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后,屋里还留有一盏灯火随着细风跳动着,一瞬好似要灭了,下一瞬间火苗又抖动了一下重新燃了起来,谁也不知这一盏小小的灯烛能否完整点亮这个扑朔的夜晚。
宋允和面上平静可心里忐忑不安,她看了眼身边的凌韫玉,握住他的手。
今夜她留在凌韫玉的房里,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处一室过夜,可没人能想到是在这种不知前路生死攸关的情况之下。
凌韫玉握住宋允和的指尖,问道:“允和,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我一个人等消息就够了。”
宋允和带着温和的微笑摇摇头:“我不困。”
“允和。”
“嗯?”
宋允和转头看向他,凌韫玉望着她的眼眸里如这夜空一般幽深沉寂。
他道:“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凭借你娘家的关系,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宋允和并不愿去想那最坏的结果,她道:“白天他们四个不是已经顺利出去了吗?那就说明,目前还没有人疑心你们要出逃。既然如此,那今晚慕焱他们两肯定能走的,他不是会玄门术法吗?在对方并无防备的情况下,悄然脱身不是难事吧?”
“话虽如此说……”
“可你还是担心,是吗?”
凌韫玉叹了口气,轻声道:“允和,你不明白多年同生共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谊。特别是慕焱,我和他还是打小的交情。”
宋允和听着这话不由想到她与端木柔嘉,道:“我是没经历过与谁逆行殉道,也没有打小就要好的青梅竹马,但什么是生死之交我大概也是懂的,我或许明白那种情谊。”
凌韫玉轻轻笑了笑,抬头望向窗外的幽幽深夜,不知道天亮之后将面临的是什么。
一阵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从窗边传来,还未等宋允和有动作,凌韫玉已经闪到了窗边打开窗户,外面是一只脚上绑着信纸的白色信鸽落在窗沿上。
凌韫玉拿了信纸一边打开一边转身走到宋允和身边,宋允和见他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她问道:“慕焱他们是已经出城了吗?”
“嗯,顺利出去了,现在正赶往汴河与他们汇合。”
宋允和心里一松,大口呼出一口气,道:“看来一切顺利。离天亮还早呢,睡会儿吧,天亮之后我们就走。”
“好。”
凌韫玉答应了却没有去睡,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宋允和,后者也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那我也先回房了,我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带的简单收拾一下,然后也睡会儿。”
“嗯。”
宋允和转身就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眼睛没有看路,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绊飞出去。
“允和!”
“没事没事,我先走了。”
她头也不回,一溜烟就跑回了自己的小院。
宋允和并没有提前收拾行李,毕竟她和凌韫玉算是秘密出逃,要是收拾东西的时候被府里的下人看到,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导致事情泄露,她便准备留在今夜离府前的最后时刻再收拾。
宋允和把包袱展开在桌上,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可以藏在衣裳里的短剑先放了进去。这把短剑是昨日她自己去买的,明日之后就是江湖人了,趁手的武器必不可少。她没有去拿衣裳,官宦人家穿的绫罗绸缎出去后就不能穿了,带了也无用,只需要带上银两就够了。宋允和找出了提前兑换好的银票和一包碎银子放到包裹里,想想也差不多了,至于路上的干粮,他们先走的四人应该已经准备妥当。
她把包袱摆到床头枕边,想趁着天还未亮,和衣小睡一觉,正脱着鞋,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重新把鞋穿上,放轻脚步走到门口,赫然把门打开,见可心站在门口。
“可心?这么晚你还没睡吗?”
可心往屋里张望了一下,又看向衣着整齐的宋允和,问道:“小姐,这都子夜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宋允和抬起胳膊挡在门边不让她进去看到那包袱,道:“刚才看到了一本有趣的书,真是让人欲罢不能,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不过已经看完了,我准备睡了,你也赶紧休息吧。”
“可是小姐,你不是才从凌大人那屋回来吗?我刚才瞧着你回来的。”
宋允和看着冷静说出这句话的可心哑口无言,她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之前总觉得可心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可此时她与天真烂漫这四个字仿佛有十万八千里远,她好像一个洞察者,早已经看明白了一切。
宋允和强装镇定地笑了笑,道:“你还小,还想知道我刚才和凌韫玉做了些什么吗?也不害臊。你呀,就当我刚才是在看书吧。”
可心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捂着脸道:“小姐,那你休息吧,我走了。”
宋允和看着她跑下去的身影,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这不还是个单纯的小孩吗?看来就是自己太紧张了。
宋允和睡了两个时辰就醒了过来,此时天已刚刚放亮。她拿上包袱悄悄出了门,又把门轻轻关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刚到凌韫玉的院子,就见他也推门走了出来,他没带什么东西,除了腰间的那把长剑。
“韫玉。”
凌韫玉看到她,默然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走:“我已经让信得过的人备好了马车,在后门,我们现在就离开。”
宋允和感觉到他的手心有微湿的汗意,回握住他的手,道:“再过一阵子,这里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凌韫玉点了点头,走到后门边,回头又看了眼他从小长大的凌府。
宋允和知他心里难免有不舍,就道:“等过几年风头过了,我可以陪你回来看看。”
凌韫玉摇头道:“不回来了,我们会有新的家。”
“可我觉得这儿挺好的。慕焱不是说,四十年之后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吗?如果你觉得近几年不方便回来,那听你的,不冒险,我们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回来。”
凌韫玉无奈地笑了笑:“四十年后?亏你想得出来。”
“四十年怎么了?四十年后,我们也才六十多,身体没准还硬朗着呢。我们回来后把这院子好好修葺一番,正好颐养天年。”
凌韫玉没说什么,只是把掌心里宋允和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坐着马车往城门口驶去,临近城门宋允和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始慌乱,凌韫玉掀开窗帘对外说了声有公务需出城,守城门的士兵并未阻拦,让马车通行而过。
宋允和掀开她那一边的窗帘看着后面的城门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在她的视线里只余下了一个小黑点,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宋允和激动得晃晃旁边的凌韫玉“韫玉,我们安全了,我们逃出来了!”
“等到与他们汇合,坐船离开之后,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我觉得我们已经很安全了,哪怕是一个时辰后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出来追截,那时我们也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但愿如此。”
一路上宋允和心情都不错,觉得闷了就掀开帘子看会儿车窗外的风景,看累了就打个盹,就这么悠闲惬意地从早晨驶到将近黄昏,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宋允和随着凌韫玉下了马车,却不见獬豸门其他的人。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实没有人在附近等待他们,也没看到嘱咐他们提前租好的船只。
可这里就是约定的汇合点,他们人去哪儿了?
“韫玉,他们不会是找错地方了吧?”
“应该不会。”
凌韫玉微微皱起了眉,顺着汴河往前慢慢走着,宋允和跟在他的旁边边走边看。
凌韫玉突然停住了脚步,宋允和转头看他,只见他盯着某处出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有一小块还未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