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比点菜十七

天澜宗是天下剑修心目中的圣地,栖云山的地位则更上一层,是几乎所有修士最为敬仰的所在。

贵剑轻物是当下的潮流。

莱西单是在栖云山学傀儡,就足够显出她忘恩负义、狂妄自大了。

“可我读了,至少能替冤死的阁主正名啊。”莱西反驳。

沈月初道:“此案由十三位仙君联审十五日,方才给大工阁定罪。师父当时也受邀出关。”

莱西回得快:“那仙君也糊涂。”

沈月初心里慢道:

可不是糊涂。

该把莱西找来的时候他不找,等莱西变成这么个玩意,却又接过来掌上明珠似的呵护。

可这话让莱西说出来,却不应该。

她是占了师父“糊涂”的便宜才来到这儿,因些琐碎小事说师父不好,简直是厚颜无耻。

沈月初皱着眉道:“当时种种证据都指向大工阁。死去的宗派满门性命,总要有个交待。”

“于是用另一个无辜者的性命来填这缺口?”

莱西在纸上画了张图,举给沈月初看:

“师兄你看,书里记载,这个门派当时管理混乱、人人只谋私利。新上任的宗主力图改变现状,然而势单力薄,便寄希望于借助傀儡的力量。

“傀儡的推算就像一只懒惰的老鼠,在搜索到了单个问题的最优解后,自主选择对宗中子弟出手,以达成最初设置的目标。这顶多是设计中考虑得不够周全,怎么能怪到阁主头上、说她蓄意谋财害命呢?”

沈月初摆手:“争论这种问题并无意义。师父在正殿等候许久,你该去奉茶了。”

莱西没动:“我不。”

沈月初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劝:“你因个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认定是师父不对,所以不想拜他为师?别太任性了师妹,自古而今,有几人从未做过错事?更何况这一无实据证明,二来,即便当真是冤案,师父做出此等选择也是大势所迫,又非自主,你何必盯着它不放呢。”

莱西不以为然地空了下鼻子:

很好的演说,可惜缺少点感情。耶稣维护抹大拉的玛利亚时,情绪可比沈月初说教的语气丰满得多。

哦。

可能是因为她没朝栖云身上扔石头。

莱西舔舔后槽牙:“随你理解。”

沈月初也有点来火:“先与我去正殿吧。你不想学剑,也得跟师父好好说一声才行。”

莱西:“我病了。”

沈月初不防此语,默了会儿。

又听莱西说:“病得走不了路。”

这才知她是现场找好了托词。

“好,好。”沈月初懒得与她动气,更懒得管她。

左右她是栖云找来的人。她想不想留,都该师父烦心,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不留倒好了。

整天面对这样一个冒牌货,也是给心里添堵。真能让她走就好了。

沈月初道:“既然如此,我去请师父过来。”

他清楚栖云不会放莱西离开。

出了天澜宗的门,莱西根本就没有正经去处。独一个合欢宗,也是名声烂到泥里的秽乱门派。栖云都对莱西用过戒子令,视若己出,不可能把女儿推回火坑里。

即便莱西找到了能供她修习傀儡术的地界,栖云也不会放人。

她想学的技艺都太下三滥。

不说出于关系考量,单考虑莱西是从栖云山出去的,栖云也绝不能同意莱西学这些歪门邪道。

但沈月初是存了侥幸的。

万一呢?

万一栖云忍受不了,要赶莱西离开,他岂不是……

后续的生活会是如何,沈月初想不出描述。

他停在正殿门前,从情绪里稍稍拔出点理智,强迫自己换用更委婉的说法:“回师父,师妹抱恙,今日不便前来。”

“怎么病了?”栖云从书卷上挪开眼,目光淡淡地覆在沈月初身上。

沈月初低头:“像是冲犯了邪祟。”

理由是他随便找的,栖云却立刻对上了护城大妖索魂。

这事儿仅栖云、莱西和物然三人知晓。沈月初一个不知情的人说出这话,比他知情说出更加可信。

栖云沉吟片刻:“你先去忙吧。”

三妖牵扯到他的过去,能多瞒一个人,就少一人知道的好。

沈月初走后,他找来了物然:“莱西这几日都做了什么?细细说来,不得隐瞒。”

物然不过是只化形没多久的小鸟,经不得恐吓,闻言脸色立马就变得惨白。

栖云再多诈几句,物然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全跟栖云说了:

“我、我……都怪弟子多嘴,和莱道君提了磨蚁咒。”

与磨蚁咒有关的书籍早已“散佚”。莱西想了解也找不到门路,可能还是叫物然说的故事吓到了。

看着天不怕地不怕,胆子倒小。

栖云无奈又好笑,对物然道:“你今后少与人说这些。言语通气,平日说话听话都平和些,口耳都少过易生怒生惧生悲的话,对调和情志有好处。”

物然闷闷地应,头也不敢抬。

栖云摆手:“回去听天籁洗三日耳朵。”

是要禁足三日了。

物然过几日还与同伴相约要出山耍,本想挑个机会跟栖云求个出门的机会。惹出犯禁大祸,能出得房门都算他运气好,出山去玩更是遥不可及的梦。

他撇撇嘴,嘀嘀咕咕地为自己开脱:

“是莱道君执意要听的。弟子不想说,她还追问,就连磨蚁咒的运转都要问个分明。”

栖云沉下眉眼:“你们何时聊的?”

物然:“大约……应是仙君让她休整的第一日吧。”

栖云掐指算,正是送书的那天:“后两日她在做什么?”

物然摇头:“莱道君一直在‘兼途’,除去拿取三餐,没出过院门。弟子也不知。”

院子里装过什么,栖云是清楚的。

能算上娱乐的,不过一副棋、一把琴、几张画,另就是他让沈月初找来的那些书。

物然补充:“还有合欢宗寄来的包裹。”

栖云皱起眉:“她又何时与合欢宗扯上的关系?”

物然一五一十禀报了:“勤务堂的师兄托我转送信件,我正好为莱道君送早膳,就一起带去了。拆开之后,里头是有张……”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海报上的男人,比比划划,好半晌,才红着耳朵嗫嚅着描述:

“有许多道君衣着轻薄,红红绿绿的,弟子也没敢多看。”

栖云气得一拍桌子,连说三声:“好、好、好。——还有别的吗?”

物然心肝直抖,更不敢隐瞒:“还有两个药瓶子和一封信。药瓶上写了‘清风丹’,信的内容……弟子没看清。”

“这是正常丹药。”栖云皱眉,不免为莱西辩解,“早先许多人用此药平复心魔,无甚稀奇。”

单一张海报,也不至于玩上两日。

再说,伤风败俗的海报和清风丹一同寄来,中间还夹封信,怎么看都像是同门间开玩笑的做法。

问题应当还出在书和磨蚁咒上。

栖云想通了关节,拂袖送物然出了正殿:“非礼勿视,此非君子所为。回去思过十五日,修定心后,再以君子为题写篇文章上来,检讨过疏、阐发义理,一月后交至此处。”

物然大惊:“仙君!”

分明说磨蚁咒都没事,怎的提了下合欢宗送的礼,仙君就要加罚?

真是。

自莱西来后,仙君的心思是愈发难猜了。

唯一能肯定的,是仙君遣他离开,立马就会去“兼途”。

他猜得不差。

栖云带沈月初时,因弟子省心,二人相处仿佛是夫子对学童,联系仅维持在传道受业上。

乍然碰上莱西这么难带的孩子,栖云不免更加用心,一来二去,更多养娃的实感。

一听莱西许是中了邪,他少有的焦虑起来。

明知三妖收服、磨蚁咒自然作废,栖云还是情不自禁地细细捋过莱西的全部因果,生怕她那点沾染上旁人恶念,为自己惹来麻烦。

因而见莱西活蹦乱跳的时候,栖云第一反应不是责备任何人,反倒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莱西正忙着优化算法。屋里地方太局促,她只好带着草稿纸在花园里施展才华。

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就把小粉丝招引来了。

她堂而皇之地将符箓书和法器书摊得大开,专等栖云诘问“为何不来”,抑或“你看这些作甚”。

然而栖云像是瞎了。

这么明显的异端邪说摆在面前,他说的竟是“没事就好”。

这话让莱西颇为丧气,很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虚无感。

她不得不把草稿抖得“哗啦啦”响,强行引起栖云注意:“师父怎么来了?”

栖云:“月初说你病了。”

莱西:“哦,师兄说得也不算错。”

栖云问:“哪里不好?”

莱西点点胸口:“心病。”

栖云:“说来听听。”

莱西:“喔,喔,让我先想想。”

于是她开始思考该如何将栖云乱判的故事,缝合进其它背景里:

“书上说,有个道君座下两名弟子,甲和乙。二人同困在秘境中,待宗门营救时,甲已遇害,然而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是乙动的手。”

栖云:“若是这个病因,倒好解。”

莱西点头,不无恶意地向他露出一个甜蜜的笑:

“可让我生心病的,是道君判乙有罪,将他处以天雷活剐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