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昂急促的剑琴合鸣声里,突兀插进来一道女声,生生撕裂了双方的战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替你与一个深爱你的、甚至为你怀了孩子的男人成亲?”
此处是去往合欢宗的必经之路。交战双方是一白衣音修与一黑袍剑修,二人都来寻负心妖女,路见情敌拔刀相见,正是战至酣时。
听得此语,二人都先停手,齐齐侧头向声源处看去。
道路尽头有两个女修。其一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但能瞧出是个雪肤花貌的美人。另一个人肤色如蜜,长相明艳锐利,可惜做起表情时习惯性会有些遮掩,反倒折损了应有的潇洒和英气。
这两个姑娘都穿着合欢宗的制服:抹胸,短裤,腰间坠着仙气飘飘的杂色绸带。
他们偏头时,白皮肤的姑娘已拉着另一位要走,但依然不难分辨出说话的究竟是谁。
肤白的姑娘胸前命灯燃着橙色火苗,而棕色皮肤的姑娘捧一盏蓝紫色灵火。
蓝色在合欢宗,是尚未步入仙途的象征。
是白净姑娘让蜜色皮肤那位替嫁。
“你不必当真与他拜堂,”白净姑娘设下隔音阵,额外叮嘱,“此处人来人往,你声音倒是也小些。”
莱西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打从她在跳水的过程中离奇穿越,她先是听了大半天的情感纠葛,之后,就被纠纷中的女方“委以重任”。女方让她假意与男方定亲,但又不能举行婚礼,要拖延到男方生下孩子才算任务完成。
但问题来了。
她为什么要做这个任务?
白净少女说:“只要你愿意帮我这个忙,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语气听起来没多少商量的意思。莱西反而从中听出了冷淡的傲慢。
莱西立时被激起了逆反心:
开玩笑呢。
她又没有接盘的爱好,谁会乐意帮这种忙啊?
倘若男方是个正常人也就罢了,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女方孕期出轨,盘算着让另一个人接盘男方,哄骗男方生子。
男方也门当户对。吵架前,先把女方出轨对象抓了过来,又当着女方的面把人鲨了。
那“小三”压根儿对男女二人的情感纠葛不知情,本人也是被女方抛弃的一个可怜虫,结果稀里糊涂的就成了恋爱脑的暗鲨对象。
很离谱。
男方的英雄事迹不止这桩。
他杀了“小三”后,女方剖白心迹,声称师父不同意他们二人成亲。而莱西——这位倒霉的小师妹——她从未与人双那个修,师父平日最担忧她的修行。
因此女方提议:
既然师父肯定会支持莱西与合适的道侣相处,不如就让莱西替女方迎娶男方,如此最方便给男方肚子里的娃上户口。
再说,莱西与女方是同门师姐妹,女方大可以打着照顾师妹夫的名义,继续和男方卿卿我我。
如此提议,大脑发育不完全的人都会觉得离谱,男方竟然没怎么犹豫,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他甚至主动提议,要先去合欢宗门口造势,让其他人坚信莱西玩弄了他的身心,以此逼迫莱西就范。
或许也正是因有这么一出,女方才有恃无恐地想逼迫莱西同意。
莱西:“师姐既然知道我从未草草寻人修行,应也知晓,我对婚事只会更加慎重。这毕竟是……我并非不想帮师姐,只是此事对我来说非同寻常……”
师姐没了耐心,手腕一翻,自储物袋中取出本册子递给莱西。
她抓着册子的短边,单手递的东西。指尖抵在册子腹部,柔软的纸张软趴趴地耷拉下脑袋,露出半截封皮:
《……录第一册》。
莱西接过来,慢慢翻阅。
师姐从旁解说:“《玉莲录》第三册记述的都是世家公子与各宗优秀弟子,里面的人物放眼整个上三千都是数一数二的。更难得是他们个个洁身自好,至今不曾有过道侣。你若想,可从中选一位作为补偿,我会去替你说和。”
她说的是第三册,但给的是第一册。
莱西左耳进右耳出,只听个大概,手上依然慢慢翻着。
第三册写的是各宗弟子,第一册写的则是所谓“上三千”叫得出名的人物,记的都是守身如玉的好男人。
莱西一目十行浏览到最后一页,见上头写了行小字。定睛细看,写的是:
女修请见《洗冰录》,某某道君某弟子处有售。
挺好。
合欢宗一视同仁地凝视每个人。
莱西翻回第一页。
师姐仍不知她给错了本册,絮絮叨叨地解说着这上面写的人物都是如何贞高绝俗,有何等松柏之节。只是她提到这些人的语气都称不上仰慕,想来按合欢宗弟子的身份,搞到这些人物,应该不是很难。
可真是悉心准备的补偿。
莱西刻意卷起书页,挡住了封皮上的“第一册”:“师姐虽应诺了我,但我还想斗胆请师姐以日后修行起誓。您知道的,我这样无甚修为的弟子最好拿捏,帮师姐去应对那等歹毒的男人,无异于自己往火坑里跳……”
师姐见她口风松动,态度也温和些:“我知此事不易,故而与他商议时不曾避过你。你自己能想清楚、愿意帮我,实在太好不过。你若是想要个凭证,我今日便以心魔起誓:若莱西答应帮我与乌月酬周旋,莱西如想与自她所选之人修好,我会为她提供力所能及的一切帮助,绝无推脱。如违此誓,立生心魔,修为今生不得寸进。”
话音才落,就见莱西把书前后翻转,印了文字图画的页面正对着她。
莱西指着第一页的人:“我要这个。”
第一页上画了团模糊不清的雾。
师姐皱眉接了书,辨认许久,才想起翻个页,看看背后的说明。
篆书小字整齐地排布在纸页上:
天澜宗,栖云仙君。
御无极而周天下,正心冲虚,六龙承辅。
编写这本册子的修士显然是个颜狗。
其他修士背面都只有一句评词,唯栖云这页额外又写了八个小字来描绘他的长相:
日照金山,朝阳销雪。
这八个字描绘的具体是什么模样,莱西想象不出。但能好看到令人无从下笔画像,又不忍缺漏外貌上的评语,应是在整本书册中都极为出彩的长相。
师姐不是说任她挑选么?
就他了。
不管能不能做成,莱西都不吃亏。
她揣着温和礼貌又乖巧的笑容,见证了师姐表情扭曲的全过程:
谢谢,真的好爽。
有心魔誓在上,师姐必须履行承诺,但:
“莱西,你知道这是谁吗?”
不会回答的问题,莱西就笑,笑着保持沉默。
师姐的诘问推进不下去,哽了半分钟,方才生硬地说:“你不然换一个目标吧。”
莱西无辜眨眼。
师姐见她不接茬,不得已,硬着头皮给出解释:“你平素有关修行的事情了解不多。出于礼貌,称呼平常修士一般都叫‘道君’,唯有修为臻至化境且与上三千有大功德者,方能尊称一声‘仙君’。当世仙君屈指可数,许多都已闭关不出。不是师姐不想帮你,但……做人要讲求实际,小莱。”
“小莱”。
多亲切的称呼。
莱西笑得更甜:“既是仙君,就更好了。若是那魔头意图谋害我,寻常的道君还未必能制得住他呢。况且我翻过了,几位仙君里,独这一位挂在宗门名下。通过宗门入手,应当也是可行的。”
师姐满腹的谆谆教导都被噎了回去。
她酝酿许久,斟酌着提出几个典型失败案例:“某师叔曾借探讨道法的名义夜访栖云山,你知她下场如何么?”
莱西:“常人对合欢宗弟子应当多有戒备,晚间探访本就易叫人误会,不合礼数。若是不成,也在情理之中。”
师姐一哽,又道:“十年一度的论道大会上,某师叔示之以弱,但仙君全程不曾多看她一眼。即便师叔在他脚边摔倒,他也不曾多问过半句。”
莱西点头:“都已迈入修行途中,走路还会摔跤。纵使这是无心之举,换我,也不会想与这等人来往的。”
师姐磨了磨牙,搜肠刮肚,又觅出一则事故:“剑阁有位剑法超群的道君,倾国倾城、德才俱佳。可她请仙君指点剑法之际,仙君……”
莱西支起耳朵。
师姐:“仙君称病离席,回洞府闭关了。”
确实够尴尬的。
热辣大胆型、楚楚可怜型和并肩挚友型都行不通,难怪师姐不想帮她追人了。
但重点是能不能追到吗?
不是呀。
莱西并不在意,随口胡说:“可见上三千的道君都是珍惜羽毛之人。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又说‘女追男隔重纱’,要是围着着纱缠上去,不愁他没有反应。”
师姐:“强扭的瓜不甜。”
莱西亲亲热热地揽过师姐肩膀:“先掰一口咯。师姐也说他称过病,这病应当确有其事,否则也太给同道难堪。那我们是否能……”
师姐大惊:“不可!”
师姐急忙甩开莱西的手:“仙君当年为救他座下弟子,替弟子承载了过半邪气,时常有入魔之虞。你若敢在此事上做文章,引得仙君堕魔、上三千天翻地覆,你我与宗门,便是全天下的罪人!”
莱西记得:“师姐说过,我们若是叫你那魔头猜出你我的计划,天下也免不了大乱一场。”
师姐:?
莱西兴致勃勃:“二位如能乱到一处去,以毒攻毒,不是好事一桩吗?”
师姐:???
师姐忍无可忍:“少胡言乱语!”
莱西笑眯眯地指指自己的命灯:
“心魔誓。——我就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