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燕王并不解释他的笑。

但勾起的唇角又透着无辜,分明在说——月华城主神机妙算聪明绝顶,一些小小打算,又如何指望瞒过城主双眼?

慕广寒:“……”被高估了。

月华城主在西凉的最后三日,燕王放下所有事,推却众人人邀请的宴饮,只顾二人世界四处游玩。

两人又去了一次温泉。雪未化的小亭角反射着琉璃色的光,水汽氤氲,山影迷蒙。

慕广寒一遍泡温泉,一遍默默猜燕王的小算盘。

两人还去了邻城看集、夜市瞎逛、一起去地里刨一些过冬未收的西凉菘——西凉大白菜。

慕广寒一边吃糖葫芦喝白菜肉粥,一边继续努力猜燕王的小心思。

反正大原则上,燕王是得把他活蹦乱跳送回家的。但这中间能有什么小的横生枝节,他也着实做不到处处想到、处处提防。

想来想去,也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很公平。之前那么多次都是他去搂草打兔子,这次换兔子出招也颇有趣,且看燕王能给他何种惊喜吧。

慕广寒万万没想到,三日时光转瞬,燕王除了各种陪他玩、逛、吃,全无克制地亲亲抱抱与很克制地没在床上造次,保证了他天天都心情愉悦之外,毫无其他苗头。

甚至都没有再用甜言蜜语对他再进行“不如留在西凉”的劝诱。

转眼到了该走的那日。

慕广寒吃过午饭在冬日暖阳小院中的树下逗海东青玩,一不小心睡着了。等再醒来时,人在燕王腿上。一人一鸟,双双歪头看他,日光入眼,一片恍惚。

“……”

时光好像回到很久以前,他在雁回山隐居的医庐,也是树下小憩。西凉王好像总是能机缘巧合地,覆盖他的专有回忆。从顾苏枋的小兔尾巴,到卫留夷的树下膝枕,如今却都被沾染、填补、霸占了。

慕广寒再度闭上眼睛,燕王伸手摸他,掌心温暖。

他想,燕王也是尽力了。

真的,他已经是非常认真地在诱捕月华城主了,实际上得很成功。他的心,大概有一小部分,已经悄悄留在了西凉。

上一次有人那么认真诱惑他,已经是很久以前。

那段回忆,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梦。大概以后,他在西凉的这段日子,也会偶尔拿出来做梦吧?

虽然燕王不什么大美人,但也还挺……独一无二的。

小院里静谧,随风而来,轻微的吱呀。

是秋千的声音。

之前燕王亲手给他扎的。比起之前大包小包的随身行李、整船整箱的金银财宝,慕广寒其实私心更想把这满院的东西拆了带走。秋千也好,躺椅也好,燕王泡茶手虽笨,藤条木工活做得到还真不错。

只是,既本就是片刻欢愉,还是让一切好东西留在该留的地方。

梦总得醒。

……

行李

早就装船发走,慕广寒一身轻松。

真在黄昏时到了岸边码头,却又恍然觉得没有任何真实感。

一堆西凉百姓和官员来送,不仅赵红药几人,慕广寒还在人群中看到了樱懿。他今日穿了一身鲜艳的红,腰系银带,长发被玉簪束起。其实樱懿真的不能算是上等容姿,样貌其实比卫留夷、比南越王他们远远不如,但可偏就是慕广寒顺眼的类型。以至于虽明知他并非绝色,却又觉得除却那日温泉见到的惊鸿一瞥,天下无人能比。

尤其今日这一身,真是一副光风霁月,君子无双的模样。

若他不知此人本性,不知他在假笑,指不定在西凉这段日子,也会常常与他搭话的。

慕广寒这么想着,又不禁看向身侧。

燕王虽是高挑腿长,在人群中乍一看也颇出众,可惜总爱穿乌鸦般的一身黑,配上过于威严肃穆的黑披风,实在深沉有余而明媚不足。今日他脸上又彩绘了猫脸,三花橘猫的三瓣嘴与他上钩的唇角浑然天成,头发也依旧凌乱不羁。

慕广寒多看了他几眼,越看越不明白——他这头发,明明每次后面都是小兔尾巴好好扎上了的啊。

前面咋就总乱成这样啊?

“你,也不打扮一下。”他叹。

别人的小兔尾巴,就能活泼地一甩一甩、一丝不乱,你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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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快帆舟。

虽小,但快。

燕王跳上去伸手牵他。踏上甲板的那一刻,迎面是凛冽到令人屏息的江风,那一刻慕广寒不禁想ap;ap;dash;ap;ap;dash;还好他会一路送我回家,一直送至家门口。

否则他这一路,会有多清冷,多寂寥呢?

冬季江上风大,船中明显比岸上寒冷。

慕广寒只看了一小会江景,就反应过来燕王那张又黑又厚重的大披风的用处了。正心里腹诽你倒是暖和,不提醒我多穿点,就见燕王从小舱木板底下摸出一件白色大毛领披风。

ap;ap;hellip;ap;ap;hellip;??[”原来早给他准备好了。

披风披上的一瞬间,就连少许被楚丹樨细心伺候相关的场面,也被燕王沾染了个遍。

这人简直就像一块兔毛丝帕,在他心里干干净净擦了一圈,啥也不放过。

披上披风后,燕王就顺势不放手了,下巴搁在他肩头,颇有一种整个缠住的架势。

慕广寒:“……”

不得不说,这世上有人的甜言蜜语拙劣,只让人感觉虚伪。而有人说着不懂爱,却能让人一直产生几近“被爱”的错觉。

这个人会抱他,亲他,做出许许多多类似于宠溺的举动。

但并不仅仅如此。

还有,一直以来,他总是一次一次坚定地选择他,而且一次一次且非常敬业地演到了最后。

此趟西凉之行,燕王仁至义尽。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得身后人叹了声气。

“……”

当时被困“燕子窝”端水断粮,这人都能淡定投

降然后淡定逃跑,怎么今日也学会叹气了?彼时夕阳已落,夜幕刚染了夜色的一抹幽紫。慕广寒逗他:“怎么,我这一走之后,你又是孤家寡人了,寂寞?”

兔子点头。

慕广寒:“……”

他还以为他多少会反驳一下,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承认了。兔头搁在他肩上,一下一下的。

这几日,西凉过来送行的官员多,赵红药她哥也来了。

别人都是给月华城主带一车车的礼物,这哥哥却是带了一车东西给妹妹,有他买的、也有族人托带的,全家都宠妹妹。

慕广寒早就听闻,西凉赵氏,家族和睦,家和万事兴。

加之又跟对了燕王,也怪不得这几年登顶西凉名门大族。孤家寡人之人,难免会偷偷羡慕这种人来。

很多人都会忘记,其实燕王也是孤家寡人。

失忆被捡,身世不详。在西凉南征北战这些年,按说也该有疲惫的时候、也有想要停泊依靠的时候,身边却没什么人,连个后宫爱妾都无。

大概所向披靡的“战神”大抵给人的印象,就是他不需要人间烟火。很少有人觉得“神明”也是人,也会因为有人注意到他手上伤痕而感到高兴,露出一丝真实的烟火气来。

夜色加重,两人回了船舱中。

红泥小火炉,燕王煮橘子。记得当年在府清城外他们第一次狼狈为奸时,这人就顺手拿树叶做了一盏流萤灯,此刻又拿橘子皮做了一盏,悬在船梁,灯影晃荡。

夜色柔媚,橘壮人胆。

最后一夜了,茫茫江上,无人叨扰。月华城主果断恶向胆边生,扑倒了燕王。

最后一次放纵,多多益善。

事实证明,人绝对,是可以喜欢不好看的人的!

慕广寒此刻十分确定。当被吸引,自然而然想要靠近时,眯眯眼、又或者不修边幅或一身黑衣,没人在乎。

只想多亲几下,亲着玩。

记得前日,两人一起洗了温泉。

燕王伤好得差不多,这次终于下了。那带着些许伤痕的肌理完美的□□,慕广寒就只敢偷看一眼。

因怕自己把持不住。

他,以“喜欢美人”出名,人生有朝一日,也会对一只眯眯眼大兔子把持不住。

甚至在温泉里,都只是短暂地想起了一下那天那个惊鸿一瞥的绝色大美人,默默感叹一下佳人难再得,然后就沉迷应付眯眯眼的兔,在温泉里搞七搞八。

唉。

船舱扑兔,让人沉迷。

只是亲的过程中,感觉身下船只似乎屡屡撞到小浮木。船速越发慢了下来,慕广寒微微歪头,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从船舱探头出去。

快满月了,银晖遍地。

船只的周遭,却不是江面,而是一片渺渺茫茫的大泽。寂静夜色,远处隐隐传来嚎叫。

慕广寒:“……燕王,好手段?”

从他们出发起,就一只有几艘船,伪装路过

商船,暗戳戳跟着他们的轻舟。

暗哨跟踪几乎是必然的。燕王越是得把月华城主完好送回洛州,暗中觊觎的多方势力越是想要从中阻挠。樱氏、天子,其他潜伏着的心怀不轨之人,都在暗中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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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燕王才特意选了一片轻舟,只有他们二人。

有的时候,人多反而易乱。倘若西凉真以几艘大船、成百精兵护送,谁又能保证亲兵之无一人内奸,杂役奴仆全数清白,偌大船只没有一处被做手脚?各种算计防不胜防,因此慕广寒也不让洛州接他,同样是怕节外生枝。

有燕王一个就够了,毕竟武艺天下无双。

有轻舟一只就够了,轻它能浮在江面滩涂这处渺茫的大泽之上,其他稍微重一点的船,都已在月色下不慎陷入沼泽。

虽说大泽里有浮木,但毕竟那么冰冷的天,也怪不得弃船而逃之人哀嚎连天。

追兵就这么解决掉了,轻舟继续一片畅快,悠悠然穿过沼泽,又回到广袤江面。月色朦胧下,燕止一指:“此处再往南,就是南越地界了。”

话虽这么说,轻舟却不过去,反而离岸越来越近。

燕止:“听闻月华城主,曾与南越王有过婚约?”

“……”

“南越王我不曾见过,只听闻俊朗华美、气质不凡。”

“不过,既城主宁选洛南栀也不肯选他,想必那顾苏枋也未必如传说一般。”

“燕止好奇。听闻城主与南越王已办过婚礼。这若是在西凉,就算已经成婚了。而洛南栀身为下属州侯,却将城主留下,此事对南越王而言,岂不无异于夺妻之……”

啪叽,慕广寒暴敲兔头。

他一直不理他的胡说八道,只等他图穷匕见。不想他竟还说得没完了!

燕王被敲,老实了,同时小船也靠了岸。在岸边等待的,是一匹不俗的汗血宝马,和停在马头顶上正饿得咕咕叫的馋馋。

“不情之请,”燕王道,“城主是否还有一些空闲,燕止想最后带城主去个西凉宝地。”

“……”

“放心,仅稍稍绕路耽搁,最多一二日,一定安然无恙送城主回去。”

看吧,果然。

偷得浮生,难舍难分,能多一日是一日。

……

透亮的小橘灯挂在马耳朵上。

慕广寒懒懒窝在燕王怀里:“我困了。”

他伸出手,海东青扑棱扑腾飞下来,“咕咕,你不困?啊,忘了你是一只夜猫子。”

海东青:“咕?”

“咕咕?”夜色深重,燕王低沉的声音顺着紧贴的温度传来,“它叫馋馋。城主怎可自顾自的,给我的鸟起了新名字?”

慕广寒不服:“咕咕,过来给我蹭蹭,给你好吃的。”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块本该路上吃的风干肉干。

燕王:“馋馋,不可为五斗米折腰。”

结果海东青根本不理他。扑棱扑棱,开心

吃。

鸟主人:“……”

慕广寒:“咕咕,看你多懂事,知道谁对你最好,知道谁每一次都会买上好五花肉喂你。不如跟我回洛州可好?我绝不像有人吝啬,每次都把你饿瘦。”

燕王:“嗯,你是待它宠溺了,回回把它养得肥到飞不起。”

马继续往前行。

慕广寒也有点饿了,和馋馋一起吃肉干,一人一鸟抢最后一块肉,燕王围观这一盛景。

慕广寒:“哎,你觉得樱懿的背后之人,是天子么?”

樱懿背后有人扶持。

不然,一个旁支少主,就算有本事一人之力区区数年将家业扩大几十倍,也该谨小慎微、努力守成才是。怎会主动投献,又在未在西凉站稳脚跟、深耕细作时,就胆敢图谋搅动风云。

慕广寒总觉得,燕王应是比他更早就想到了。

谁让人家有“本能”,而他却是个一动心就降智的狗玩意儿。回洛州以后,他定要从此洗心革面、清心寡欲才是,别一天天想些没用的!

果然,燕王开口:“他背后的,多半是天子。但也可能是旁人,譬如……东泽纪散宜。”

呃。

还别说,乱世之中,想要扶持势力搅西凉混水的,必然不可能是太小的势力。倘若东泽纪散宜未雨绸缪、打算挑动纷争黄雀在后,倒也符合自身利益。

倘若纪散宜不是自己人,看着……还真挺有嫌疑的。

“……又或者,南越顾苏枋。”

慕广寒:“啊?”

但,还真别说,虽然一瞬觉得荒谬。可既纪散宜可以有嫌疑,为什么顾苏枋就不能有。

犹记当年,是谁一身司祭华服,用兵如神所向披靡,一己之力替天子平叛。明明他亲眼看过,为什么这几年来,却总有一种“南越王不问世事,于因循守旧、偏安一隅”的错觉?

顾苏枋什么时候是个天生安分的人了。

犹记他穿过南越的宫殿,每经过一扇门,身体就越发冰冷。那人温柔的笑意面具下,掩藏着一个他不认得的人。只怪他贪恋温柔,自欺欺人一叶障目。

顾苏枋给他的太好了,他明明知道那不是真。日光下绚丽的露珠再美,总有消散的一刻。

……

夜风习习,有什么温暖的触感倾覆下来。

燕王一袭黑色披风,全部落在慕广寒肩上,驱散了夜深的寒霜。

“在想谁?”

小橘灯摇晃,映照着清残月光。恍惚回头,他看不清燕王的表情,只觉得那声音好小很温柔。

“忽然就不开心。”

他抱得更紧,像是抚摸什么继续安慰的动物,继而微笑,凑过来亲吻他。

那是一个不由分说霸道的吻,又很温柔。

“似乎只要提及顾苏枋,你就会不开心。”

橘灯闪烁,映着漫天星光。

人总爱一次一次闭着眼,重蹈覆辙。

燕王的

手指那么修长漂亮,却完全不怕触摸他满是可怕纹路的脸。慕广寒不想承认他的安抚很有效,他将来的人生不需要这种有效。

毕竟有朝一日,或许是不远的将来,提起眼前这个人时,他也会不开心。

越是有过真心,越是会不开心。

所以感谢上天。还好燕王不是什么绝色大美人,迷惑效果终究有限,假以时日,他应该多少还能收好自己的心。

还好还好。

……

南越王都·陌阡城。

洛南栀与邵霄凌人在江边。

两人按说本该半月前就回到洛州,不想却因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琐事耽搁至今。

如今收到飞鸽传书,月华城主马上都要启程回洛州了,那他们肯定也不能再继续磨蹭,最好赶在之前回到洛州迎他,明早就出发!

出发前夜,刚好是冬至。

在南越,这正是冬至灯会的日子,年关也快到了,百姓都在江边放孔明灯祈福,图个来年的好兆头。

陌阡城大,这里卖的孔明灯样式比洛州的还多、做工也更精巧,邵霄凌自然不由分说就挑了一大堆,当晚夜幕降临就拖着洛南栀去吃了传统的汤圆烧腊和姜饭,打着饱嗝又去了江边。

江边,已是千门开锁万灯明的盛景。满天都是冉冉上升的孔明灯。

邵霄凌很快也点起第一盏。

“这一盏鱼绘灯,是替老头子还有洛伯伯放的。他们都最爱看灯了,记得前年洛州灯会,洛伯伯亲笔题名的第一名灯,就是这样的一尾大鱼!”

“第二盏炮仗灯,是替大哥二哥放的。大哥你就放心吧,你们家小明月,我……咳,总之南栀和阿寒把他教育得很好,可聪明了呢!二哥也放心,锦锦去年一年拒了不少洛州豪门的提亲,我觉得她心里还是有你的。”

“第三盏兔子灯,替阿寒放。”

“就……保佑阿寒身体健康、心愿得偿吧,嗨,就是他之前在洛州月神殿许的那个愿望,要大美人什么的。哎,本想替他许些别的。但谁让他自己喜欢,有什么法子呢?”

“哈哈哈,终于轮到我自己许愿了。”

“我希望,”他咳了几声,郑重道,“都一年了,希望今年南栀能变回和以前一样,和我与阿寒一起去骑射喝酒!天上的老爹伯伯大哥二哥,你们也多多保佑南栀,劝他早日展颜,别再成天愁眉苦脸的了。”

他叭叭叨了一大堆,一回头,才发现洛南栀并没点灯,而是一直就在他身侧听着,略有点尴尬。

“咳,你发什么呆?快点放你自己的灯许你自己的愿啊!”

正说着,忽听身后有人骚动。他们站的是城墙高地,回头恰能清楚能见城内灯火,原来是大过节的有人逃狱,正在追,南越王的私人卫队都出动了。

邵霄凌:“……哎?等等。”

洛南栀:“怎么?”

邵霄凌皱眉:“我莫不是看错了。”

洛南栀:“你看见什么了?”

此刻犯人已经被带走,街上骚动平息,很快也变回了平常的节日氛围。

邵霄凌:“你刚才没看见是吗,那个逃犯,长得好像樱伯伯……啊呸,樱祖那个老狗贼的。不过老狗贼不是一早被阿寒交还西凉了,按说不会在此啊。”

洛南栀微微蹙眉。

清冷的脸上带了一丝深沉,目光如水,盯着适才的方向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