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一片黑暗潮湿的山洞,仅有萤石微光。

唇齿交缠,浅浅喘息,明明只有相互依偎的些许温度,可慕广寒闭着眼睛,却只觉身在混沌,周边月光落尽、余晖旖旎,整个星河陷入了静谧而无穷的久远循环。

像在无尽暖甜的梦境,这是迄今为止,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场缠绵。

很奇怪。

不过是一个啄来啄去、没有尽头的吻而已,却在离奇地一边缓解、一边又疯狂加剧着周身激情澎湃的欲望。

像是绚丽明媚之中,又见暮色沉沉,一边渴求,一边飨足,矛盾混乱,又不可思议。

就在这不可思议中,有那么一刻,在这黑暗深渊的尽头,他似乎终于窥探到了一直以来追寻“归宿”——那个梦境中的避风港、桃花源的真实模样。

然后他发现,自己以前是到过这个地方。

在多年以前。

只是那个时候他过于青涩,没法承受应接不暇的幸福。

以至于感受到的东西越是令人屏息雀跃,随之而来的不安,越是像是一把利刃插入胸口。

那种荒芜感,最终将所有的期待,都化作了绝望深沉的锥心刺骨和担惊受怕。一切甜蜜,都变成痛苦难耐加诸于身的刑罚。

“从来没有被人爱过”。

这真是一个根植于骨血、难以拔除的魔咒。

正因为从来没有,所以极度渴求。正因为太过渴求,以至于无限卑微。

情愿拿一切去换,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不是真的。然后再无数次在难以挣脱痛苦中诅咒自己的命运,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干脆死在那个时候,死在被骗、但最幸福的那段时光。

所幸后来,逐渐清醒。

一切都是庸人自扰之。

只有傻子和极端的蠢货,才会像曾经他那样,执拗地、不撞南墙不回头地在这凡俗尘世间,寻找一份极致的、剔透的、纯粹的至上心意。

而更多的芸芸众生,却是靠狡猾和刁钻、自私自利和虚与委蛇的算计,捞到了充满功利的快活与幸福。

曾经十八岁刚出月华城的他,瞧不上那样的人。

只觉那些人玷污了最宝贵的本真,并不值得羡慕。

可后来,在他被骗、被利用、被伤害,一次又一次孤单得几乎发疯的时候,那些人却是酒色财气、呼朋唤友、左拥右抱、身后万家灯火通明——

真的不值得羡慕么?

世俗荒谬的幸福,就不是幸福么?

……

在后来,他变了。

丢掉了曾经晶莹剔透的本真,换上了一样世俗的衣装。

人世俗了以后就很轻松。

这要换做以前,若能像此刻这样怀抱心上人,他会想什么?多半还是会不安、会害怕,会卑微纠结,会各种瞎想。

可是此刻,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管他的。

将来反目,物是

人非?反正在今后的岁月里,他绝对还可以一次次揪住兔耳朵,把大兔子整只拎起来教训。

野生动物不懂爱,没关系。

打服就懂了。

就算不懂也会乖乖给他亲的,不是吗?

这真是一个无比糟糕的想法,却不失为一个有效的想法——慕广寒很确定,他对燕王的感情,和以前对待心爱之人一点都不一样。

一点都不纯粹,处处有所保留,俗气的要死。

但很轻松。

人生第一次,沉稳、安心、尽在掌握。

以至于很享受,单纯地享受着快乐,享受着占有,甚至主动想做一些更事情的快乐——

“哎,”黑暗中,他喘息,问他,“要不要再多浪费一些体力。”

这当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问题。

少水,断粮,还想着放纵。

燕王也一定会觉得他荒谬。

但不知为什么,他又总觉得,燕王应该不会拒绝。

“好。”

果然。

既然对方都同意了,慕广寒当然是立刻翻身骑上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

小燕子,香香,嘿嘿嘿。

赶紧的,等再饿两天也就干不动了。话说回来,黑灯瞎火可真是个好东西,他不用嫌燕王眯眯眼,燕王不用嫌他丑。真好,关了灯都一样。

脱脱脱,剥燕子皮。

这世上,铜铁会锈蚀,明珠会蒙尘。

人心会变,沧海桑田,没有天长地久。

但明珠会暗淡,不代表曾经的大放异彩是虚假。情意会锈蚀,不代表此时的温柔欢愉就做不得真。

只是,可惜。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若他当年就能用这种无所谓的心、挺直胸膛去对待心爱的人,是不是也能有……不一样的结果。

也许会。

但也许不会。

他垂下颈子,咬开燕王的颈下的盘扣。再起身时,险些撞到头顶的岩壁。好在燕王的手及时伸过来,护着他的后脑,另一边则稳稳扶着他的腰。

……极尽温柔。

是,多年以后,他早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阿寒,终于可以游刃有余。

可是不是,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燕王一次又一次的肯定、纵容,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他再度俯下身,靠在燕王胸前。

这一次只是想依偎,环抱住燕王的腰,紧紧的。

他觉得,也许,他还是很喜欢燕止的。

也许没有那么深,也许是沾染了很多杂念与世俗。但比之前认为的“有一点喜欢”,其实还是要更,多一点点……吧。

燕王闷哼了一声。

“……?”

“没事。”

慕广寒皱眉摸了一下,一手的冰冷黏腻。

“你受伤了?”

“说话!”

“嗯,一点。”

“……”

“…………”

“受伤了不早说?!什么叫一点?”

……

燕王的腰侧,两个黑甲怪物的刀斧砍出长长一条血口㈡㈡[,叠加在之前刚愈合的旧伤上。

在慕广寒醒来之前,他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血污早一半干透了,一半还在缓缓往外渗。

难以想象会有多疼。

更难以想象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这么多天一声不吭!!!

还能啪叽啪叽的敲墙,好像没事人一样。穿得又是黑衣,完全看不出受伤的迹象。后续几天,也时不时聊天打趣,人确实没怎么乱动,但毕竟洞内狭窄,慕广寒以为这都是正常的!

“你!你究竟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就这还能答应他要做?

爽一把直接走吗?

燕王歪歪头,寻思了一下答他:“想你。”

“…………”

然而淡淡微光之中,燕王还有闲心勾着唇——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愉快,且真心实意的愉快!

慕广寒牙痒痒。

他没带伤药,想要放点血给燕王补补,又被捏住手腕阻止了。

“不用,我没事。”

好好好,你没事。你说没事就没事!

结果,慕广寒能做的,也就只能替燕王好好重新包扎了一下,然后两个人继续躺好,保存体力。

本来躺得还不担心,可受伤还挨饿,这不是纯纯早死?

救援又遥遥无期。

赵红药他们在干什么,到底靠不靠得住?

慕广寒越想越心烦意乱——万一真的靠不住,他是不是应该当机立断,趁早给燕王做个应急粮,然后果断死回月华城。

再求小狐狸用点禁术,看看能不能也试试把他传送回西凉。求人不如求己,他直接来指挥燕王那群废物手下看展救援工作。

虽然到时候的场景应该会非常诡异。

吃了一半的人,又跑回来……这什么丧心病狂的冥场面。

“好好睡,别乱动。”

正想着,燕王把他往怀里裹了裹。

“……”

也不看看他是为了谁在焦虑乱动!

慕广寒一咕噜爬起来:“你,自己命不好,不知道?”

心就这么大吗?

毕竟按照大夏传统,燕止既能当上西凉王,就算自己没算过命,群臣也肯定给他算过八百回了。

命灯灰成那个鬼样子,想有溢美之词都难。算命的多半只能实话实说。

那他知道自己命不好,伤成这样还死撑,就不怕黑洞洞的深渊底下就是葬身之处?

“阿寒真是……出人意料。”燕王道。

“平日无所不能,竟会相信宿命论。”

“……”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慕广寒叹气,是这个世上确实存在宿命!虽然也有“逆天

改命”一说,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绝大多数芸芸众生,回头看去,都是万事分已定,浮生空白忙。

“嗯,但是,我不信命。”

“……”

慕广寒一时直接不想说话。

努力过才知道徒劳的人,面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不信”货色,就好气啊!

若是有办法不必勉强接受命运,谁想宿命论。

他没挣扎过吗?可他有的选吗?

“你不信没关系,反正总有一天,命会逼着你信。”慕广寒叹道。

燕王其实不是第一个,他以前好像也遇到过有人不信,隐约还记得那大概是这世上最有能力逆天而为的人。

结果呢?虽然具体发生什么他记不清了,反正那人是没有成功,似乎还死的很惨。

要不是有他帮忙,燕王一个月前,也该死的很惨!

好了伤疤忘了疼,都忘了吧?没关系,再过两天,等西凉兔再变成一只奄奄一息的死兔,看他到时候还怎么不信命。

“便是那样,我也不信。”

嗯,怎么嘴还比死鸭子都硬?

慕广寒:“死都死了,到时直接隐入尘埃、无人知晓。命只会嘲笑你,谁还管你信不信?”

燕王并不反驳。

只是伸出一只手,温柔地蹭了蹭慕广寒的脸颊。

“阿寒难道不觉得,这世上有一些事,本来也就只需自己知晓、自己在乎、问心无愧,就已经够了。”

“……”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一天天的,把燕王的形象塑造的,就是个深入人心的“没文化但异常能打”的蛮荒狼王。

是,燕王话不算多,也不会说什么天花乱坠的大道理。

却常常又大道至简、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