吃,这会儿也是饿的嗷嗷哭。男人走出门,提出窗外的镢头,“真要是拿钱来的,我就跟他拼了!”把那李富贵绑起来,在找他爹威胁个二两银子,带着娘两跑路都被留在这儿饿死强!
“开门!个懒汉不用种地死家里是不是!”李富贵格外的不耐烦。
门骤的被打开,汉子把那镢头藏在了身后。
粮食吃的都见底了,老实人便也就是差这么一口气儿。
李富贵没察觉出甚么,没好气的从包里掏出了五两银子,“拿去!”
那汉子愣住,李富贵斜眼儿,“怎么,银子你不要?”
“不是……这银子?”那汉子手忙脚乱,先小心翼翼的把镢头给扔远了。.
“说你们这些人小心眼子,之前不让铲地还以为是害你们,瞧见没有,你那一亩破地能赚二两银子吗?”李富贵原本想贪些,可心里头刚过了这么想法腿就疼,“我们大姑娘早就吩咐了,那地不叫你们白种,只不过钱晚些送,看你们那一个个嘴脸。”
那汉子接过那五两银子,“这……这……”孩子前一刻快饿死,这一刻就有了五两的银子,这起码够一家三口吃半年多了!
他整个都热泪盈眶了,“管事,李管事,是小的,是小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您真是天大的好人!”
“慧娘,慧娘,快,快,给李管事儿上茶!!”
里头她媳妇也早听到的,慌忙抹了眼泪,把孩子包好从柜子里抓了两把舍不得吃的酥糖,小心翼翼捧着出来给李富贵,“李管事儿,这真是的,我们把您给冤枉了,怪我们,当时还冲您说那种话。”佃户们大多淳朴,五两银子,那是相当大的便宜了。
“这酥糖您吃着,您喝酒吗,我叫孩儿他爹去打酒来?”反正这会儿有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