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了一路丁小娟那其实一点也不过分的最后的心愿，宋允和苦着一张脸回到了凌府。
她本想此事可以全部交给慕焱，不需要她做什么的，毕竟要帮人了却遗愿也是他提出的，结果他一出丁小娟的家就说自己消耗过度了头痛头晕浑身难受需要立刻回府休息，去请凌韫玉来的任务就交给宋允和了，然后迅速溜走……
宋允和站在凌府门口叹了口气。
就凌韫玉那个性子，他真的愿意去吗？就算是他去了，宋允和都能想象到画面，或许他就这么站在那儿冷着脸盯着丁小娟看，一直看到她咽气，可能也不说一个字。
啊……
宋允和长吁短叹了许久，终于鼓起了勇气跨进了凌府大门。
凌韫玉其实也才回府不久，见宋允和出现在他房门口，淡淡瞥了她一眼。
“你也出去了？”
“嗯，我也去丹园了。”
凌韫玉像解释给她听一般说道：“经查，丹园多年来常扣押才貌出众的年轻女子在园内服侍客人，这些女子不被允许离开丹园，甚至不允许踏入一楼厅堂，想逃的就是一顿毒打，打到不敢逃为止。在那法外之地，客人也常有手重了伤了人性命的，丹园会替他们隐瞒下来，帮他们把尸体处理掉，白日里从枯井抬出的尸体只是一部分。”
丹园的事情其实宋允和大概都猜到了，和凌韫玉说的出入并不大，就简单应和了一声。不过，凌韫玉他肯说那么多话，就是好兆头。
“韫玉，其实昨晚冲进丹园拼命被打成重伤的那个女子，你认识的。你记得丁小娟吗？她以前在凌府做过一段时日的帮佣，也是丹园案的苦主，她妹妹不在了。”
宋允和瞧着凌韫玉看着她时那没有波澜的眼神，心里大叹一声：啊！他不会是不记得了吧！
她硬着头皮把提前写好的丁小娟的住址放在桌上，接着道：“先前她在凌府时，从未与你说过话，这便成了她的一个心结。如今她活不了了，临终有个心愿，想要同你见一面，说几句话，仅此而已。这是她的住址，你就当是看在曾经主仆的面上，去一趟，帮她了却心愿好不好？”
宋允和一口气说完，凌韫玉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后开始低头做他自己的事情。
宋允和见他没答应，一着急，绕到他面前道：“凌韫玉，她快死了！你只是去见她一面，你甚至可以不说话，就让她最后看你一眼，这有什么难办的？”
凌韫玉道：“我又不是聋子，你说的我已经听到了，你可以先回去了。”
宋允和不死心，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他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把她当成空气，埋头整理他的案宗。
“凌韫玉，你……”
宋允和想要指责他冷血无情，还活着的人不肯给出一丝顾惜，整理冷冰冰的案宗到底有什么用？可话到嘴边她指责不出来，她没法指责他，因为她知道他撑起獬豸门不容易，不是他或许丹园还会继续为非作歹下去，会害死更多的丁小朵。况且，他若是肯去见丁小娟，那是他给的情分，若他不肯去，本也不好强迫他。
宋允和默默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今日的晚饭的餐桌上几道都是宋允和爱吃的菜，可她却吃不下去，她在想着，慕焱也说丁小娟快死了，那这个快死了是有多快？三日？一日？还是……
宋允和搁下碗筷跑出了凌府。
不管凌韫玉肯不肯去，丁小娟都不该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去。
宋允和来到丁小娟住的那个破茅屋，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却见一个素白秀颀的背影坐在丁小娟的床边，和周围的破败显得格格不入。
凌韫玉带着能说得上温柔的笑意看着丁小娟，他问道：“等你好起来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丁小娟摇摇头：“我恐怕不会好起来了……”
凌韫玉用柔和的语调说道：“我见过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有坏的，但也有好的。所以，或许你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呢？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你想做什么？”
丁小娟顺着他的话，抬头看向窗外，眼里开始有些憧憬道：“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回老家看看，和小朵一起，去童年爱去的那条小溪里捉鱼摸虾。那棵老槐花树也该开花了吧？槐花可香可甜了，在我的生辰，奶奶会采槐花给我做一块米糕吃，等回了老家，可以再尝一尝……”
丁小娟讲到老家，眼睛里有了些许光彩，她又看向凌韫玉，道：“凌大人，你可以跟我讲讲你们獬豸门是怎么破案的吗？你们真的很厉害……”
凌韫玉挑了一个案子，耐心地慢慢跟她讲述他们是如何破案的，獬豸门里每个人都擅长做些什么，是如何配合的，也不知道丁小娟能听懂多少，总之她就一直眼睛里带着亮闪闪的光，崇拜地看着凌韫玉，专心地听他讲话，好像他讲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动听那么吸引人。
宋允和站在门外一直没有进去，她就站在那儿看着凌韫玉，听着他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觉得他整个人都被夕阳笼上了一层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光晕。
宋允和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庆幸，还好刚才在府里时没有跟他说重话，还好从未对他说过重话，不然她此时一定会万分后悔。
屋内，凌韫玉不厌其烦地慢慢讲述着，过了不久，那双一直注视着他的带着仰慕与敬意的眼睛终于支持不住闭上了，再也没有睁开。
宋允和与凌韫玉一同走在回府的路上，日头已沉，户户人家的窗户里开始亮起盏盏或明或暗的灯火。
宋允和转头看他，觉得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时无需任何言语。
凌韫玉感觉到她的目光后与她对视了一眼，轻轻一个眼神触碰，他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小心！”
前方一辆失控的马车横冲直撞驶来，宋允和搂住凌韫玉的腰，抱着他往旁边躲闪，马车有惊无险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宋允和的手还搂在凌韫玉的腰际，对上他在月光下闪耀如星的双眸，一怔，许久后才问道：“韫玉，你没事吧？”
凌韫玉竟也随着她发怔，许久后才轻轻咳了一声，看向她还揽在自己腰上的手。
宋允和关心问道：“怎么了？着凉了？”
“不是，你的手……”
宋允和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搂了他许久，这才赶紧松了开来。
又在原地忸怩了半日，宋允和道：“我晚饭没怎么吃，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好。”
他们二人挑选了一家小酒馆，宋允和要了两个炒菜，凌韫玉要了一壶酒。宋允和是真饿了，埋头吃了一阵子，发现对面的凌韫玉几乎没动过筷子，一直在喝酒，也停了筷子。
“你心里不好受？”
凌韫玉又灌了一口酒，道：“是我不够有本事，能做的事情太少了。我多希望，我能做的不止于此。”
“你们的朝廷都烂到骨子里了，除非你手握数十万军队可供你调遣，那你或许还有一搏之力，但以你目前的力量，你什么都别想。有多余的想法，只是在找死。”
宋允和说完，抬头对上他有些惊愕的眼眸，笑了笑。凌韫玉一时无言反驳，只好把碗里的残酒喝干。
宋允和接着道：“你如今在做的，已是极限，已是常人所不能及。我相信世上或许真有大才之人，足以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一切，就像神仙一样。可显然，你我如今所处之地，并无这般神仙人物的存在。”
凌韫玉轻叹了口气，还想倒酒，被宋允和把酒坛抢了过去，也倒了一满碗酒喝下。
“韫玉，你做得够好了。”她不是在安慰，而是说出她心里真心实意的感受。
凌韫玉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你要不要回去？”
“嗯？现在回府吗？你想回去休息了？”
“我是问你，要不要回你自己的家。”凌韫玉抬眸看向宋允和，认真道“獬豸门是先皇亲创，他们随意不会动，但不代表这张免死金牌永远有效，迟早有一日，该来的清算还是会来。此次丹园案牵涉的人员众多，远超乎我的预计。没有人会愿意背上这个污名，獬豸门却把这整件事翻了出来，我恐怕……那一日不会太远了。”
宋允和正准备倒酒的姿势一顿，但随即又继续倒满了一碗酒喝下去。
她道：“我留下来，和你一起面对。”
“为何？”
“成亲了，不是吗？”
凌韫玉一愣，半晌后才道：“一纸婚书罢了，和性命比起来，无足轻重。”
宋允和想了想，道：“和心意比起来，性命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跟随自己的本心最重要，不是吗？否则你为何不把獬豸门早早散了，不是保命要紧吗？”
凌韫玉笑了，道：“你和以前比起来，真的像是两个人。”
“那你就当成两个人吧。”
凌韫玉注视着她许久，开口问道：“允和，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允和一下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也好好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一个身份尊贵的朋友，她是个有趣又厉害的人，她曾经说我，虽然又傻又天真，但是却不笨，是值得托心相交之人。”
凌韫玉微微点头，笑道：“你不傻不笨，你是个聪明人，不然说不出刚才那番话。不过，你还有一个身份尊贵的朋友？你盛亲王长女都说尊贵，那不得是王子公主之流？”
宋允和托着腮眯着眼睛道：“她就是生于皇家，却从不去争夺些什么，别人都觉得她软弱胆小，没几人把她放在眼里，都觉得她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绵羊，但其实啊，她是最强的那个，用怯懦做伪装，从不显山露水，只是为了避开明刀暗枪，我知道她有朝一日一定会君临天下，经天纬地，把曾经小瞧她的世人都吓一跳。而且，她其实非但不懦弱，她离经叛道得很，她喜欢的人，可是老皇帝的人。”
凌韫玉无奈摇摇头：“你是喝醉了吧？你确定说的是你朋友，不是高宗皇帝？”
“高宗？”宋允和敲着额头想了想“高宗也很厉害，永徽之治，不输贞观。不过，我说的不是高宗。”
“好，是你朋友，不是高宗皇帝。”凌韫玉起身过来拉她“好了，回府吧，不早了。”
宋允和见凌韫玉拉扯她，十分不满意：“你不会以为我喝醉了吧？这才多少酒？我真没醉，我说的真是我朋友。”
“嗯，你朋友。”凌韫玉已然不想搭话。
作者有话要说：凌韫玉：无中生友。
端木柔嘉：？
悄咪咪安利:提到足以凭一己之力改变一切的大才，如果有想看这类男主的，安利一下隔壁的完结文《亡国敌妃》，男主花式手段buff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