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潆日落西山时才慢慢悠悠地回了住处。
刚提着东西迈过栅栏门,就见裴少虞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远处发呆。
她嘭一声将手中提的几只野物扔到地上,扬起一阵细微尘土的同时,也惊到了裴少虞。
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到地上几只野兔野鸡还有山貂狐狸,忍不住轻愣。
“饿了,你看着收拾。”
祝潆没理会他眼眸中的异样,直接将手中的二斤猪肉也扔给他。
随后便不管不顾的越过他进了屋子。
裴少虞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目光又重新落到地上的野物上。他走近查看了下,所有野物都是被一招毙命,动作精准又迅猛,伤口处连丝杂血都没有。
狠辣又果决。
他目光渐渐发深,盯着地上的野物久久没有动作。
看来某人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也根本不在乎他会不会发现异常。
裴少虞收起眼底的思绪,提起地上几只野物进了厨房。
今晚桌上全是肉菜,辣炒肉片,辣子兔丁,烤山鸡,烤狐狸肉和山貂肉。
祝潆拿起筷子浅尝了一口,兔丁又麻又辣,十分过瘾。
比她下馆子吃的都带劲。
“小鬼,去把我院子里那坛埋在李子树下的酒挖出来。”
她心血来潮,毫不客气的指挥着裴少虞点了点位置。
裴少虞动作也挺麻利,立马走了出去,三两下就在树下刨出一坛酒。
祝潆拿出两只碗,裴少虞立马打开酒塞倒满。
清冽带着果子香的美酒瞬间扑鼻而来,只是轻轻嗅两下便让人有些醉了。
“坐下,陪我一起喝。”
祝潆端起碗便饮了下去,清澈的酒液沿着下颌滑落进衣襟中,带出几分不羁。
裴少虞浅浅喝了一小口,涌入口腔的酒水甘甜可口没有一点辛辣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又低头喝了两口。
两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肉。
祝潆冷不丁的开口:“今天我在山里遇到一群武林中人,似乎是找你的。”
裴少虞闻言,手中动作一顿,“前辈没受伤吧?”
“几只小老鼠而已,不如我替你收拾掉?”
祝潆唇角勾起笑容,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恶劣。
裴少虞却没应承,“多谢前辈。不必管他们,找不到人他们自会回去。若是前辈在这里出手,怕是会打草惊蛇,以后都不能安生。”
“你和裴家有仇?”祝潆直接指明,问了出来。黛眉轻挑,“他们可都是名门正派,难道你是魔教中人?”
“是又如何?”裴少虞声音霎时变得有些冷,语气讥讽:“什么名门正派,不过是一群虚伪龌龊的伪君子。五大世家和四大门派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每一个人都该死!
裴少虞似乎陷入某种偏执中,双眸中渐渐染上一层血色,看起来有些魔魅。
“小小年纪怎么戾气这么大?”
祝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手点上他的百会穴,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她支着下巴看着少年,美眸中似乎有几分醉意,漫不经心的说道:“谁让你不痛快杀了便是。”
丝毫没有作为长者开导小辈的自觉。甚至还火上浇油撺掇对方杀人。
裴少虞听到她这话后反倒平静了下来,看着祝潆说了一句:“前辈,您看起来倒是比我更像魔教中人。”
“是吗?”祝潆双手搭在桌上,下巴抵在上面,看起来慵懒至极,“魔教那群人总喜欢搞的自己不人不鬼的,我可不喜欢。”
裴少虞想了想他在域外碰到的那些人的模样,又看了看祝潆明艳的模样。
暗自点了点头,祝潆确实不适合。
他见祝潆半拢着眼皮,似醉非醉的模样,眼眸动了动,试探了一句:“前辈,您到底是什么人?”
祝潆朝上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微凉:“小鬼,我还没醉。”
“咳,我去洗碗。”裴少虞难得窘迫的咳嗽两声,随后起身收拾了下桌上的碗筷,去了厨房。
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样子。
翌日,吃过早饭,祝潆依旧为裴少虞准备了药浴。并没有因为对方为她做饭就放弃试药的打算。
甚至药量比昨日还多加了一倍。
裴少虞今日的反应比昨日更剧烈,结束时整个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只是依旧忍着没有叫出一声。
祝潆佩服这小鬼的毅力。旁人可能会因此同情对方手下留情。但祝潆不同,她甚至一日一日的增加药量,就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可以说,裴少虞这小鬼挑起了她久违的好胜心。
她在心里暗自认定这是一场比斗,如果这小鬼能在她手下侥幸坚持下来的话,她倒是也可以大发慈悲的放过他。
裴少虞也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甚至好几次都生出咬舌自尽的念头,痛苦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折磨着他的心神。
每一日每一日的磨磋着他的意志。
即便以前故意吞下毒药的时候,也没有此刻来的痛苦。
他甚至想求祝潆不要再折磨他,还不如干脆利落一刀结束了他的命痛快。
裴少虞在这一天又一天的折磨中,已经觉察出不对劲来。对方说是为他治伤,实则更像是拿他来试药。
也许对方根本不是什么药谷中人,更可能是个藏在这里的毒医。
“小鬼,今天是最后一次,就让我看看你能不能熬过来吧。”
祝潆眼底挂着点点疯狂的兴奋,为这场已经持续整整一个月的比斗终将迎来结局而感到激动。
坐在浴桶中的少年面容苍白如纸,身体单薄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一样。
他眼底倒是意外的平和。
终于要结束了吗?
裴少虞以为自己心底会有怨有恨,倒是没想到此刻会如此平静。
除了年少时光,和祝潆待的这一个月是他最轻松安宁的时刻,没有复仇没有追杀,也没有刀光剑影光怪陆离的急迫。
他的心底只余还没有大仇得报的遗憾和愧疚。
“开始吧,前辈。”
裴少虞靠在浴桶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爹…娘…孩儿不孝,怕是要来找你们了。
熟悉的灼烧感席卷而来,比之以往都要迅猛刚烈,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融化一样。
裴少虞双手紧握,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一波又一波强烈的灼痛啃噬着他的血肉,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他忍不住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液。
在最后的时刻终究没有忍住,放声痛吼了一声,意识随即陷入黑暗中。
黑暗似无止境一般裹挟着裴少虞,让他无法挣脱。
拽着他一路下坠再下坠,像是要将他拖进无底深渊一般。
他这是死了吗?
裴少虞在心底想着。
“喂,小鬼!”
突然,一道清悦的声音像一束光穿透黑暗将他拽了上来。
裴少虞猛的睁开双眼,刺眼的日光照在他的眼睛上,让他下意识眯了眯。
他双眼茫然,一时分不清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小鬼,你倒是命大,没想到还真让你挺过来了。”
祝潆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臭臭的,看起来不太高兴。
她倒是没想到这小鬼竟然挺过来了。身体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毒不仅阴差阳错的让她以毒攻毒的法子给弄没了。
甚至连身体里那些因为急功近利练功留下的暗伤也被淬炼完了。
这小鬼现在身体可以说倍儿棒,连功力都增长了一倍。
祝潆越想越觉得生气。
“啧,我当初就应该动手杀了你。”
“前辈…”裴少虞脑子还没清醒过来,看着祝潆双眼迷茫,“我还活着?”
“你都躺了两天一夜了,快起来给我做饭。”
算了,她又不是玩不起。祝潆撇撇嘴极力安慰着自己。
她转身离开了屋子,也不管人是不是刚醒虚弱不虚弱,就一声令下的让人给她做饭。
裴少虞盯着床顶看了一会儿,宕机的大脑总算慢慢运转。
他撑着双臂缓缓坐起身,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牵引的他胸口处的伤又疼了起来。
裴少虞下意识伸手捂住胸口,黏腻的触感染上手掌,似乎伤口又裂开了。
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看到掌中鲜红色的血液时却猛的顿住。
他的毒…解了?
裴少虞脸上没有预期的高兴,甚至还有些阴沉起来。
怎么就解开了?难道她真的在帮他治伤?
他立马探了探自己的脉搏,这才发现他体内的毒不仅解了,连残留的暗伤也没了,甚至连功力都增长了一倍。
裴少虞楞楞的坐在床上,眼中又蒙上一层茫然。
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喂,小鬼,快点滚出来做饭!”
门外,祝潆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开始暴躁。
裴少虞连忙收起纷杂的思绪,立马掀开被子下了床。
祝潆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吃到裴少虞做的饭,如今再次尝到,心中的怒火倒是少了几分。
“赶紧锻炼好你的身体,炒的两盘菜够谁吃?”
嘴上虽这么嫌弃着,手中的筷子却不停。
裴少虞坐在她的对面一直看着她。
他现在的身体虽然大好,但也是实打实的虚弱。毕竟被药浴折磨了一个月,还能阴差阳错的活过来已经不易。
裴少虞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会的,前辈。”
他也不喜欢现在这种虚弱的状态,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你的剑。”
祝潆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扔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裴少虞本以为它已经丢了,没想到被祝潆收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剑鞘,目露感激:“多谢前辈帮我收着。”
祝潆没有吭声,并不在意。
裴少虞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肉放到了她碗中。
见她看来,笑着说道:“这肥肉我炒的很干,不腻,就着米饭刚好。前辈尝尝?”
他早就发现祝潆每次夹菜的时候都有意避开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