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许季平的卧室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楚城幕用手按住那个因为许季平关门而不停晃荡的实木相框，凑了过去，仔细的打量了一下。
相片是典型的黑白照片，照片应该是被封入相框前就被磨损过，表面略带划痕，边缘带着如同波浪线一般的锯齿。楚城幕自己家里也有这种老照片，夹在黑色磨砂底的老旧相册中，用金箔纸固定。为了避免相片发霉，老蒙和老楚每年都会捡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把这些老照片翻出来晾晒一番。
照片里的女人果然如同楚城幕所猜测那般，长相和许敬不是很像，倒是和盛翛然有七八分相似。女人穿着一件得体的浅色小西装，刘海烫成了一个那个年代很是流行的大，波浪，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双手收在身前，光看神态，就让人觉得这个女人很是温柔贤淑。
年轻时的许季平留着一头圆头一般的短发，长相和现在的许敬几乎一模一样，也是薄薄的嘴唇，高挺秀气的鼻梁，勾人的桃花眼，笑起来也是带着小酒窝。
不过相比许敬那挡不住的痞气，许季平的笑容里更多是张扬和自信。只见他一手按在了身前儿子的肩膀上，一只手却紧紧的搂住了身侧的女人。两个人是靠得如此之紧，使得原本应该站在两人中间的许敬，硬是被挤到了前面，以至于整张照片许敬都只露出了一个歪嘴笑的脑袋。
上一次来许敬家里做客的时候有这张照片么？楚城幕有些不记得了，当时他都没来得及怎么打量这间老旧的房子，就被许季平拉到露台上去看他的盆栽了。
伸手把相框扶正，楚城幕暗自叹了口气，自己又有些自以为是了，许季平这么强烈的反应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明明上一次自己来这里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疑惑，以许季平的身家，怎么还会在这种地方住着。虽然什么八栋八单元八号什么的看起来很吉利，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老旧了。现在看来，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中年男人念旧。
无论许季平也好，盛翛然也罢，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个体，而不是陪自己一起体验人生模拟的npc。他们有自己过往的人生，有自己的情感经历，不是说自己做了一个看起来大家都会受益的决定，别人就会欣然接受。
“看啥呢，我爸呢？我和我老子长得像吧？现在知道我姐的发型是在学谁了吧？”楚城幕刚把相框扶正，正准备回身走往客厅，就见身着石青色两件套亚麻家居服的许敬端着一盘色泽酱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精排，从厨房的方向走了过来。
楚城幕闻言微微苦笑了下，道：“刚才和许伯伯聊了聊合作的事情，似乎有些聊过火了，让你爸的情绪有些激动了。虞桑也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叫我一声，我也好给她接风洗尘一下。”
“和我妈有关？桑桑回来有两天了，之所以没叫你，就是为了今天叫你过来吃饭啊！你以为我手里这份无锡排骨这么好做的？光是腌制晾干都需要一天一夜，要不是为了招待你，我才懒得去费这个劲！”许敬瞄了一眼相框，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端着手里的餐盘往餐厅的餐桌走去。
楚城幕见状，跟在许敬身后，看他在餐桌上放下了餐盘，两人又一起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先后落座。
许敬在沙发上坐下后，先是往厨房的方向张望了一眼，然后低头在茶几笑道：
“你刚才带老头子抽烟去了？这屋里的烟味儿也太明显了，这两天可把我憋坏了，给我一颗，顺便帮我家老子打个掩护！桑桑没回来的时候，我想她，她一回来吧，我又烦她。”
楚城幕见状，把兜里的香烟和打火机递了出去，只是这次他却没有再给自己点上一颗，只是翘着二郎腿，侧身打量了一下身着白色长裙在厨房里忙叨的虞桑也。这丫头只在刚才自己进屋的时候，匆匆打了个照面，现在从背后看去，倒是感觉有了几分清减了，看来孤身在外求学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看啥呢？有你这么看你嫂子的么？”许敬看楚城幕把目光投向了虞桑也，把香烟盒子和打火机拍到楚城幕手里，轻声笑骂道。
“嫂子？你俩？”楚城幕闻言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许敬一眼，问道。
“现在我俩是恋爱关系，自从上次桑桑回了一趟国，我俩就把话说开了，不过现在还瞒着我爸的！”许敬压低声音，得意道。
楚城幕闻言，不禁好笑的摇了摇头，道：“难怪了，我说这段时间你怎么这么消停，以前不是酒吧小王子么？都好长时间没有找过我了。”
许敬闻言，起身把空调柜机的换气功能点开，又勾着脖子看了看那个高挑的背影，坐回到沙发上，压低声音轻笑道：
“这是一方面，以前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自然可以随便乱玩了。现在虽然偶尔也会有憋不住，出去打个野食的时候，但总的来说，我现在很少去夜场那种地方了。”
“再有就是我现在真尼玛太忙了！你到底给老头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老头子除了把家里的文具厂还保持着一定的产能，用来供应之前签订了合同的学校。到现在为止，没有再续签一单合同，还关闭了不少店铺，文具公司这边也在大裁员。”
“看这样子，老头子是打算把文具上的事业给结束了。你这段时间鼓捣那个地产公司的事儿，我也听我姐说起过，房地产就这么赚钱？可怜老子花了这么长时间，刚把文具上的生意给摸熟，结果转眼就没用武之地了。”
楚城幕闻言，微微愣了愣，这些事情他倒是从没听许季平说过，不由好奇道：“怎么这么突然？上面下发文件了？说起来，我还一直不清楚你家这个文具厂到底是怎么个经营模式。”
许敬闻言，抽了一口烟，然后跟做贼似的，左右打量了一下，轻声说道：
“还能怎么个经营模式？书本，资料，练习册，各种钢笔，中性笔，铅笔，文具，只要是和文具有关的，我家多少都在做。最大的收入自然是和这些学校的直接合作了，渝州主城九区，我家起码占有三个区的市场份额，外面的郊区也占有不少份额。”
“现在倒是没有下发文件，不过这事儿基本已经板上钉钉，听说已经在推动要通过《义务教育法》了。以后学校不再具备单独采购的权利，由当地教育局统一采购统一配发。其实我仔细算过，如果正儿八经参与竞价投标的话，抛开给那些学校采购的回扣，这种模式我家的盈利应该会更多才是，只是可惜……”
楚城幕听得入神，忍不住拿起手边的香烟也给自己点了一颗，见许敬突然打住了，不由接道：“可惜什么？”
许敬瞄了楚城幕一眼，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
“可惜我家这些玩意儿全特么是盗版，没有版权的！教育部突然出台这个政策，摆明就是不给我们这些人活路了。说是什么改革，其实说到底了，全特么是生意！”
“噗……”楚城幕闻言，一下子没忍住笑，乐出了声。
这年头的版权意识薄弱得厉害，能够盗版，谁特么愿意花钱去买版权？看来不仅仅是戴远航在这上面吃了亏，许敬家里也没逃掉。
不过像是学习资料和课本这些东西，本就是教育财政的一部分收入，你即使想拿版权也没地方拿去。关键是这两年就要正式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了，少了学杂费这个大头，以前教育财政看不上的东西，人家自然是准备收回了。教育部都准备亮剑了，你要是还是这么不知好歹，那就准备挨刀子吧！
听到楚城幕的笑声，许敬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然后又拿起他的烟盒子，从里面抽出一颗来，对着手里的烟屁续上，说道：
“笑你妹啊！又不是只有我家才这样，以前和我家竞争的几家公司，现在谁不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楚城幕闻言，笑着摆了摆手，道：“没，我是真没想到是在这上面出了问题，让我突然想起以前的一个合作者了，他就是让专利法给坑得欲仙欲死的。不过书本资料拿不到版权的话，别的生意也不用放弃吧？”
许敬闻言，对着身后的空调，仰头吐了一串眼圈，这才叹了口气道：
“本来老头子的意思是，他如果身体没出问题的话，倒是可以尝试一下带着公司转型。哪怕书本资料这些大头吃不到了，但是像其它的文具，大不了自己请几个美工来设计就得了，其中涉及到专利的地方，该花钱就花钱……”
“可他这不是身体不行了么？还跟我说，我的优点是具备专注力，当我想集中注意力做好一件事情的时候，总能把事情做好，可一旦有别的心思分了心，我就会干啥啥都不行。要我说，这就是典型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你不也跨了好几个行业？怎么没见你出问题？”
楚城幕闻言，突然想起了这家伙为了虞桑也，从班级的吊尾车，只花了两三年的时间，就直接考进了渝华的事儿。可虞桑也这边一出了点儿问题，这家伙马上就放弃了学业，躲得远远的，跑到加州一年也没见学到什么玩意儿。许敬聪明是真聪明，可心性不稳也是真不稳。
楚城幕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了烟灰缸里，看见茶几的空格里有一瓶橘子味儿的空气清新剂，俯身拿起来，起身对着客厅上方喷了喷，又重新坐下，说道：
“哎，你爸这也是在赌一把啊！我以前一直都弄不明白，他怎么就对我有这么大信心。我和你的关系，在外人眼里，非要说有多亲近吧，倒也说不上，我俩这两年才见过几次面而已。当你爸主动找到我谈这事儿的时候，我心里虽然感动，但是那股子别扭劲儿也别提了，原来他也是走投无路了。”
许敬见楚城幕拿起空气清新剂喷了一圈，忙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把烟头按灭掉，问道：“别说你觉得怪，我也觉得怪怪的，感觉就像和你突然成了两辈人似的。对了，你刚才和我爸聊啥了，怎么还把他给聊进屋了？”
楚城幕闻言，犹豫了片刻，看着许敬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我和他说了说你二伯的事情！这次新公司筹建好以后，说白了就是冲着云城的旧城改造项目去的。以你二伯在蜀州主管的业务范畴，哪怕云城的旧城改造我们吃掉一部分以后，未来几年内，也可以仗着他短暂的余荫，让你在蜀州吃饱！”
许敬闻言愣了愣，却出乎楚城幕的预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愤怒的神情，反而认真的思索了片刻，说道：“你让我捋一捋你的思路，你是想在渝州成立一个地产公司，然后去云城接工程？”
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第一次以一个合作者的身份和许敬解释道：
“云城的旧城改造工程一期是先建城，这一部分包含了大量的还房，利润肯定会被压缩。但是对于我们新成立的公司而言，恰好可以借助这个工程来练手。最重要的是，通过这个工程，我们的新公司，可以交好云城市市长曼城恩，以后有了他的庇护，新公司在云城的业务会顺利许多。”
许敬闻言，再次思索了片刻，道：“曼蔓的老子？虽然我还是没懂你说的交好曼市长的点儿在哪，可有了他在，那我们还有必要交好我二伯么？”
楚城幕闻言再次点了点头，道：“有的，因为曼市长只是主管了云城的行政，而对于整个蜀州来说，他说了却不算。你二伯现在主管的业务，几乎包含了整个蜀州的所有建设工程。”
犹豫了片刻，楚城幕没有把自己的私心说出来。除了以上目的以外，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他急需一支成熟的建设队伍。
楚城幕需要一支成熟的队伍来帮他建立抗震仓库，仅仅只有青湖还不够，他想在未来地震发生的所有区，县，镇，只要是天路能够抵达的位置，都建立一个高规格的抗震仓库。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其中涉及到的各种手续和征地，如果没有一只强有力的手在背后推动，必定会浪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而许仲平，就是这只大手。至于借口，他还有时间去慢慢的琢磨。
“这样啊！”许敬闻言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楚城幕的肩膀，轻笑了下，道：“谢谢你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全，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我之间，有一辈子的时间去验证我们的友谊。老爸这边，我会去劝说他的。”
“你不生气？”楚城幕闻言，有些意外道。
“生气？为什么会生气，我许敬像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吗？楚城幕，你有兄弟吗？”许敬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楚城幕一眼，反问道。
“没有，不过最近我妈给我添了个妹妹。”楚城幕老实的回答道。
“那将来你妹妹长大了，你会为她考虑得那么周全么？”许敬继续问道。
“会吧！”楚城幕想起手机里那个红彤彤的小肉团，嘴角翘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笑得真吉尔恶心！有时间带我去你家看看？你要不说，我都不知道你多了个妹妹。你都以对待自己亲妹妹的方式对待我了，你说我还有什么生气的理由？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许敬瞥了一眼楚城幕脸上的笑容，忍不住摇摇头道。
“去我家倒是没问题，随时都可以，可你二伯不是……”楚城幕闻言，回过神道。
许敬闻言，起身按住了楚城幕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
“人啊，总要恨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无力，只有这样，才有勇气继续活下去！其实肝癌这种病，哪怕是放到现在，也是治不好的！这一点我很清楚，我爸其实也很清楚。好了，不和你扯淡了，下午有事儿忙没？没事儿陪我喝点儿，我去厨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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