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愿称莱西为上三千最大的神经病。
本以为这不理俗事的师妹好拿捏些,却不想也会给她下套了。
小三的宗门与乌月酬都需好一番应付。
算上莱西惹出的事端,更是一团乱麻。
她计划推行得不畅,结束会谈时,看到路边爬过只蚂蚁都想挨个儿踩一脚。
又见了道上那两位激烈交战的情敌,师姐脸色更差,盘算着该找话题中心的那位同门好好聊聊,叫她千万别考虑这种只晓得以武力胜人的蠢货才是。
师姐无声地骂骂咧咧了一路,等在山门前见了乌月酬,心情方才好转些。
他乌发披散,捧腹以强调自己有孕在身,跪坐在山门前,泣不成声地向每个来往行人讲述他和莱西的“过往”。
音调凄切,闻者无不唏嘘。
但一旁也有认识莱西的:
“你既有修为,小师妹的命灯怎会至今都是蓝色的?”
乌月酬仰起脸,凌乱的发丝顺着脸颊边缘滑到肩头,又滚入微敞开的领口。
莱西不由暗称一声“师姐好牛”。
先前吃瓜时,她躺着装晕,看不清乌月酬生的是个什么面目。这回见了,才发现这位是个胭脂色的美人。
如同落地窗反射出的阳光,强烈得足以影响到辐射范围内其他人的正常生活。乌发雪肤,唇红齿白。简直是妲己版的白雪公主。
他的声音与外形风格相仿,也含藏了几分甜蜜的媚意:“我与小莱相遇时,受人暗算,修为尽失,故而……”
认识莱西的人不买账:“都能有孕,定已神交过了。即便你无修为,识海也不会遭人破坏啊。”
乌月酬微微阖目,眼角垂下滴不成型的泪珠:“道君,若非爱之深切,谁家男人会以秘法为女子孕育子女?这已是够丢脸的事儿了,若不是情非得已,我又怎会将此事宣扬出来、到这等地方丢脸?”
认识莱西的想想,觉得也有理,于是劝道:“那你也不该来合欢宗啊。我们宗人来人往的,来自何方的道君都有,何必叫外人看了笑话。”
乌月酬挤出一抹苦涩的笑:“道君与小西当真亲密,此时还在替她打算。小西能遇上道君这样好的同门,我真高兴。”
识得莱西的却取出个信封,说:“我帮理不帮亲,如若师妹果真做得不好,我会让她给你个交代的。但如今师父要来了天澜宗的荐书,师妹日后多半要去那里的,你不如先去五十二城寻个地方落脚,既不损你颜面,也一样能等到人啊。”
“荐书?”
莱西听见师姐轻轻地咀嚼着这个词,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许是莱西敏感。
她从那声轻笑里,品出了一点微妙的、很有针对性的敌意。
她晃晃脑袋,甩掉扎人的恶意,假装没听出师姐的弦外之音:
“的确是件好事。能凭荐书去天澜宗,离师姐摆脱心魔誓可是更进了许多步呢。”
不管第几次听莱西阴阳怪气,师姐都会生气。
师姐皮笑肉不笑,磨磨后槽牙,没跟她计较,反而将声音抬到周遭都能听见的地步:
“小莱,那人像是在寻你。”
一时间,山门前的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了莱西身上。
——挺不相配。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
乌月酬柔弱艳丽,搭素净清正或是潇洒张扬的都好。
可莱西长相虽是明艳挂的,气质却并不张扬。恰恰相反,她像是缩成团的刺猬,竭力想收起天生的侵略性,然而收效甚微,显得自卑不说,还将应有的英气扭曲成了古怪的刻薄。
还是她旁边那位师姐与乌月酬这类美人更登对。
不过合不合适,他们这些外人说了也不作数。虽然他们都暗暗认定乌月酬应与师姐是一对儿,但男人看向莱西时,目光里盈满的深情做不了假。
哪怕是铁石心肠之人见了此景,心肠都会软化几分。
乌月酬噙泪凝睇良久,嘴唇颤抖着,吐出一声悠扬婉转的:“小西……”
饶是莱西并非曹贼,也被这长长的莺啼叫得骨头一酥,情难自已地生出冲动,想犯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误。
后腰的剧痛硬生生扼杀了这个念头。
关键时刻,师姐伸手狠狠拧了莱西一把,表面虽无任何异常,但另一只手隐晦地点了点她的后心,像是提醒她要记得那个等价交换的心魔誓。
乌月酬与栖云二选一。莱西当然有数。
她敷衍几句,上前拉过乌月酬:“师姐都与我说过了。她说我们曾是对儿神仙眷侣,可我因故失忆,这才忘了你。这么些年也是苦了你了,你且放心在宗内住着,等你身子养好,我们就成亲。”
乌月酬:“我身体无恙,倒是你……”
莱西耷拉下眉尾,装出副极不情愿的可怜模样,手却很主动地从师兄那儿拿来了天澜宗的荐书:“我此番失忆怕是别有内情,师父担心我,这才让我去天澜宗看病。”
乌月酬急切地拉住她的手:“我与你同去!”
莱西垂下眼:
表面上,二人双手交握,好一副痴情挽留的图景。
可唯有她知晓,乌月酬的手正不动声色地将荐书往外拔,那力气,怕是河马来了都得被他拽着尾巴当冰壶甩出去。
当真是弱柳扶风的病美人。
莱西扯扯嘴角:“你有孕在身,跋山涉水的未免太不方便。我不想你冒险。”
“我和孩子若不能相伴你左右,那才是当真不便呢。”
说到最后,乌月酬眼下的肌肉颤了颤,猛然发力,将荐书生生抢过来攥在了手里。
他攥着书信,语气松弛下来,比最初还要柔软:
“小西……修仙人士寿与天齐,一生所历之事多不胜数。不过是段无用的记忆罢了,何苦这么较真呢?”
周遭围拢来看热闹的人愈发多了。
莱西晃晃满肚子坏水,熄了抢荐书的心思,道:“我似乎曾读过生子之法。书中说,强行以男儿之身催动此术会遭反噬,劫数的凶险程度与母体境界成正比。我如今不记得过往,自然也不确定那书中可写有破局之法……哎,现在不能去天澜宗,保险起见,怕是得委屈你先散尽修为了。”
二人离得近。
莱西清清楚楚地看见乌月酬眼底滑过一丝锋利的凶光。
可这是合欢宗的山门口,经过的修士除去本宗弟子,多的是其他宗门的人。众目睽睽之下,便是乌月酬想动手,也得先掂量掂量。
他慢慢垂下眼。
莱西柔声劝:“我知道你修至今日实属不易……”
不等她开口索要荐书,乌月酬竟伸手点在丹田,强行拉出了一簇乳白色的浓雾。
围观人群里响起低低的感叹声,都说:“这道友应是爱极了这位仙子,为了二人骨肉,竟狠得下心来自废修为。”
莱西定定地瞧着他,倒有些看不明白乌月酬的算盘了。
师姐说,她也不知乌月酬是图她什么。非要说异常,也就是二人相处时,他格外执着于索取一场正式的婚礼。
普通的道侣关系无法满足他。
他要他们登天阶、访无名妙境,魂思相融,自此汇为一体。
师姐明面没说,但话里话外都觉得他有病。
如今莱西也能理解师姐的感受了:
只是为了个仪式,何苦把自己折腾到这个份儿上。
他就这么爱合欢宗的户口?
白雾一缕一缕抽离。
越到后期,雾气越是浓郁,宛如有了生命般竭力挣扎。乌月酬额角滚下两滴汗珠,表情未变,甚至因痛苦而浮起隐约的笑意来:
“你会……与我……成亲的……对吧……”
莱西就一个想法:
有病。
怀着对病人应有的人道主义关怀,莱西虚虚扶了他一把:“早知如此痛苦,我就不该同意你要这个孩子。”
“是我执意要的。只要是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乌月酬趁机偎进莱西颈窝,无限眷恋与深情的目光扬进莱西眼底,看得她打了个冷战。
莱西不假思索地推开他,又在众人谴责的目光中讷讷道:“我失了记忆,还不太习惯与你接触。”
“无妨。”乌月酬笑,冰凉的手指拂过莱西耳廓,像条才从水中捞出来的蜥蜴,每一次触碰都让人无所适从。
又两炷香过去,丹田中的雾气终于剥离了干净。
乌月酬身形晃了晃。
莱西见状,急忙躲得老远。
乌月酬原想倒她怀里,见她蹿得这么快,一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晃悠晃悠几下,不得已,只能自己站稳。
“师姐,帮把手,我们一起扶他上去吧。”莱西动动嘴,召来万恶之源,装模作样地跟在正经情侣后头上了山。
三人才入山门,门外就炸开高高低低的人声,热烈地讨论起了这口痴情舔狗瓜。
没当面议论,还怪礼貌的嘞。
莱西心里一直嘀嘀咕咕,伺候老佛爷似的,和师姐一左一右抬着乌月酬去了自家山头。
正殿牌匾写着“行多露”。
莱西套着人设,肆无忌惮地装起了真失忆,对乌月酬问道:“阿月,你可记得家师是谁?同门又有几位?”
乌月酬以为她在试他,勾唇笑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尊师姓苏,名洛宁。受业弟子应有数千,不过算上你,亲传只有三人。”
莱西:“那我……”
师姐怕她问到乌月酬的知识盲区,急拉着莱西往另一方向去:“你与乌道友不曾成亲,他不便去行多露后山,只能先在前殿偏房里委屈几日了。”
话音落地,旁边便有普通弟子为乌月酬引路。
师姐头也不回地拽走莱西,等到无人处,她甩开手,扬声指斥:
“他让你留下你就留下——莱西,你连拒绝都不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