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贞吉都没反应过来,张雨就递过来一张纸。赵贞吉一愣之下,只好拿起来细看,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上面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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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筹江南变法以复归圣人之道,上体太子圣心,下察江南四省实情,臣等议定,以宗法为织造之纲目,以行团为百业之监督,以变法校尉为推行之牙门,其策:
一曰:自古三长之制,足以安乡邑百事,故太祖明诰县令无事不得下乡扰民;今以乡邑耄老、缙绅统合一乡之织造,上合祖制,下顺民情,宜也;
二曰:凡商贾细贩,每有奸尻,虽畅通百物,而不免物贱伤农之弊,故有宋以行团齐之,使商贾之不肖者自汰也,而官府平准、税赋诸策,皆实赖之。今变法以兴百业,舍此良策而何为?今正各行团之名,使为官府之良佐;
三曰:变法必有校尉以行令,秦孝公以来之正道也。今江南倭患剪,而匪情仍炽,四乡刁恶之民往往倚之抗法,致使变法之益不得急就,长此以往,变法圣道大业岂能尽善?故即日起,以布政使万采统筹义勇,旬日之内,务使省府县皆有变法校尉衙门;
四曰:家丁部曲,古已有之,皆以自愿合意而成。夫见贤思齐,古有明训,使民有所景从也。昔有子车氏三英,自殉于秦穆公,诗书美之;又有委质为臣仆而名高后世者,如子路之委质孔门,岂曰不美?故今明告四民,准委质典身,以复归旧习;
五曰:大兴书院,严禁左道。往者国家多事,妖言乱政者频出,四省书院遭禁百余,今皆复之,并禁阳明左道之学,一切书院私塾皆不可传习。”
赵贞吉哪里会看不出来?
这尼玛已经是反过来了!
人心必然大乱啊!更狠的是,这家伙还要搞变法校尉,那不就是他们此前痛骂的商鞅秦法吗?他们去年满世界的追着骂,但轮到他们就成了香馍馍?
须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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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变法校尉是非常可怕的,商鞅当时推行不动,就用八百校尉暴力推行,严刑拷打,羞辱备至,后世贬低商鞅,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去年严党攻击朱墨,也是说他用义勇当变法校尉,这才掀起了兼天波浪。但这时,轮到他们来变法,变法校尉就成了秦孝公以来的正道?
还有家丁部曲,虽说朱墨做得有点急躁,可士林公论,还是极为推崇的。赵贞吉无论是在江苏还是在京城,每次听到大家议论,都认为朱墨废奴实在是大大的善政仁政。因为这里有一个关节:太祖本来是废奴的,但永乐朝为了惩罚那些建文党羽,就把他们的家眷充作教坊司为隶籍,这才开了蓄奴的先河;且大明朝朋党之争激烈,失败者家眷往往会被充作教坊司为奴,羞辱悲惨至极。朱墨废奴,下一步就可以废了教坊司隶籍,对大家都有天大的好处。但此时,张雨却大笔一挥,又给恢复了……
至于乡长耄老统合织造,无非就是方便卖给大作坊,行团管制百业,无非也就是灭了那些小的,让大商巨贾独占其利……这些嘛,他赵贞吉认为是对的,徐阶他们也不反对,就算太子也是无所谓的,关键是税赋要收得上来,而这些行团包税之后,暴力摊派,税收是绝无问题的。
只是,
后面这几项,他实在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同意?
但他正要开口,张雨却似乎已经看出来了,笑道:“孟静啊,这些都是小阁老亲自交代的,没问题的话,咱们就联名签了吧?太子只有三年啊,咱们可不能拖了后腿……”
这?
赵贞吉顿时窝火:你特么什么都做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傀儡吗?
但时势比人强,谁让徐阶平时那么苟?又故作清高,号称不解朋党?既然党羽不如人家多,势力不如人家大,那有什么办法?
尽管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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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问题还是必须问清楚的。
他当即沉吟道:“惟时啊,你这变法校尉,人是从哪里来?归布政使管,那按察使呢?巡抚呢?”
张雨笑道:
“人嘛,家丁部曲一纸政令恢复,要多少有多少!至于谁来管?我也想过刘应节、张翰,但他们一个去了镇海卫视察海防,一个告病在家,那怎么办?何况,变法校尉者,并非衙役兵丁,而是推行政务所需的嘛,布政使来管也合情合理,你说呢?”
用家丁组成?
那就是要让朱墨释放的那些家奴全都回去主家?
他又问道:
“惟时兄,我们如今是在一条船上……有些话你要给我交底啊……呃,朱墨之前废了家丁部曲,几十万人啊,这,这都叫他们再回去主家?那这些人怎么会干啊?”
呵呵,
张雨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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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静,我也不瞒你,一共是六十多万人,还有三十多万没开始安置,他朱墨就下来了……要让他们全都回主家,那自是很难,比如已经去了屯垦卫的那些,就不好弄回来了,但是那些不在屯垦卫的,全都要回主家!”
这?
唉,
赵贞吉叹口气,接道:
“可如果这些契奴不干,怎么办?”
哈哈,
张雨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赵贞吉笑道:
“孟静啊,我还当你是个雄杰,原来竟如此婆婆妈妈!我搞了这变法校尉,不就是为了干这个嘛!他们要是不回来,那就打啊!难道还打不回来吗?”
这?
赵贞吉毕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这一下不禁冒出一身冷汗。这样搞下去,不乱才见了鬼了!何况,这样流血事件发生,自己岂不是也被套进去了?到时候血债在身,还怎么进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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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至此,
他立马反驳道:“惟时,这似乎不妥吧?严阁老乃天下贤能,你这样孟浪,岂不是陷阁老于不义?”
哼!
张雨轻蔑道:“孟静,我在这里跟你商量,原是冲着徐阁老的金面,你也不要来套我的话……你自己回去琢磨,琢磨透了再来说话……”
说到这里,
张雨已经十分淡漠。
赵贞吉脱口道:“你!”
哼!
张雨直接问道:“你不签也关系,随便!”
赵贞吉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怒道:“江南不可流血!变法校尉一项,我明确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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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雨根本不理他,直接提笔在方略上署了名,大声道:
“万大人!这就去施行吧!”
赵贞吉顿时长长叹了口气,悠悠道:
“惟时啊,你我都死同僚,也有缘在这江南主持变法……我有一句话好言相劝:杀民不祥啊!”
张雨淡然答道:
“孟静,你不用劝,还是自己回去琢磨!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
赵贞吉正要开口怼回去,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他让我琢磨?
琢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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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好琢磨的?
忽然,
脑海中一道亮光闪过——
他们这是故意的?!!
故意要流血!
天哪!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来,他立刻全身冰冷,脑海中空明一片——
他们这是要毁了裕王……
同时也毁了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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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要让流血事件来污了变法,恐吓民心,让缙绅百官奸商们完全做主,朝廷则形同虚设……
那下一步呢?
岂不是就要逼宫?
须知,
他赵贞吉乃是进士中的佼佼者,平生兼读心学之外,还十分用心黄老之道,对朝局大事洞察深刻,常自诩为宰辅之才,岂能看不透者一点?张雨一个二品官,敢这样做,后面不是严嵩的意思?
这,明显就是要发动大事的节奏啊!
一刹那中,
他已经洞悉原委,只是有一点不解——
他们废了裕王,又要逼宫,那让谁来当皇上呢?难道他们已经选好了一个藩王?或者,那个疯了的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