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城幕从许敬家里出来的时候,月亮都已经爬上了树梢头,不知疲倦的知了趴俯在不知名的树干上,躲在叶片下,发出吱啊吱啊的鸣叫。
些许还保留着纳凉习惯的老人,正推着婴儿车或是牵着小孩子在小区里拿着蒲扇闲逛。偶尔遇见了熟人,这些老人就会停下脚步,一边扇着扇子一边闲聊。直到他手里牵着的小小子或是小女孩发出不耐的催促声,他们才会意犹未尽的各自打个招呼,转身离去。
中午在许敬家里吃了顿午饭,两人又多少喝了点酒。等到喝完酒,两人去厨房帮忙刷过了碗筷,就在沙发上躺着闲聊了一阵子,然后睡了个午觉。一觉睡醒,两人又叫上了精神恢复了一些的许季平,详细的聊了聊接下来的筹备计划,结果这一聊就聊到了吃晚饭。
中午吃饭的时候,倒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楚城幕和许敬都想着帮许季平打掩护,把屋内的烟味儿给去掉了,却忘了许季平自己还是满嘴的烟味儿。结果许季平一开口,就让嗅觉敏锐的虞桑也给闻了个正着。
一直以清冷形象出现的虞桑也,让楚城幕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做山城女孩儿。不仅叉着腰把许敬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喋喋不休的说得许季平抬不起头来。要不是她实在是有点打心里怂楚城幕,估计楚城幕怕是也免不了一顿唠叨。
许敬家所在的三峡广场地处渝州最是繁华的几个地段,入夜以后,在小区对面的商业街上,有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手里拿着雪糕,趁着暑气稍降,穿着短裤或是短裙,把她们雪白的大腿暴露在外,尽情的吸引着过往男孩子的目光。
“老板,咱们现在去哪?”章翎已经把车停在路边好一会儿了,虽然入了夜的主干道上没有交警在巡查,可出于本职工作上的考虑,在楚城幕降下车窗向外张望了好一会儿后,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回家吧!不,往长滨路转转再回家!”楚城幕收回了打量窗外的目光,刚才他目光所及之处,正是上前年自己和秦怡以及李容还有赖琰晴等人一起卖那些圣诞节小道具的地方。
今天突然看见许敬和虞桑也,尤其是许敬那句“嫂子”,倒是让他突然从心里莫名的升起一阵孤寂的感受。可偏偏这种感受他又不愿意和人分享,只想自己一个人找个角落慢慢的品味和消化。
安静的靠在车座椅靠背上,楚城幕一只手撑着下巴,静静的看着车外不断倒退的七彩霓虹,突然想起了泰戈尔说过的一句话:“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独。”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真正的孤独是一种真实的自我,实实在在的做着自己,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也许内心忧郁却并不空虚,是一种自我和本我的狂欢。
而空虚的人,害怕孤独,一刻也静不下来,只得在与人的交往和‘狂欢’中忘却自我,麻痹自己,使自己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感受和体会内心的空虚。可是一旦安静下来,内心就会被空虚所充斥,倍感孤独。
楚城幕不清楚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是因为孤独还是空虚,但他此刻却实实在在的不想联系任何人,也不想接近任何喧哗,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发发呆,或是梳理一下这莫名的情绪。
渝州的道路,永远都是这么曲曲折折,弯弯拐拐。明明看起来就近在咫尺,可哪怕仅仅是想抵达视野所触之地,却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在毫无意义的绕道上面。开车如此,做人如此,做事如此。
对了,自己回渝州都三天,今天都二十七号了,倒是忘了给小小丫头打个电话问问成绩了。
突然想起那个远在地球另一边的身影,楚城幕的思绪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长的时间,反倒是想起了那个临近高考,却被自己突然赶出去的小小丫头了。
“对了,章翎,明天以公司的名义去订几个花篮,三十号那天记得给王洛京送过去,我一会儿把他酒吧的地址发给你。”掏出手机,楚城幕翻动了一下电话簿,突然想起王洛京的酒吧也要开业了,和坐在驾驶位的章翎吩咐道。
“知道了,是以所有公司的名义么?一家公司送一个?”章翎闻言,点点头道。
“嗯,一家一个,都送上。”楚城幕翻找到了小小丫头的电话号码,点了一下拨通,应道。
“喂,是姐夫吗?”电话不多时就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是我,小丫头,成绩出来了么?考得咋样了?”突然听到姐夫这个称呼,楚城幕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应道。
“分数已经出来了,我考了612分……中国传媒大学今年在渝州的理科分数线是598,姐夫,我考上了。”小小丫头小小声的回答道,可那从听筒里传来的粗重鼻息,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太方便说话的样子。
“你……哎,你还真考了传媒大学?现在你在哪呢?怎么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要是不方便说话,我换个时间再给你打过来。”楚城幕按了一下车窗上的按钮,把留出来透气的缝隙给彻底闭上了,叹了口气,说道。
“别,姐夫,别挂电话,我现在在鲁州老家了,爸爸妈妈他们正在吵架,我有些不敢大声说话。”小小丫头一听楚城幕要挂电话,马上急促的回答道。
“吵架?你考得这么好,他们还吵架?”楚城幕闻言,有些疑惑道,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家里要是得知自家孩子的高考成绩,不都应该开始张罗升学宴之类的吗?这种时候还吵什么架?
“嗯,爸爸觉得我继续上大学是浪费钱,不想我去读了,说是家里的生意不好,承担不起这么多开销,还不如早早回家帮忙干活儿。”
“妈妈觉得她这辈子就是吃了读书少的苦,现在眼看我考上了好大学,将来肯定有出息,觉得不能耽误了我,就和爸爸吵了起来。不过家里的事情,妈妈说了也不算,估计吵了也是白吵!”小小丫头情绪低落的回答道。
“你姐知道这事儿么?”楚城幕闻言,沉默了片刻,应道。
“她知道的,我考完回老家不久就告诉她了,那时候爸爸就已经在劝我留在家里帮忙了。她说去求求伯母,看看能不能帮我凑一凑学费,只是不知为何这么些天了,也没给我个答复。”小小丫头回答道。
前几天?楚城幕闻言愣了下神,捂住手机的话筒,看了看前方开车的章翎,问道:“章翎,你说查云梦管你要钱买车是啥时候的事儿来着?”
章翎闻言,回忆了片刻,道:“应该是二十二号的事情。”
“沂沂,你是啥时候和你姐姐说这事儿的?”松开了手机话筒,楚城幕继续问道。
“二十号吧!应该是一周之前,怎么了?姐夫!”小小丫头在心里盘算了片刻,回答道。
“没什么,小丫头,还记得姐夫答应过你,等你考上好大学了,姐夫就送你一辆车么?”楚城幕暗自摇了摇头,这个查云梦,始终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嗯,还记得。姐夫,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的这个承诺还有效的话,我可以不要车了么?你把车折现好不好?我需要钱去上大学,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明明我都辛苦了这么久了,呜呜呜……”小小丫头的声音先是一阵惊喜,紧接着又带上了几分犹豫,最后却泣不成声。
“可以,你晚点把你的银行卡号给我发过来,等到开学了,你正常去报道就好,和你姐姐说一声,学费的事情不用她操心了。”楚城幕应道。
“好的,谢谢姐夫,谢谢姐夫……将来我毕业了,姐夫,我肯定来找你的,你等我!”电话里,小小丫头很是惊喜道,连带声音都大了些许。
“谢我做什么,这本来就是我当初答应过你的东西,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先挂了。”楚城幕闻言摇了摇头,道。
挂断电话,远在鲁州,躲在院子最角落房间里的小小丫头,伸手擦了擦眼睛,侧耳听了听隔壁父母的争吵,推开了房门,走进堆满了原木的院子里,抬头看了看漫天的星辰,做了一个扩胸的动作,似乎想要拥抱这天地一般,然后轻轻的笑了笑,多日来的梦魇就这么轻易的烟消云散了?
还以为自己被他讨厌了呢,没想到他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只是,他怎么不自己找姐姐说这些事情?而且姐姐怎么不是向他求助呢?以前不都是“楚城幕,快来救救我”么?
“老板,到长滨路了。”章翎看楚城幕收起了手机,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轻声提醒道。
“慢慢从这边开回家吧!给我放首歌!”楚城幕把装好手机的包放到了一侧,再次把车窗降了下来,看着窗外树影婆娑的滨江路步道,回答道。
不多时,车里响起了秋锦歌前段时间去京都演唱的《燕京燕京》,不过却不是秋锦歌的版本,是一个拥有烟酒嗓的男生翻唱的,略带嘶哑和疲惫的嗓音,听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有别于秋锦歌的韵味儿。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气之音,我似乎听到了它烛骨般的心跳。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儿死去,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
“喜欢这歌?”楚城幕听了一会儿,闭上了双眼,轻声问道。
“嗯,毕竟在京都那个地方服役了七八年,不过直到离开,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的看一眼京都到底长啥样!”章翎点点头,应道。
“喜欢就多听听吧!对了,查云梦那边的车钱不用给了,事情已经解决了。”楚城幕随口回答道。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千百个更多的谎言才能弥补,偏偏谎言是最经不起推敲,也最经不起风险的东西。就如同查云梦这般,如果一开始就坦然的告诉女儿,自己已经破产了,那么到现在又何苦去找个借口来自己这里骗钱。
可如果不撒谎,那么捂住对方的眼睛,堵住对方的耳朵,蒙住对方的心灵,让自己的所看,所听,所思,所想,无法传递到对方的眼里,耳里,心里,让对方活在自己构建的鸟笼里,这样的做法是否又是正确的?大概,自己做得也并不比查云梦强到哪里吧!
“嗯?停车!”静静想着心事的楚城幕,再次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嘉滨路上,路边的开阔地带,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如同一只带着荧光的飞蛾一般,在路灯前面,翩翩起舞。
路虎被停靠在了路边,后车窗被彻底降了下来,一个年轻帅气的大男生,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里夹着一支香烟,用他那淡淡的琥珀色眼眸,看着不远处在路灯下独舞的身影。
独舞的身影似乎很寂寞,可从她那热力四射的舞步中,却分明能感受到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坐在车上的身影似乎并不缺少陪伴,可从他淡色的眼眸里,却能看出他的思绪并不在这里。
“走吧!”看到路灯下的身影一曲终了,摆出一个高难度的收尾动作,楚城幕再次升起了车窗,冲章翎淡淡的吩咐道。
“老板,你要是心情不好,我可以陪你喝点儿!”章翎闻言,却没有开动路虎,反而转过头,看向了楚城幕,英挺精致的五官依然没有任何的表情,可说出的话,却难得的带上了几丝温度。
楚城幕闻言,轻笑了下,道:“谢了,我没事儿!再说了,就算要喝也得回家去喝,这个地方可不好找代驾。”
“嗯,那就好。”章翎闻言点了点头,转过身,不再多说什么。
“诶,是楚城幕吗?怎么放暑假了你还没回家?我大老远看见这车就觉得眼熟,正在奇怪呢,结果没想到还真是你的车!亏得我把你的车牌号记下来了。”
还没等章翎启动车,一个穿着长裙的丰满身影就站到了楚城幕的车座边上,只见她把双手放在眼前,透过车窗玻璃,往车里打量了过来。
“嬴老师?你不是要辞职么?怎么还没走?”楚城幕放下车窗,有些诧异的看了看眼前这个因为俯身,而使得胸前沉甸甸的胸肉都贴到了车窗上的身影,疑惑道。
“我还以为走之前看不见你了呢!下来陪我走走?”
丰满的身影正在仔细的打量着车内,却不料楚城幕突然放下了车窗,没了玻璃的支撑,险些一个踉跄扑倒在了车窗上,不由有些赧然的把散落下来的鬓发捋到了耳后,冲楚城幕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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