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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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寄也到了江南。
词人祠内,
朱墨、张居正两伙人也都是如临大敌。
朱墨反复看了好几遍吴时的谏疏,越看越是佩服这些人的无耻。
“谏伐缅征南以正圣道疏:
臣闻,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有汉固强耳,今不复闻久矣。缅国者何?蕞尔小邦也;莽应龙何人也?蛮夷之酋耳!是何使其凌恃上国如此?臣不得不言曰:阁臣踟蹰误国,疆臣骄横失驭,蒙此大耻,岂曰不宜?阁臣者何人?疆臣者何人?曰严嵩、徐阶、李春芳,曰胡宗宪、杨博、俞大猷、戚继光。严徐骄纵于上,群獠跋扈于下,致使大局一朝倾覆。
臣请内阁诸臣明告天下,大明寸土不割之训,如今尚遵否?大明永护藩国之诺,如今践履否?乃至曰,明犯大明者,可诛否?臣不能知也。”
这些文章,
他原来看时,只觉得都是光面堂皇的大话,没什么意思,而今日再看,却是字字透着非凡的无耻功力。都说人言可畏,这些言官真能做到用文章杀人啊……
此文妙救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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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处把严嵩和徐阶相提并论,而实际上却把矛头直指徐阶。百官自然都知道,严嵩上次高拱案之后,就告病休养了,徐阶代理首辅,连严世蕃都不上班了,自然是他徐阶负责。深一层的呢,百官缙绅自然也明白,这**棋局,多半就是严嵩搞出来的,他故意把自己扯进去,实际上就是混同隐蔽战术,让天下人无法指责他严嵩。
朱墨反复琢磨品味,越是佩服严嵩父子这波攻势的巧妙。一字不提变法,才是最要命的,这种故意留白,实际上就是让天下人都充满了想象:一切都是变法鼓捣出来的,而大家又还不敢说,那还不是因为皇上在后面搞?
把俞大猷、戚继光扯进去更是损之又损,那直接是把两个大将给绑住了,让他们牵扯进入复杂的斗争之中,在天下人面前威信尽失,在士兵面前也无法辩白,也就没法有效组织抗倭了。
最惨的还是徐阶,这回成了千夫所指的人,而自身又没有权力,既无人可派、无钱可用,又要让他去解决如此天大的难题,可谓是被架在火上烤,再过几天都烤焦了。
朱墨感觉到,这谏疏应该就是发令枪了,严家和跨国联盟势力,这次应该是要直接掀桌子了?
……
这时,
张四维、马自强、申时行等人也在低头议论,吕坤、李贽却是一言不发。
申时行见张居正一个人在堂中踱来踱去,已经好一会儿了,也不说话,忍不住问道:“恩相,朝廷眼下没有余力去南征西讨啊,这些言官这样做,那不是捣乱嘛!”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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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起点头。
张居正叹道:“汝默啊,何止如此?他们明知朝廷做不到,又闹腾的满天下都知道,那就是把朝廷也架在火上烤啊!一旦朝廷威信丧失,天下岂不是要乱了?这,这简直就是居心叵测嘛!”
“对!对!”
“恩相说的是!”
“这吴时是袁炜的门生,这袁炜要干什么?”
“他被打了屁股,自然是怀恨在心咯!”
“那也不能拿国家大事开玩笑嘛!”
“呵,谁还管得了这个?”
“……”
一时七嘴八舌,众人也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明面上是让徐阶出丑,实际上却是让朝廷和大明出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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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除了朱墨,人人都想不到大明会走到如此地步,纷纷长吁短叹、而朱墨却深知,今日之情形,在崇祯朝那可就是常态了!谁还管朝廷啊?哪个不是为自己找后路?
一阵扰攘之际,
吕坤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这谏章对变法是一字不提,这又是为何?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啊?”
这一番话,立刻提醒了众人。
是啊,
严家做事,从来的目的都是针对变法,这次怎么忽然不提了?既不说坏话,也不说好话?
朱墨和张居正几乎是同时猛地一醒——
江南恐怕很快就要出大事了!
严家的目的,当然还是要结束变法,但这次因为是倭寇和列国走在前面,他们自然不好冒头。否则,天下人会说是严家在勾结倭寇呢。
严家想要的是别人闹,让天下人看!看清楚不是他严家在捣鬼,而是变法自身出问题了。就因为变法出了问题,所以大明才在一夜之间陷入了如此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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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知,
百姓是很容易被骗的,尤其是乌合之众,只要几个有地位的人一裹挟,很快就会发疯。
朱墨自然想到了徐洋这些人商人。他们也沉寂了一二十天了,看来也是时候发动了。
他把张居正拉到一边,低声道:
“太岳兄,我有消息说,罗龙文、鄢懋卿都到了江南,眼下住在钱塘一个盐商家里……我看,此前消停的闹雇工之法的那些假商人,恐怕又要闹了?”
“嗯,我也正想到此节啊,眼下第一批丝绸是装船了,货款也到了,可还有第二批啊,四五月还要做明年的订单,事情可不能被耽误了……”
张居正话说到一半,却又止住了。
因为,
两人都清清楚楚——
商人闹事最头疼,只因官营钱庄靠的就是信用,认购者除了缙绅,就是大大小小的商人。一旦对商人处置不当,引发了大规模怨愤,官营钱庄就会遭到挤兑,官营钱庄一垮,整个变法盘子也就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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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视一眼,均感一生做事,从来没有遇到今日这样的大坎的。
而就在这时,说巧不巧,
一个巡逻火枪兵骑马赶来,哗的一下下马,跑进大堂喊道:
“朱学士,张大人!不好了!三家丝绸大作坊被那些契奴给烧了!”
啪塔一声,
张居正手里的茶盏落地,脱口道:
“哪几家?”
这火枪兵倒也精细,答道:“天堂记,万和绸庄,还有一家叫锦天下!”
天堂记?
张居正立马道:“子玄啊,天堂记就是那个徐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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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墨顿时吸了口气,问道:“是真烧了?”
火枪兵答道:“禀朱学士,是真的烧了,郑大人都去看了,已经烧成了灰烬,这才让我们来报!”
两人也能理解,这些大作坊多数都在郊外,就算着火了烧掉,城里也不会知道的。
“你回去吧,叫郑钦过来这里一趟。”
朱墨摆摆手,对张居正一笑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