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院千秋殿内,一盏雕着月宫神府玉兔望桂纹样的香炉内袅袅飘着蓝莲花熏香,软榻上一位穿着浅黄软丝薄纱亵衣的男子正在闭目养神。他此时并无丝毫修饰,就连黑顺的长发也只是随意地披在身上,却仍旧美得让人心惊,使人想要感慨天地造化之美妙。
他,便是大宣去年新册封的皇后荀昳。
男侍扣了扣门走到软榻前行了个礼,道:“皇后,今日有人在复来庄里下注了三公主。”
“哦?”荀昳拢了拢身上的薄纱坐了起来,问道“我没听错吧?除了我还有谁会压柔嘉?”
“是宋允和小姐。她压上了她一直贴身携带的玉佩,应该值不少银两,您那根破损了的玉簪怕是……”
荀昳微微点头,阖上双目陷入了回忆。那支玉簪是他进宫时唯一带着的物件,在他初入宫最艰难的那段时光一直陪伴着他,可就在初遇端木柔嘉的那一日,被那位小公主撞落在地摔出了一道裂缝。
簪子摔坏后他再也没有用过,可他一直收着。
他想到那日端木柔嘉弄坏他东西后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样的神情,勾起花瓣般的柔唇笑了笑。
“现下还能加注吗?这么看来一支玉簪确实太少了。”
“这恐怕不合复来庄的规矩吧……”
他也并不强求,叹了口气:“那还真是可惜了,那么大一笔钱呢。”
宋允和从复来庄出来后心情畅快了很多,端木柔嘉却不如她轻松。
“允和,你这样让我压力很大,那块玉不是你爹爹家祖传的吗?”
“没关系,会拿回来的。”
“那我万一要是没有赢呢?”
宋允和轻轻笑了笑:“输了也没事,玉佩再有意义,毕竟也是身外之物,不如你重要。你若赢了,以后我这儿就是你的私人金库,我会给你我能给出的最大的帮助。若是输了,那我帮你一起想退路,大不了陪你一起离开皇城。”
端木柔嘉在她的认真承诺下却噗嗤一声笑了:“行了,你真把我当你女宠想要养我啊?”
宋允和故意再次搂住她道:“除了母亲,我就只有你了,我不宠你还能宠谁?”
端木柔嘉掰开她的手,道:“我对女子可没兴趣,我建议你也赶紧找个喜欢的男子。不喜欢陆颜雨的话,咱们再看看别人,以你的身份,什么样的找不到?”
“算了吧。”宋允和冲着她勉强笑了笑,道“不是我不想,是我恐怕做不到。你看,我自打有了你,连别的朋友都没有交过,我就是这么专一的人。”
“你不会是想说,你在梦里爱上过一个人,你就再也爱不上旁人了吧?可那只是一场梦啊,活人可不能困在梦里。”
宋允和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单手贴上心脏位置,轻声说道:“游园惊梦,我却在梦里丢了心。我知道那只是一场梦,可丢了就是丢了,找不回来了。”
“未必的。”端木柔嘉叹了口气,说道“你看我的母皇,她以前也说过会一世只喜欢我父后一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别人的,可荀昳出现后她还不是迷恋上了他。”
宋允和哦了一声,道:“可你母皇爱上别人是在先皇后过世近十年后,那或许我也要再过个十年才能再次爱上别人了。”
“不一定啦。你前段时间昏迷着,宫里的御医也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都说你身体并没有大碍可不知为何就是醒不过来,但要是一直这么油盐不进地睡下去,最后也会死的。你一直不醒,你母亲就又给你找了门亲事冲冲喜,你看这才下聘没几日你就醒了,说明他是个有福之人,万一你和他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呢?”
宋允和皱起了眉:“什么啊?他是谁?”
“户部凌主事家的庶出公子,你应该是没见过的,我也没见过,但听说生得很美。”
宋允和听到凌这个姓氏身上一颤,心里仿佛莫名开始期待些什么。
“他现在在我府上吗?我怎么没见到?”
端木柔嘉掩嘴笑道:“你急什么?原本他几日前就要过门的,但听说好像病了,那时候你又也在昏迷中,便把日子延后了些。现在你都醒了,我想凌府肯定很快就会把人送过来,毕竟聘礼都收下了。”
宋允和按捺住仍在莫名紧张的心情,问道:“那凌府的这个庶出公子,他叫什么名字?”
“没问。不过,你应当很快就能亲自问他了。”
凌家与端木柔嘉推测的一样,就在两日后便把已经和宋允和订好了亲的那位庶出公子送到了宋府。
这回娶亲与大婚那日的热闹完全无法比较,侧夫人过门不像娶正室那般隆重,没有八抬大轿和高朋满座,只放了几串炮仗便把人从侧门接入了府里,但在大婚那日还能心如止水的宋允和却在今日坐立难安。
她既希望是他,又不希望是他。
如果是他,那在她昏迷时发生的一切就不是一场梦,那些都是真的,她真的在大唐咸通年间生活了几月,在那里真实地爱上了一个人。
可若是真的,她爱的人从没有信过她,从没有爱过她,她的可悲那便也是真的。
“大小姐,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儿呢?”孙管家过来催促道“家主说了,侧夫人已经过门了,今日好歹是他过门的头一日,可别冷落了人家。”
“知道了孙姨,我这就过去。”
宋允和起身走到门口,顿了顿又折返了回房。她翻出她坠崖那一日,也就是成亲那日本该穿的吉服,那艳红的礼服还是崭新的,她一次都没有穿过。与陆颜雨大婚那日,她还没换上礼服便被她的好妹妹推下了山崖。
宋允和指尖摩挲着礼服上精细的鸳鸯刺绣,自己都没有察觉此时她的脸上有一抹带着憧憬的笑意。
若说她想与谁同穿鸳鸯吉服修得百年好合,她头脑中闪过的是那初见时一袭青衫的身影,还有在丁小娟家坐在昏暗草屋里的那抹耀眼洁白的身影。
她看向铜镜,把吉服往身上比了比,她突然发现镜中的自己竟然带着笑意,面色一沉把手里的吉服扔在了一旁的地上。
她不再回头看一眼那抹喜庆的红色,快步往新入府的侧夫人的卧房走去。
宋允和远远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男侍站在门口,想必他是孙管家指过来服侍侧夫人的,只是照道理他此时应该在屋内服侍才是。
“你为何站在外面?”宋允和问道。
男侍回道:“回大小姐,侧夫人说他身体不适想要休息一会儿,让我在外面候着。”
“身体不适?”宋允和想到端木柔嘉告诉她的,侧夫人原本早该过门了,因为生病这才延迟了时间,便问道“病还没好吗?他身体如何不适?”
那男侍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我不知,侧夫人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宋允和挥挥手让他先下去,自己直接推门而入,眼前被一道白色一晃,定睛一看一条白绫正悬挂在卧房的中央。
不等她看清那想要自尽的人长什么模样,她迅速拿出藏在身上的短刃,一甩手朝那白绫挥斩过去。
她以前本无随身携带兵刃的习惯,只是这次醒来后才找了件武器随身带着,却没想到第一次使用是为了阻止人自尽。
白绫被利刃割裂,哗啦一声断裂开来飘然落地,随之倒地的还有一个男子。光从体型上来看,他比宋允和记忆里的凌韫玉要瘦弱些,但当宋允和看清他那如寒潭深渊一般冰凉沉寂的眼眸时,她确定了一件事情。
“好巧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