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谢学凡习惯睡到午时才起,但自从谢思梦回府后,他就被逼得在辰时起。如若不起,几个谢思梦的丫鬟也会把他叫醒。
咚咚咚——
伴随着敲门声,一个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公子,小姐请你过去食饭。”
谢学凡打了个哈欠,推门而出。他看着院落中枝叶随着微风微微摇晃,阳光洒落,一幅宜人景象。待得脑海中稍稍清醒了些,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向院落中的另一间屋子。
远远的,他便闻到了香气,他敲了敲门,谢思梦清凉的声音从里面响起:“进来。”
桌子上,几个丫鬟已经将早餐摆好。
两碗白粥,一碟小菜。
谢学凡在谢思梦对面坐下,看着桌上的饭菜,愣了一愣,看向谢思梦道:“姐姐,我们谢府是穷的开不了锅了吗?怎么今天就吃这么一点?”
谢思梦白了他一眼,指了指属于谢学凡的那碗白粥:“吃饭。”
谢学凡无奈,喝了一口粥,又吃了几口小菜。
谢思梦问道:“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吃什么,都会由我来定。”
谢学凡正在喝粥,听到这话,差点呛住。他重重咳嗽了几声,几粒米饭喷在了桌上。他抬头看到谢思梦眉头一皱,赶忙擦掉桌上的米粒,又摸了把嘴,苦笑道:“姐姐,你不会让我三餐都喝白粥,吃腌菜吧?”
谢思梦哼了一声:“是又如何?你知道我为何要这样做吗?”
谢学凡茫然地摇了摇头。难道谢府破产了?不会吧,就凭借着谢铮朝廷从二品枢密副使的身份,每个月的俸禄就足够全府上下任意挥霍了,更别说二品军侯带来的爵位俸禄。
谢思梦解释道:“修行先修心,修行者要能随时斩断所有的欲望,才能灵台清明。若是杂念太多,便一生都不会有任何成就。不论是在飘渺峰,还是在国子监,师长都会教导,一定要清心寡欲。我是在指引你进入修行之路,一切先从断掉口舌之欲开始。”
谢学凡面色一苦:“不会吧,姐姐,我看大哥和父亲平时也是大鱼大~肉。大哥昨天还和我一起吃山珍海味呢。”
谢思梦起身在谢学凡头上敲了一下:“那是因为他们已经踏入修行正轨,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不会像你一样喝个白粥就摆张臭脸。哼,我吃好了。小翠,你监督小公子把白粥喝完。”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房间,只剩谢学凡在丫鬟小翠的注视下,愁眉苦脸地夹着腌菜。
哎,看来好日子到头了啊。
回到屋中,谢学凡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来密室。”
他从书柜上拿出六本书。床底传来机械运转的咔哒声,两块木板打开,显现出一个密道入口。
谢学凡走入昏暗的密道,两边顿时起了火光,六七盏蜡烛被同时点燃。
曹国师的身影和往常一样,从虚空中显现。
曹国师呵呵一笑:“见过七殿下。”
谢学凡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在石凳上坐下:“怎么,曹国师也想请我喝白粥?”
曹国师笑着摇了摇头:“殿下,其实她说的不错。修行之人,要达到空明的境界,必须摒除一些不必要的欲望。”
他在石凳上坐下,正色道:“殿下即将进入国子监,应该有所准备。虽说人体到十六岁才算发育完全,提早修行并无益处,但不少王公贵族都会让家中子弟自八岁起强身健体,每日用药浴来洗经伐髓。殿下如果以现在的状态进入国子监,只怕会与同龄人有些差距。”
谢学凡神色一紧:“我的身体国师清楚,就连普通人都不一定比得上。这该如何是好?”
国师呵呵一笑:“殿下莫急。今日让殿下来密室,就是为了替殿下筑下修行的根基。殿下可知我中州国与黎国在修行之路上有何不同?”
谢学凡思索了片刻,答道:“我中州国信奉佛教,修习的多是佛法。中州国信封道家,修习的是道法。这两者自然是天壤之别。”
曹国师点了点头:“殿下说的不错。不过,这世间修行之路千千万万,却是殊途同归。今日臣便传授殿下中州国最顶尖的法门与神通,望殿下用心铭记。”
谢学凡点了点头,道:“我会用心的。”
曹国师的神色复杂,一双锐利的双眼突然盯着谢学凡:“殿下,您真的下定决心修行了吗?记得在第一次与您密室相见的时候,臣便告诉殿下,殿下只需在一切准备妥当后,高举旗帜便可,其他什么都不需要操心,臣会安排妥当的。”
昏暗的灯光下,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烛影随着谢学凡的思绪摇晃着。谢学凡低下了头。
半晌,他轻声道:“自我记事起,中州国便已经灰飞烟灭。我在谢府长大,名字是黎国皇上御赐的,我也一直视谢铮为我亲父,家中大哥二姐对我宠爱有加。我本该如你所说,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富家子弟。但是杀父之仇,灭族之恨,岂是说不操心就不操心的。国师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
曹国师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他从石凳上站起,走到谢学凡的面前,身体微微颤抖着跪下,叩首道:“先皇在天有灵,定会倍感欣慰。老臣,定当尽力辅佐殿下,重登大宝。”
谢学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曹国师从地上扶起。
他真的不在意皇位。
这个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在意至尊之位的。相比当皇上,他更愿意当一个闲散的富家翁,每天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但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大部分人都背负着自己的使命,被世俗的洪流推着走,错过一个又一个本该拐弯的路口。
更何况是他呢?他是中州国的七皇子。
他的体内留着中州国最后的血脉,他的肩上扛着一整个中州国,虽然虚幻,但总是能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有时候他真的想忘掉这一切,安心当他的谢府小公子。
但是着一切又岂是说忘就能忘的呢?
所以他不能退。他说出了这个曹国师最想听到的答案。
他和曹国师的内心都能得到安慰。
曹国师让谢学凡在地上坐下,“此法门叫做大般若心经,是最上乘的佛门心法,你跟着我一起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谢学凡双膝盘坐,双手合十,嘴中重复着曹国师念出的经文。他的头上竟然汗如雨下,朦胧间还有金色的光晕。
原来是曹国师在为谢学凡洗经伐髓。
曹国师的双手抵在谢学凡的背后,浑厚的灵力通过手掌温和地进入谢学凡体内,配合着经文在谢学凡体内游走,疏通着经脉,骨髓。
随着经文一遍遍地被念响,谢学凡的汗水也越来越多,整个衣裳都被打湿。汗液发黑,显然是混合了体内的杂质一起被排出。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娑婆诃”
念完最后一遍经文,曹国师缓缓松开抵在谢学凡背后的手掌,整个手掌已经被从谢学凡体内排出的杂质染黑。
谢学凡依旧双眼微闭,如同睡着了一般。
曹国师仿佛早就料到他不会醒,默默退到了一旁,双眼紧紧注视着谢学凡打坐的身影,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