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因为圣上是一位帝王...)

“郡王被杀的案子,西州长史也牵涉在内?”

周钦听完部下的禀告,刚踏进都护府宅院的右脚停了下来。

部下小声道:“长史被魏刺史囚禁在寺院中了。”

在柳城时,魏明肃给他看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武延兴的随从里面混进了徐家人,他很快意识到杀死武延兴的真凶是徐家余孽,而他为了嫁祸给柴雍,一到柳城就对卢三娘严刑逼供,没有留意那十个府兵。

徐公子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如果魏明肃向女皇告密,说周钦和叛党勾结,故意放走徐公子,索元礼也救不了周钦,帝王多疑,何况徐家涉及谋反,乃是犯了帝王大忌,女皇绝不会原谅他的这个疏忽。

这几年,协助徐家人潜逃的官员全部被判了死罪。

就算索元礼力保周钦,死罪可免,落到其他酷吏手中,他会是什么下场?

没有人比身为酷吏的周钦更了解他的那些同伴折磨犯人的手段是多么凶狠残忍。

想到那些刑具可能用在自己身上,周钦吓得魂飞天外。

他不假思索,立即向魏明肃服软,表示不再插手案子。

周钦骄横狠毒,虽然退了一步,其实根本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他更惜命,想要保住荣华富贵必须通权达变,等他回到洛阳,何愁找不到机会报复魏明肃?

周钦站在宅院门口,慢慢从震惊中醒过神,看一眼回廊前那些身穿盔甲、面带肃杀之气的带刀府兵,背上直冒冷汗,转身就走。

周钦脸色铁青,快步走上台阶,手忙脚乱爬上马背,骂道:“难怪魏明肃进了西州后不敢去都护府,直接去寺院,他这是在拼命啊!这个不要命的疯子,为了功劳,想拉上我们陪葬!”

部下跟上来,簇拥着周钦离开宅院。

周钦狂甩马鞭,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脸上的青筋暴起:“出城!立刻离开西州!”

部下相视茫然,武延兴的灵柩还在寺中,大云寺迎接大云经的法会也还没有举办,他们就要离开西州吗?

周钦没有心思去和部下解释,一行人快马加鞭,来到城门前。

城门喧闹拥挤,人群和驼队在排队等候检查过所。

两个队副看到周钦和部下都骑着宝马,个个衣着打扮不俗,连忙丢下正在盘问的驼队商人,走上前来问候。

队副恭恭敬敬地检查了一遍过所,挥手正要放行时,城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从门洞传进城内,声音越来越近,像一阵巨大的惊雷,盖过了人群嘈杂的说话声。

人群惊恐万分,立即散开,退到大道两边。

一队人马冲进城内,黑压压一片挡在门洞前,人人都身穿盔甲,带佩刀,马鞍旁挂着弓箭,为首的男人扫一眼人群,视线投向城北的寺院,那一身气势汹汹的剽悍,让嘈吵的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立刻关闭城门,不得放一人出城。”

男人冷冷地道。

守城的府兵恭敬地应喏,缓缓推动城门。

人群呆呆地望着沉重的城门在眼前彻底地合拢。

周钦的部下勃然大怒,拨马上前,想命令府兵打开城门。

“晚了。”

周钦挥了挥手,冷笑。

魏明肃入城就抓人,出乎大家的意料,西州长史猝不及防才会被他囚禁。

他以为抓了长史就能结案了?

魏明肃忘了,这里不是洛阳,是西州!他把西州的天捅了个大窟窿,长史的部下会善罢甘休?

只要有个不怕死的将领带头,那些身经百战的府兵随时能冲进寺院,乱刀把魏明肃和他的亲随剁成肉泥!

“回城!”

周钦咬了咬牙,转身回城,现在西州府兵最恨的人是魏明肃,城门已经关上了,神都来的人都会被当成魏明肃的同伙,无法离开西州,他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

天空阴沉沉的。

都护府内光线昏暗,婢女点了几支蜡烛送进屋中。

西州都督坐在案几前,抬起头,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熟悉的长史的身影,脸色阴沉。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府兵跑进院子,跪在门口:“都督,赖将军他们下令把城门关了!”

西州都督抬了下眼皮:“他回城了?”

府兵擦汗道:“都督,赖将军听说魏刺史把长史囚禁起来了,连夜快马加鞭赶了回来,他说要亲手砍了魏刺史,把长史救出来!”

满面皱纹的西州都督冷笑了一声,眼里满是嘲讽:“好!长史麾下还有几个不贪生怕死的汉子!”

几个幕僚文士匆匆过来:“都督,不派人去拦着赖将军吗?”

“他为了报恩去救长史,是忠!是义!为什么要拦?”

西州都督沉着脸道。

幕僚们都知道西州都督余怒未消,都皱紧了眉头。

还没想出劝说的话,门外又是一串脚步声,两个府兵跑了进来:“都督!魏刺史带着人闯进来了!他说要搜查长史的书房!”

众人都吃了一惊。

“来人,拿我的刀来!”西州都督再也压不下愤怒,拍案而起,“魏明肃,老夫不愿卷入朝廷是非,做了个缩头乌龟,你不知收敛,竟还得寸进尺!”

两个府兵抬来一把大刀。

西州都督解开长袍,抓起刀柄,大步走出院子。

幕僚们急得大惊失色,忙不迭跟上来,顾不上畏惧,死死抱住西州都督的胳膊,劝他息怒,又使眼色要院子里的几个府兵将领赶紧过来拿走大刀。

几个将领都一脸冷漠,不肯听从他们的命令。

幕僚们焦急万分,无法,只能道:“快去前院拦住魏刺史!”

既然拦不住盛怒的都督和将领,只能劝魏刺史不要搜查都护府。

两个幕僚点头,转身出了院子,刚走上台阶,迎面一行人快步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身影瘦削,穿着一身青袍,赫然便是魏明肃!

都护府内的府兵都咬牙切齿,拔出佩刀,围了上来,将魏明肃和亲随围在中间,每个人都怒瞪着他,一脸毫不掩饰的杀气,刀光一层又一层,将昏暗的都护府映得明亮起来。

幕僚背上满是冷汗,魏明肃却恍若未见,带着亲随往西州长史的书房走去。

“魏刺史请留步!今天都督还在气头上,魏刺史此时去搜查长史书房,火上浇油,都督大怒,请魏刺史留步!”

“魏刺史,他们会杀了你!”

“魏刺史,您已犯了众怒,怎么还以身犯险?”

两个幕僚挡在台阶前,语无伦次道。

魏明肃停下脚步,看一眼两个瑟瑟发抖的幕僚,神色平静。

“魏明肃!”

台阶下传来怒吼声和脚步声,其他幕僚没有拦住西州都督,都督在将领们的簇拥中拿着刀走了过来。

府兵们听见西州都督的声音,都激动起来,原来还在犹豫的府兵也拔出了刀,台阶上和台阶下,一层层刀光向魏明肃包围。

两个幕僚长叹一声,满脸悲哀,往后退了一步。

刀光剑影中,魏明肃抬眸,面不改色,看着两个幕僚,问:“你们可知罪?”

两个幕僚目瞪口呆,为了阻止惨剧发生,他们来警告魏明肃别进去送死,魏明肃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问他们知不知罪?

其他人也怔了怔,不明白魏明肃在说什么。

魏明肃看一眼台阶下的庭院,道:“都督大怒,是因为长史轻重不分,与杀害郡王的犯人勾结,还帮助他们潜逃,欲嫁祸他人,都督痛心疾首,所以动怒。”

周围的府兵仍然握着刀,想冲上来砍了魏明肃,两个幕僚却是聪明人,听出魏明肃的言外之意,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

魏明肃站在层层刀光之中,不疾不徐地道:“两位休要危言耸听,今天魏某若死在都护府,那都护府内所有人都等同谋反,谋反是危害社稷的十恶之首,犯者皆斩,家属缘坐,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遇赦不赦。都护府为朝廷镇抚边疆,辑宁外寇,众将士守卫疆土,忠心为国,两位为何出言污蔑?”

他神情疲惫,这些话却一字一字,说得中气十足,每一字像一记重锤,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整个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随着魏明肃的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包围着他的冰冷刀光仿佛忽然暗淡了下来,府兵们脸上的狂热也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当啷一声响,一把长刀落在了地上。

众人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府兵颤抖着坐在了地上,脸色惨白。

府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朝西州都督望去,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庭院里,西州都督看着负手站在一层层刀光中间的魏明肃,闭了闭眼睛,松开手指。

当啷。

都督扔出了手里的刀。

这一声落地重响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又是一声接一声的当啷,长刀纷纷落地。

魏明肃抬腿走下台阶,长靴从地上的长刀间跨过,府兵们都让开了道路,没有阻拦。

……

西州都督沉着脸站在长史的书房前,身后是一群怒气冲冲的将领。

魏明肃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

他的亲随闯进西州长史办公的书房,搬走书案上所有的公文和长史的公私信件,打开一口口箱子,哗拉拉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席子上,仔细翻检搜查,只要是带有文字或者记号的纸张绢帛,全部塞进带来的箱子里,整齐的书房一片凌乱。

等亲随抬着装满的箱子走出来,魏明肃转过身,对西州都督道:“都督,长史麾下所有人的书房都要查。”

将领们闻言,又要伸手拔刀,西州都督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往前走了一步,冷冷地道:“魏刺史到底是要搜查谁?老夫的书房也要查吗?”

魏明肃没有动,道:“长史帮助徐家潜逃,派人暗杀卢三娘,命令由谁传达?过关过所由谁签发?谁是内应?长史说是他一人所为,都督觉得,这句供词能不能服众?”

西州都督笑了笑,叹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老态:“魏刺史是要斩尽杀绝?”

魏明肃淡淡地道:“不查,不能洗清同谋之名。”

西州都督顿时呆住。

魏明肃转身离开。

“魏刺史!”西州都督叫住他,神色将信将疑,“此事不会牵连都护府其他人?”

魏明肃摇头。

西州都督忍不住讥讽:“魏刺史凭什么断定只要搜查了书房,就能洗清同谋之名?”

魏明肃回头:“因为圣上是一位帝王。”

西州都督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