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府。
深夜。
大地仿佛已恢复平静。
夜幕中有个人幽然走过。
月光照亮街巷一角,灰暗、阴冷。
方平站在那里,仿佛站了很久很久。
他在等人。
夜幕中急速飞行的那人借着月光,看清了方平的脸,瞳孔骤缩。
月亮已偏低,阴沉沉地挂在天边。
天上更阴沉,街巷内的土墙上长满青苔。
一个鞭炮般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方平很熟悉。
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甚是美丽。
数个身影从黑暗中掠出,如同猫头鹰般挂在了屋檐上。
“真没想到,你们追到了这里。”方平不紧不慢说出这句话,仿佛不知道他的周围强敌环伺。
“方平,死到临头,还敢装腔作势!”
方平轻笑一声:“看看你们,甘愿做滇王的走狗,可怜、可悲,真是让人恶心。”
方平抬头看着月亮,完全忽视了眼前的黑影,也忽略了屋檐上的人,好像一眼都不愿意多看他们。
但偏偏这些黑影要找他的麻烦:“方平,交出书信,跟我们回王府。”
方平沉默。
“我说得已经很客气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快死了。”
“快交出书信!”
冷风依旧在吹,月光依旧寒冷,但却冷不过挂在屋檐上的几人冷冰冰的双眸。
忽然间,只听到四面八方似乎传来一阵哭泣声。
方平脸色依旧平静:“如果我说不呢?”
那几个黑衣人亮出了手中的兵器。
“那就只能取你人头回去,向王爷复命了!”
突然,周围狂风大作,哭泣声忽远忽近,如同是从暗夜里的鬼魂口中发出,来向人索命。
那几个黑衣人被这阵狂风吹得睁不开眼。
屋檐上瓦砾横飞,逼得他们闭着眼跳了下来。
狂风来无影,去无踪。
待到这阵狂风过去,黑衣人睁开眼,发现方平竟然已经如同狂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先方平站的位置上只有一滩鲜红的血迹,连一个脚印也没有。
“该死的,他重伤在身,跑不远的。快追!”
这几个黑衣人轻功了得,可以凌空飞行,显然是达到了脱凡三境。
方平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可他浑然不觉,飞快地穿梭在小巷之中。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书信。
这是他要送给巡天司指挥同知张禄山张大人的书信。
这封信是他的同僚,巡天司千户官韩庆亲笔所书,其中包括了滇王包含谋反在内的十六条罪状,以及相应的证据。
方平紧紧攥着三页书信,仿佛能够听到死神在对他呼唤。
这封书信已经带走了巡天司近百人的性命。
滇王封锁南宁府,他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
可他也离死不远了。
从南宁府逃到江陵府,他已横跨了半个黎国。
他本想着将书信直接送往金陵,面禀圣上。
可是,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金陵了。
因为他受了很重的伤。
滇王派出追杀他的人实力强劲。若不是他机敏过人,多次巧妙摆脱追杀,他早就死在那些黑衣人的刀下了。
凉风拂面,方平强压着脑海中因为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朝着江陵府衙的方向奔去。
他在逃亡途中打探到,巡天司指挥同知张大人与刑部一众官员来到了江陵,听说是来调查什么大案。
方平对于张大人来调查什么案子没兴趣。
但他知道,只要见了张大人,将韩千户写下的书信交给他,自己就可以安心赴死了。
张大人一定会将滇王谋反的消息带回金陵的。
因为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张大人。
江陵府衙。
府衙内歌舞升平,张禄山坐在主位,刑部左侍郎带着刑部郎中,员外郎陪在一旁。
江陵府的通判,同知,还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官员跪在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
让人觉得惊奇的是,堂堂从二品巡天司指挥同知张大人莅临江陵府衙,江陵府的知府竟然不在。
张禄山抿了口酒,随意地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那些歌舞乐妓施了一礼,纷纷退出了府衙。
江陵府的通判和同知身子微微发抖,将头埋得更低了。其余的官员则更是不堪,有些呼吸急促,仿佛担心自己下一秒就会大祸临头。
张禄山呵呵一笑:“跪在那里坐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只要没有和苏知府的案子牵连,你们平日里做的那些肮脏事,本官不会追究,也不想追究。”
江陵府的通判连连磕头:“谢大人宽宏。”
其余几个官员也和江陵府通判一样磕了几个人,连声感谢。
“那我等就不打扰大人雅兴了。”江陵府通判擦了擦额头的汗,打算告退。
张禄山轻轻一点头,继续喝着酒。
“张大人——”
远处突然有人高喊,声音不是很响,但是带着凄厉和急切,传到了张禄山的耳里。
张禄山脸色微变,重重将酒杯在桌上一磕,整个人如同鬼魅般飞出门外。
他眨眼间就站上房顶,看到远处满身是血的方平朝着江陵府衙奔来,后面还有十余个黑衣人穷追不舍。
张禄山已经是半步不染境的修为,精神力无比强大,一瞬间就看清了方平的脸。
他知道方平。作为巡天司的指挥同知,所有的千户官都是他选定,然后上报指挥使的。方平是巡天司放在滇王封地的两个千户之一,他记得清清楚楚。
方平怎么会到江陵府来了,而且还在被人追杀?
他来不及多想,身子已经再次消失,一声暴喝如同炸雷般在寂静的夏夜中响起:
“住手——”
方平的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的意识早已模糊,完全是凭借着意志力在朝着江陵府衙逃去。
那几个黑衣人看到张禄山的身影正朝自己这边急速飞来,心中一横,手中的弯刀全力朝着方平砍去,十余个道术一起打出,想要将方平撕得粉碎。
“大胆!”
张禄山见这些黑衣人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是要将已经跌倒在地方平置于死地,心中怒起。
“水生——”
他的手中疯狂涌出不染境的灵力,那几个黑衣人虽然距离他还有十余丈远,但是他只是一步跨出,就来到了那些黑衣人的身边。
方平浑身被张禄山的水属性灵力包裹住,那些弯刀和道术落在了张禄山的水属性灵力上,一下子就被腐蚀干净,竟然凭空消失了。
黑衣人大骇,为首一人惊呼:“不染境?”
其余一人身形爆退,急道:“快走,他就是巡天司的指挥同知张禄山。”
张禄山看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方平,怒火中烧。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走?全部化成人干吧。”
他手中灵力涌动,那十余个黑衣人瞬间动弹不得。
“这,这是什么道术?”
这些黑衣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干瘪,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方平在张禄山的水属性灵力帮助下微微恢复了意识,艰难地睁开眼睛道:“张大人,留他们一命,他们可能知道滇王的消息。“
方平将那些黑衣人束缚在半空中,蹲下来问方平:“什么消息?滇王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平想要抬起颤抖的双手,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他挣扎了记下,最终无奈放弃,松开了紧握的右拳。
三张被折叠一个小方块的信纸掉了出来。
张禄山没有去管信纸,而是检查着方平的伤势。
在他用手掀开方平的上衣时,哪怕是见惯了邢狱里血腥手段的他也呆住了:
方平的左胸处有一个洞,暗红色和鲜红色的鲜血混在一起,大量地向外流着。
透过这个洞,张禄山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方平正在跳动的心脏。
只是那颗心脏已经跳得越来越慢了。
怪不得方平没有将书信贴在胸口处。
张禄山的神色复杂,叹了口气,捡起了方平右手中调出的三页信纸。
看到第一页信纸,他的脸色就已经大变。直到看完三页信纸,张禄山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滇王谋反,要求将包括南宁在内的四府两郡切割,自立为滇国?
“方平,方平!”张禄山放在书信,这才注意到方平的双眸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神采。
方平死了,死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一丝笑。
张禄山探了下方平的鼻息,将方平的眼睛合上,叹道:“方平,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回京之后,我会向陛下禀报你的功劳的。不仅仅是你,还有在南宁府死去的近百位巡天司同僚,你们的家人会替你们享受一世荣华富贵,安心地去吧。”
他的心中没有悲伤。自从踏入巡天司后,下到小旗和总旗,上到指挥使,每一个人都有着随时牺牲的准备。
他们是黎国皇室最忠诚的猎犬,一条猎犬死了,会有新的猎犬接替。
刑部和江陵府的官员都追了出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千户官方平,问道:“张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张禄山扬了扬手中的信纸:“滇王已经控制了腾冲,建昌,会川,南宁四府,秀山,石城两郡,还有整个西南夷,意图称帝,国号滇。”
“什么?”刑部左侍郎大吃一惊。
张禄山道:“我要火速回京,将此事禀报圣上。”
【作者题外话】: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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