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辽东不可虑

韩昊的父亲是辽西右屯卫,卫指挥使司同知韩彬,所以在京城里,他家里的仆人,是辽东来的老军户。

老仆从外面回来告知,去了陈三爷家中,他家里人告知陈三爷不在家出了远门,已经出门两月余了。

陈德言竟然不在京城,而且已经离开了两月余。

算了算日子,也就是说两月前在京城外见面后,没多久他就出门了。

这事情不简单。

本来还想招来陈德言,问问他的大哥唐清安的意思,韩昊内心很快就升起了怀疑。

“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老仆摇了摇头。

韩昊安静了下来。

见少爷没有话问自己,老仆遂出门去做活了。

韩昊默默的靠在椅子上,盯着书台上的一套精美的“房四宝”。

还有笔筒、笔架、墨床、墨盒、臂搁、笔洗、书镇、水丞、水勺、砚滴、砚匣、印泥、印盒、裁刀、图章、卷筒。

这是唐清安花了重金,专门派人去金陵购回,特意转送给自己的。

陈德言是唐清安在京城的奔走,在唐清安写这封奏疏之前,一定会和陈德言协商,确认京城的局势。

而陈德言竟然两月前就离开了京城,那么唐清安这封奏疏,是很久就有了准备的。

韩昊下意识的从盒子里,掏出了一张宣纸。

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陈德言会去了哪里呢?

陕西。

澄城是一个十分贫穷的县,境内大部分都是山谷。

陈德言跺了跺脚下的土地,一脸的感叹。

这么贫瘠的地力,亩产本就低下,还要承受这么高的税赋,难怪人都跑了。

跟着陈德言身后的几名汉子,不可思议的看着大片没人耕种的土地。

更令人错愕的是,遍地的流民。

“这”

所有人都无言。

“十几年前,还有来自朝邑、郃阳、蒲坂等邻近县份的农民开荒佃种。

辽东乱起以后,由于连年加征税赋,百姓们被朝廷压榨越来越重,又连年天灾,户口凋敝更甚。”

一名英武的年轻人,笑着向众人解释道。

陈德言看向这名落魄的世家子弟,不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素性爽侠,不拘细事,练得一身好枪剑。

他在这人身上看到了二哥的影子。

不过二哥可没此人的一表人才。

“全陕地多硗确,民鲜经营。

慨自边疆多事,征兵征饷,闾阎十室九空。更遇连年凶荒,灾以继灾,至今岁而酷烈异常也。

臣自凤汉兴安巡历延庆、平凉以抵西安,但见五月不雨,以至于秋,三伏亢旱,禾苗尽枯,赤野青草断烟,百姓流离,络绎载道。

每一经过处所,灾民数百成群,拥道告赈。

近且延安之宜、雒等处,西安之韩城等属,报有结连回罗,张旗鸣金,动以百计。白昼摽掠,弱血强食。

盖饥迫无聊,铤而走险。

与其忍饿待毙,不若抢掠苟活之为愈也。”

户部的张云承,去年核粮陕西,今年归京,交差后按照惯写了一封勘递交阁台,束之高阁。

因为这是老生常谈,经常有官员向朝廷奏议陕西之事,希望朝廷重视。

朝廷如何重视呢,辽东要不要了。

这事没有办法解决的。

除非辽东事平。

而想要辽东事平,那就更不能轻动大哥。

陈德言原来是不以为意的。

不过他还是把此人的勘和京城邸报,以及收集的各官员的上疏事宜,都抄送了一份,打包发给了金州。

很快,大哥把此人的勘单独派回了给自己,让自己去陕西看一看。

遵从大哥的命令,陈德言来了陕西。

所见所闻令他恐惧。

这哪里还是人间。

赤地千里,野狗吃人,易子相食

“陕西巡抚,各地知府都不管么?”

陈德言纳闷的问道。

柳湘莲听到陈德言的疑问,嘴角一撇,话里对官府一脸的轻视。

“六七年前,援辽东的陕西兵从辽东逃回,不敢归伍,因而聚集抢掠乡野,渐渐蔓延开了。

而此地大旱五年,颗粒无收,加上朝廷税重,诞生的饥民不可计数,多半从贼。

兵民都变成了贼,陕西官员用什么去管?想要解决此难题,只有一个办法。”

柳湘莲自信的笑道。

陈德言点点头。

他知道柳湘莲的意思,那就是朝廷免去陕西之税,并组织物资调来陕西抗旱救灾。

他久在京城,知道朝廷是办不到此事的。

所以。

陈德言明白了大哥为何说国内正在酝酿大势。

此等局面,只要有人忘乎生死,振臂一呼,必定响应者众,连城一片,糜烂陕西。

现在还都是小贼。

“六七年前,流民们劫掠乡村,更多的是向村寨乃至大户们强迫乞讨,不敢乱杀人命,害怕官府。

三年前,一伙流贼突至霍州南关,报复杀乡绅。

到了去年,已经有了几伙聚众上千人的流民,应该说是流寇了,开始袭扰地方。”

听到柳湘莲畅畅而谈,陈德言默默的观察着他。

他对陕西流寇这般的清楚,那会和那一伙人有牵扯呢?

此人胆子真的是极大。

“三爷,现在陕西的流寇们都在观望,都在等待,等待第一个出头的人。”

柳湘莲笑道。

“等来等去,就怕最后等了一场空。”

陈德言也笑道。

“是啊,谁能想到,金州的唐将军,万里之遥,竟然看到这里的局势,令人惊叹啊。”

柳湘莲答非所问,把话题牵扯到了唐清安。

这话里音指向了将军意图不轨,陈德言身后的几人,纷纷抬起头看向柳湘莲,悄悄的围住了他。

柳湘莲脸色不变,神情自傲。

他从小习练武艺,不管是在京城,还是来陕西各处走动,从来没有敌手。

眼前来自辽东的军汉,精悍是精悍,但是论起武艺,并不放在柳湘莲心上。

陈德言笑着摇了摇头。

“柳兄误会将军了,将军最爱百姓,所以才会关注此事。”

随着陈德言的话语,几人悄悄的退开。

听到陈德言的话,柳湘莲不以为意。

他虽然不知道金州唐将军的主意,为何会打探陕西的形势,但是他知道金州将军必定有深意。

他的好朋友冯紫英去了金州,所以勾起了他的一些心事,因此主动靠近陈德言。

话里透露了一番对陕西的了解,此人果然就约了自己来陕西看一看。

到底是信心十足,还是心里没有防备呢。

柳湘莲拿不准主意。

不管如何。

金州将军视线之长,的确令柳湘莲极为佩服。

此人的心机之宽,绝对不会是普通的一镇总兵。

两个月后,当柳湘莲回到京城,听人谈起金州总兵上疏之事,一下子就恍然了。

此人派陈德言去陕西,原来是打了这个主意。

对于圣人之争,柳湘莲虽然家世衰落,但还是和京城里的勋贵子弟有来往。

所以他是知晓皇宫里的一些消息。

对照金州总兵的举动,那么此人就是认为朝廷哪怕圣人掌权后,也不会有余力去管他。

“好厉害的人。”

“什么好厉害?”

一众勋贵子弟正在畅谈喝酒,坐在柳湘莲身侧的贾宝玉,听到他突然说的话,一脸的错愕。

“没什么,就是觉得金州唐总兵很厉害。”

“这不是废话么,除了他,还有谁打败过蛮族?”

宝玉听到柳湘莲提起唐清安,他不想谈起此人。

而桌子上,其余的勋贵子弟却放肆的笑道。

“辽东不可虑。”

忠顺王说道。

虽然对唐清安有极大的不满,特别是针对山西商人的举动,在忠顺王看来极为“多管闲事”。

就算金州参与人参贸易,也不必如此大乱市场价格。

虽然内心颇多的不满,他还是如此劝慰了皇帝。

忠顺王,大学士刘一儒,忠靖侯史鼎,从河南巡视回来,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吴华。

在廊坊里,与皇帝商议诸事。

辽东很重要,但是如今又不重要。

随着贵妃被老太妃以伺候之名召到身边的时候,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暗斗,悄然发生了转变。

刘一儒看来还有转机,忠顺王看来已经到了剑拔弩张之境。

盘算着双方手里的力量,他一脸的颓废。

京营节度使之位,虽然还没有落实,但是神武将军冯唐开始管理京营。

忠顺王转而拉拢京营游击谢鲸,以及五城兵马司裘良。

这两位都和贾府关系不错。

可是贾府至今没有表态,到底支持谁。

现在自己一方落入弱势,贾府不表态,在忠顺王看来,就是支持太上皇。

不过现在还不能得罪贾府,毕竟没表态比表态要强。

所以现在不到问罪金州总兵之时。

皇帝被金州总兵的狂傲之态激怒,正想要斥责,听到叔叔的话,沉静了下来。

“唐总兵到底是不是居心叵测之人?”

良久,皇帝突然向史鼎问道。

史鼎听到皇帝问他,内心了然,也看透了自己的处境。

皇上心底里,仍然还认为他和贾府有联系。

也就是说,他多年来的努力,洗清史府和贾府的关系,远远没有成功。

原先举荐大哥去辽东担任辽东经略,是为了获得军权,这是皇上乐意的。

大哥史鼐虽然明哲保身,没有为金州总兵唐清安直接说过话。

但是朝廷不是傻子,金州总兵在东海营还是百户时,是史鼐支持其出海的。

唐清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史鼎真不清楚。

根据唐清安的奏报,去年的时候,金州,镇江,长白山东岸,有辽民五十万。

史鼎和忠顺王等人谈论了一番,认为肯定不止五十万。

今年年初,金州方面,汇报有七十万,然后就没有汇报了。

京城里传过了百万。

五十万和一百万,两个数字看上去只是翻了一番,但是意义却大为不同。

五十万,可以说是一个极大的节度府。

孤悬海外,面对强敌,稳定辽东的局势,需要朝廷的支援。

哪怕唐清安现在只是一名总兵,但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节度使了,迟早的事情。

但是一百万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