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白玉非菩提(8)

车辆缓缓前行,环境愈发清幽,只是到了近前时听到了些许问询阻拦之声。

“你们是什么人?”

“恕谷岂是尔等擅闯之地?!”

“大巫早已不见客。”

潋月打开车窗,诵拍了拍灵鹿道:“国师稍候,诵去看看。”

潋月轻轻点头,诵前去交涉,那两位年轻弟子并不识得他,只是看见灵鹿有些纳罕:“你说你是大巫的弟子?”

“是,我三年前从此处离开。”诵从灵鹿的背上下去,从袖中取出了一枚令牌道,“这是谷中信物。”

他将信物取出时,那两位年轻弟子的面色已和缓了下来,接过打量道:“确实如此,参见师兄,我等失礼了。”

“无妨。”诵说道。

“只是不知师兄为何带了如此多的人来?”一弟子打量着马车和护卫道,“大巫说不会与王族往来的。”

“非是王族,而是国师来访。”诵说道。

“国师?!”两位弟子皆是睁大了眼睛,面露兴奋之色,“真的是国师?国师怎会来此?!”

“此事说来话长。”诵说道,“我之前已予师父来信一封,你们可否拿我信物前去通传一下?”

“自然,师兄在此稍等片刻。”一弟子捧着他的信物,匆匆回返,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幽谷之中。

车队等候,潋月撑在窗外看着外面,他的唇角虽然仍含着笑意,可目光却如祈雨那日所见一般窥不见其中的情绪。

宗阙化形,缠绕在了他的手腕上,察觉到了腕上冰凉的触感,潋月轻轻垂眸揉捏了一下他,倚在了软枕之上。

前方似有人言匆匆传来:“放行!”

车队再起步,直接进入了幽谷之中,两道是陡峭的山壁,本是巍峨高耸,狭窄逼仄,其上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藤蔓,藤蔓在顶上互连,形成甬道,垂下一丛丛花,阳光从其中洒落,十分清幽美好。

蝴蝶在其中飞舞,鸟雀偶尔挂在花蔓上荡漾,此处虽不似圣地一般一片纯净,却是个上好的幽居之地。

通过甬道,山谷尽现于眼前,花丛,药材,一眼的绿意能够交错到远山,有不少人在其中侍弄着花草,在看到进来的马车时纷纷打量。

“那是什么人?”

“好像是王族的,怎么给放进来了?”

“竟无人阻拦?”

“好像是师父允准的。”

如此风景,即便是久居宫城的侍从都惊叹异常。

“此处花草不要乱碰,有些是药,但有些是毒,若是沾上了,恐怕药石无解。”诵叮嘱道。

那原本四下张望的护卫侍从皆是小心避让着道路旁的花草。

屋舍藏匿于花草之间,车队前带路的年轻弟子停下,已见那正立于院落之中,执一拐杖的老者。

“师父。”诵上前恭敬行礼。

老者虚发皆白,虽是鹤发鸡皮,行走间腿脚却不见僵硬之感,反而看起来极为慈祥,他扶起了跪地行礼的诵道:“快起来,多年不见,你可一切安好?”

“是,师父挂心,弟子一切安好。”诵随着他的力道起身,“师父可安好?”

“安好安好。”老者笑道。

他是瑶地的大巫,曾经也是名绝天下之人,众人纷纷行礼。

“此行叨扰师父了。”诵说道,“诵心中有愧。”

“无妨。”老者轻沉了一口气,目光从巫厥身上划过,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参见大巫。”一道清凉之音从车队中传来。

大巫看了过去,但见那一袭白衣落地,生的是风华绝代的样貌,虽是年轻,周身气息比之他而言却是只强不弱。

国师潋月。

“这位就是国师?”大巫询问道。

“是,国师慕名而来,想与师父探讨一番。”诵退后说道。

“大巫。”他二人说话之间,潋月已近前再次行礼,“晚辈擅自前来,还望大巫勿要见怪。”

他为天下所慕,行的却是晚辈之礼。

大巫握紧了拐杖,打量着面前温和从容之人,伸手扶起了他道:“老朽也听闻过国师名声,亦有探讨之意,只是身体不便,如今见了国师只有喜出望外之感,怎会有见怪之意。”

“如此月便安心了。”潋月再度行礼。

“姜,吩咐康他们将屋舍打扫干净,腾出来给客人们居住。”大巫对身旁的年轻弟子说道。

“是,师父。”姜匆匆离开。

“国师请。”大巫转身招呼道,“远道而来,先喝口茶。”

“多谢。”潋月笑着跟上了他的步伐。

诵随从身后,在看到进来此处院落的巫厥时停下了脚步道:“安顿之事还需劳烦大王子。”

“你就厌恶我至此?”巫厥停下脚步低声问道。

“非是如此,您多虑了。”诵并未让开身体,“只是师父素来不喜王族中人,还请大王子不要靠师父太近。”

巫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握紧剑柄转身离开:“知道了。”

他们离开此处,自有弟子带他们前往安置之地,之前诵叮嘱的话语自然是又叮嘱了一遍。

大巫将人迎入,潋月跪坐对面,诵入内接过了大巫手中的茶盏道:“弟子来吧。”

大巫松开了手,慈祥的看着他笑道:“诵如今也沉稳了许多。”

“可能是年岁长了些,性子自然就沉下来了。”诵将杯盏放在了他的面前,又在潋月面前放上了一杯,“二位请。”

潋月端起杯盏放在了唇边,轻轻润了润唇道:“好茶。”

“这是山崖上长出的野茶,滋味不比王宫之中,国师若喜欢,可带回去一些煮水喝,全当解渴。”大巫说道。

“不必了,本就是前来叨扰,怎好一来就要东西。”潋月看向了屋外道,“乾。”

“是。”乾入内,将手中箱子放在了桌上。

“此行临时起意,未能准备上好的拜礼,还请大巫不嫌粗陋。”潋月将箱子推了过去笑道。

大巫看着被推到面前的箱子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看向了对面浅笑之人,沉了一口气打开了箱子,在看到其中的药材时惊讶道:“这是雪山参?”

“是,此乃巫地王所赠,月如今用不上,若能予大巫用来调养,用来延年益寿,想来再好不过。”潋月笑道,“还请您笑纳。”

“此物实在贵重。”大巫合上了箱子道,“可是让老朽要好好想想要如何回这份赠礼了。”

“能拜访已是幸事,大巫客气。”潋月说道。

谈话间外间有声音匆匆传来,去而复返的弟子行礼道:“师父,一应客人已经安顿好了。”

“国师远道而来,也该准备些饭食。”大巫说道。

“是,弟子已告知厨房了。”姜行礼完抬头,看向潋月时目光中透着压制不住的敬仰和欣喜,“如今是来问国师有何忌口之处?”

“无,客随主便。”潋月说道。

“是。”姜又行一礼起身,匆匆就要离开。

“回来。”大巫叫住了他。

“师父,还有何事?”姜问道。

“告诉谷中弟子,国师若休息时不可随意搅扰。”大巫叮嘱道。

“是,弟子自是省得,不会扰了国师休息。”姜行礼退出,他在屋内还算持重,待到了屋外,似乎觉得无人再留意他,急行的步伐忍不住变成了跑跳。

“真是没规矩。”大巫叹了一声,对潋月笑道,“我谷中规矩不严,国师若觉得不适,可随时训诫一二。”

“大巫说笑了,您将他们教养的极好。”潋月笑道,“年少时却强行按了性子,反而磨损心性。”

“是这个理。”大巫捧起箱子放在了一旁。

他到底年岁大了,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精神不济。

“师父可是累了?”诵开口问道。

“不过是年岁大了,容易困乏,不碍事。”大巫说道。

“若觉得疲乏还是休息为好,月观谷中风景不错,可否观赏一二?”潋月问道。

“国师请便。”大巫深吸了一口气道,“让诵带您到谷中看看,老朽先失陪。”

潋月起身行礼道:“多谢,您不必送了。”

诵同样起身,带着潋月出了门,合上了此处屋舍的大门:“国师请。”

“请。”潋月说道。

屋门大掩,只有一丝阳光能够透入,那道白色的身影从缝隙中消失,大巫看着箱子中的礼物沉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他应是不记得了。

……

诵在前带路,看着谷中景象颇有怀念之意:“三年未归,此处有些路诵也不太识得了。”

“故土难离未必看的是景,而是看人。”潋月看着此处风景笑道。

诵轻怔了一下,回眸叹道:“国师说的在理,熟悉的人在,便觉得此处是熟悉的。”

“日后可要留在此处?”潋月问道。

“还未做好决定。”诵的语气轻松,“但总归是在瑶地,可以常来常往,探望也方便许多。”

“那便好。”潋月伸手撩过了几乎拂在了颊上的藤蔓道,“此谷为何名?”

“恕,恕谷。”诵说道,“这是师父起的名字,虽不知为何如此起名,但已念习惯了。”

“原来如此。”潋月停下了步伐道,“此行舟车劳顿,我亦有些疲累了,先看到此处,日后有机会再看。”

“好,国师这边请。”诵左右看了一下,换了个方向。

潋月跟上。

此处风景极美,屋舍虽不如何大,但修建的极其舒适,屋子掩映在丛林之中,因谷中湿气颇重,房屋拔地而起,花草甚至蔓延到了屋舍之下,潋月到时,已有数位谷中弟子纷纷惊喜行礼:“国师。”

“国师,您的屋子是这间,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为首的弟子生的星眉朗目的样貌,他的目光落在了诵的身上一瞬,带着笑意在前面带路。

“多谢,劳烦诸位。”潋月踏上了廊板,打量着此处极为宽敞明亮的屋子说道。

“国师不嫌弃就好。”为首弟子说道,“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你们准备的很是齐全。”潋月脱了鞋入了其中道。

“国师舟车劳顿有些累了。”诵在一旁提醒道。

“国师先休息,一会儿饭食就会送到。”为首的弟子行礼,其他弟子跟随,“我们先退下了。”

“好。”潋月应道。

他转身进了其中,乾则关上了门。

数位弟子保持噤声退出了小院的门外,那为首的弟子一把搂住了诵的脖颈笑道:“好久不见了!倒是长高了许多。”

“康师兄,此处还有外人在呢。”诵挣脱着他的手臂道。

“抱歉,从前习惯了。”康收回了手臂笑道,“原本听说你去了巫地,我们还很是可惜,如今怎么又回来了?回来了还走吗?”

“还未定下。”诵说道。

“跟在国师身边想来是能学到很多。”康感慨道,“国师实乃高华之人,我想我一辈子都学不来那副模样,倒是诵有那个潜质。”

“我之后或许不会留在谷中,但会留在瑶地,不会再跟随国师了。”诵无奈说道。

“这是为何?我看国师与你很是亲近。”有一弟子问道。

“因为故土难离。”诵沉吟了一下道。

有些事情既定,告诉旁人也是徒增烦恼,还不如不说。

“原是想家了。”康笑道,“留在瑶地也好,对了,我们见到你的灵鹿了,很是漂亮,就是不让人碰,你带我们去看看可好?”

“是矣是矣,我也想摸摸看。”另一弟子说道。

“好。”诵笑道,“不过它让不让你们碰,我也说不准。”

“走走走。”

一群弟子离开,声音远行,潋月坐在屋中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了旁边,另外一杯自己捻着。

他的目光落在从手腕上滑下的小蛇身上,看着他在杯中汲水,听着门外乾传进来的身影:“主人,何时动手?”

“时机未到。”潋月转动着杯口,水面中映出了那轻轻勾起的唇。

虽然未到,但是快了,很快。

“是。”乾应声道。

……

恕谷的日子很是悠闲,此处到处都是毒草,一应护卫随从都不会乱跑,自然无人随意进出此地。

潋月熟悉药草,自可随意行走,而在晨起时用过早饭后,他便由弟子带着拜访大巫居所,或是探讨巫术,或是看谷中弟子汇合修炼。

虽然未必人人都是巫,但即便没有力量,那些弟子或是掌握了分辨药草做药师的本事,或是驯养灵兽,亦可在外安身立命。

潋月若是兴起时,也会于他们传授一番经验,倒是怡然自得。

只是他们即便听的认真,到了散学时候也是一窝蜂的扎堆乱窜。

“静心静心。”大巫无奈的说了两遍。

“知晓了,我们学时十分静心,这不是下学了吗。”一弟子说道。

“国师,这份药我总是配不好,您可能帮我看看?”一弟子已窜到了廊下问道。

“印,药剂之事需自己钻研。”大巫说道,“不能事事求人。”

“无妨,我帮你看看。”潋月接过了他的药瓶,用帕子托了一些看着其中的成分,又放在鼻尖下嗅闻道,“用料无甚错处,只是火候未掌握好,不可急,白檀一味需最后放。”

“多谢国师指点。”那弟子很是欣喜。

“诵,你这鹿除了负人,可还有其他本事?”院外弟子围着那灵鹿询问。

“它还可辨别药材和水源。”诵说道。

“倒是厉害,只是它长这么大,战力如何?”那弟子询问道。

“我亦不知。”诵摸着灵鹿的颈毛道,“如今这般已经很好了。”

“哎,那怎么行,诵师兄你孤身在外,它若不能保护你,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那弟子说道,“鹿血鹿肉可都是大补之物,要不要跟我的疾来比比?”

“疾?”诵询问道。

“是我新收的灵宠,之前从北地抱回来的。”那弟子将手指放于口中吹了声口哨。

远处花丛之中有白影一闪而过,潋月看了过去,眯起眼睛才看清了那疾驰而来的白影是一头雪豹。

它在花丛之中跳跃,完美的避开了所有的花,不过瞬息便已到了那弟子面前抻了一下懒腰。雪豹肌肉壮硕,雪白的皮毛上散落着漂亮的花纹,尾巴垂地,毛茸茸的看起来十分神武漂亮。

“纵,不要胡闹。”大巫坐在廊下叮嘱道。

“放心吧,师父。”纵摸了一把雪豹背后的皮毛,看向了诵道,“要不要试试?”

“它应是食肉的。”诵有些担心的看着雪豹爪上的锋芒道,若是划上去,灵鹿必然受伤。

“疾是签了血契的,必不会下重手,而且灵兽受伤恢复的速度极快。”纵说道,“它若不能保护你,你还需再收一头才是。”

诵心中仍有迟疑,却被灵鹿蹭了蹭脸颊,看过去时灵鹿已上前一步,低下头与那雪豹对上了视线。

“你看,它自己都同意了,还是相当有魄力的。”纵称赞道。

“小心些,点到为止。”诵摸了摸灵鹿的颈毛说道。

灵鹿呼了呼鼻息,点了一下头。

诵松开了它的缰绳,纵抓了抓雪豹的皮毛笑了一下也让开了地方,其他弟子纷纷散开,各自找着合适的位置观战。

宗阙藏在潋月的袖中看着此情此景,头却被探入的手指轻轻揉捏了一下。

一鹿一豹对峙,双方都在估摸着对方的实力,灵鹿胜在身躯庞大,而那雪豹却胜在敏捷。

雪豹的牙齿呲了呲,胡须动了动,在灵鹿低头时利爪伸出,抓入地面直接起跳,一口就要咬上灵鹿的脖子,却被它一个甩身险些甩出去。

可它即便咬住,巨大的鹿角顶了一下,也让那雪豹掉了下去,落在了灵鹿的腹下,若不是翻身的快,险些被它的蹄子踩到。

灵鹿用角冲刺,雪豹却绕到它的身后咬住了它的尾巴,可即便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被拖拽着往前,在地上留出了一道划痕,一鹿一豹弄得此处草屑飞扬,身上几乎都带了彩,一时之间却有些分不出胜负。

“疾,上它的背!”纵在场外喊道,雪豹听到了命令跳了上去,纵的头却被诵拍了一下。

“哪里有场外指挥的?”诵说道。

“这叫武功再高,也需指引。”纵笑道,“你也可以指挥你的鹿嘛。”

“雪,别让它转到你的背部。”诵开口道。

雪豹抓的极稳,但还是被甩了下去,灵鹿身上有些许毛发纷飞,这一次却是毫不客气的踩向了雪豹的腹部。

若真是踩中了,必是重伤,纵已然焦急的冲了上去。

“雪!”诵开口制止道,“停下来!”

灵鹿的蹄子停在了雪豹的腹部上方,退后了两步,打了个响鼻。

“是诵师兄胜了!”

“漂亮!”

“灵鹿果然很强。”

诵轻轻松了一口气,在雪豹翻身蹭到纵的身边时走到了灵鹿的面前摸了摸它的头,然后被它叼着腰带直接放在了背上。

“雪真厉害。”诵摸着它的头称赞道。

“纵师兄输了。”有弟子笑道。

“输就输嘛,愿赌服输。”纵捏着雪豹搭上来撒娇的爪子道,“疾还有得长呢,要是换成康师兄的那头灵虎,一定能赢它!”

所有弟子纷纷朝康看了过去,明显都有些意犹未尽:“康师兄,你的灵虎呢?”

“把灵虎叫出来给大家看看嘛。”

“好久没见它了。”

“它若出来,诵师兄必然甘拜下风。”

“灵鹿刚战过一场,若再跟它比,岂不是欺负人。”康摆手拒绝道,“胜之不武。”

“是,诵甘拜下风。”诵看着灵鹿身上细碎的伤痕道。

虽然灵兽恢复的极快,可他还是心疼。

“那跟容的那只大青牛比怎么样?”有弟子提议道。

“你自己上去跟他比比怎么样?”康拎住了那名弟子的衣襟笑道。

诵笑了出来:“我看这个好。”

“我,我就算了。”那弟子求饶道,“我若上去,必被一脚给踢飞了。”

他们嬉笑打闹,潋月的目光却落在了一旁树荫下转身离开的身影上,唇角微勾时膝盖被轻轻推了推。

他回眸看向了趴在廊边看起来有些年幼的小弟子问道:“怎么了?”

“国师,你可有灵宠?”小弟子仰头问道。

嬉笑声一时有些停下,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落了过来。

他们即便居于谷中,亦有外出游历行医之时,自然对外界的事并非全然不知。

巫地大王子献灵鹿之事从瑶地便有耳闻,灵鹿一路牵至巫地王宫,本欲献给国师,可国师却被灵鹿所拒,转赠于了诵。

而此事中相传的原因颇多,有人说灵鹿为国师所不喜,亦有人说国师并非明主,真实原因并不为外界所知,但国师前往槁地祈雨,解救万千生民之事天下皆知,他是明主,但灵鹿又确实拒绝了他。

若说灵鹿有眼无珠,可这鹿选择的却是他们的师兄弟,此事无论如何说来,都是尴尬。

“良,不能如此没规矩。”康走了过去说道。

“自然有。”潋月看着面前的小弟子笑道。

康的步伐停下,其他弟子皆是露出了如良一样期待好奇的目光。

“国师的灵宠必然十分厉害,能否给我看看?”良仰着小脸询问道。

“它有些凶,怕吓到你。”潋月笑道,“就不拿出给你看了。”

“我不怕。”良十分期待道,“师兄们的灵宠我都不怕!姜师兄的蟒有这么大,我都没有害怕。”

“哦?真勇敢。”潋月轻点了一下小弟子的鼻尖,虎口处却蓦然传来了微疼的感觉。

“要不让国师的灵宠给灵虎指点指点。”纵说道,“灵虎跟鹿比胜之不武,让国师指点指点不算胜之不武吧?”

其他意犹未尽的弟子都有些跃跃欲试,诵试图阻拦,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阻拦。

那条蟒虽然已有臂粗,可灵虎素来能胜比它大上大多的对手,可想阻止,那不是承认国师不如谷中弟子,若传出去,实在是给他添麻烦。

“师父,也快到膳时了。”诵说道。

“也好。”潋月揉捏着袖中的小蛇,微微撩开袖口看着虎口处微微的红痕笑道,“他从来未与其他灵宠比过,指点不敢,点到为止如何?”

“好!”其他弟子纷纷欢呼。

康亦有些兴奋,拿起挂在腰上的骨哨吹了一声,声音似可达天际,远处亦有虎啸之声回应,仿佛能引大地震颤。

众弟子纷纷眺望,远处略有烟尘,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从远方而来,待停在面前时引众人惊叹不已。

“康师兄的灵虎好像又大了一圈。”

“疾看起来真是娇小可爱。”

那虎生的极大,行走时背部的肌肉随之展现,说是大猫,那一个巴掌都似有一个人的脑袋大,若真是拍上一下,绝无人能受得了,这样的体型将原本壮硕的雪豹都衬的娇小了数分。

“疾还有得长呢。”纵嘴硬道。

可那灵虎过处,那雪豹却是呜咽了一声恨不得跳进纵的怀里,连灵鹿都有几分躁动不安。

“好了,别吓唬它。”康摸了摸那灵虎的头道。

灵虎喉中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似是回应。

其他人虽是看的艳羡,却没人敢上去摸上一把。

康摸了几把老虎,看向了廊上静坐之人。

潋月揉捏着袖中的小蛇,伸出手放在廊上道:“去吧,别弄伤了它。”

众人有些诧异的看向了他的手,连诵也有些错愕,但见那白皙的袖管处一条玄黑的蛇从那处蜿蜒而出,它通体无一丝杂色,如墨玉一般,眼睛更是漆黑透亮,很是漂亮,看起来无一丝蛇类的奸诈,可难掩它只有一指粗细,看起来十分的娇小,若是藏在屋粱的阴影中,无一人能注意到它。

“这是国师的灵宠?”有弟子吞咽了一下口水道。

这么小,看起来都不够灵虎一掌拍下来的。

“它好小啊。”良看着从廊边蜿蜒下去的小蛇,跟上了它的身影道。

童言无忌,其他弟子却皆是面色僵硬,虽然国师的灵宠很小,可是说出来就尴尬了。

“要不还是不比了?”有弟子说道。

灵虎跟灵鹿比那是胜之不武,跟这条小蛇比,那纯粹就是欺负人。

“无事,点到为止就是。”潋月笑道。

良一路跟随,试图去抓那小蛇,却在将要抓到的一瞬抓空了,自己也被一位师兄拎了起来:“不要胡闹。”

“好吧。”康一时有些骑虎难下,他摸了摸灵虎的脑袋小声道,“别攻击弄伤了它。”

“呼……”灵虎呼了一口气,朝那小小的爬行物走了过去,低头努力看清,却见那小蛇抬起上身,朝它吐了吐蛇信,做出了挑衅的姿态来。

“吼!!”灵虎伸出了爪垫,眼看就要拍下,众弟子皆惊,那要是一下子拍下去,国师的灵兽就没了。

可就在有人不忍看的时候,巨大的阴影拔地而起,在很多人瞪大的眼睛中将那扑开的猛虎直接卷进了身体里,骨骼嘎吱作响的声音传来,一声痛呼从那虎的口中发出:“吼……”

巨大的身体在缓缓收紧,无论那虎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众人皆是愣在了原地,呆呆的看着那如桶一般粗细的蛇,有的甚至浑身都在颤抖。

“玄,点到为止,别伤到它。”潋月开口。

那巨大的身影将几乎要晕厥过去的猛虎放在了地上,朝着潋月的方向游了过来。

所行道路上所有弟子纷纷避让,有的甚至直接摔倒在地,诵安抚浑身颤抖的灵鹿,看着那低头到国师面前被他轻轻摸着的蟒,那一瞬间竟觉得这一幕诡异又绝美。

康跑到了灵虎的面前查看这情况,潋月说道:“放心,只是有些闭气,未伤到身体。”

“多谢国师。”康发现灵虎并无异样,轻轻松了口气,看着面前若是想,能将整个屋子盘起来的灵宠有些失神。

能随意幻化大小,头上一角,已不是蚺能形容,这是蛟。

是他们轻敌,未曾想过国师为何会让那样一条小蛇出来与灵虎比。

“此灵宠是蛟。”大巫看着面前巨物的形态惊叹沉气道,“国师能收服此等灵物为灵宠,果然不愧为天下众巫之首。”

“只是运气碰上了。”潋月摸着面前巨蛟的头道,“好了,勿吓到旁人。”

他家的小龙就是聪明,知道化为蛟是最好的办法。

蚺则太凶,蛟却为上等灵物,世所难求。

宗阙看着他满意的神色缓缓缩小着身行,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缠绕在了腕上。

吓都吓完了,自然不必再吓。

他的身影消失,刚才腿软的弟子们皆是大松了一口气回神,可即便如此,还有人一时从地上爬不起来。

“它与国师很是亲近。”大巫看着那极听话的蛟说道。

“它在蛋中时便跟随在我的身侧,从小养大,很是听话。”潋月笑着看向那些失了活泼的弟子们道,“不会伤人的。”

“那就是蛟,当真是神武。”终于有弟子反应了过来。

“正是,那可是传说中的神物,没想到我竟有缘一见。”

“那蛟也太大了些,我方才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我观它似乎还处幼年。”大巫说道。

旁边惊叹的弟子再度惊诧出声:“幼年?!”

幼年都这么大了,若是长成那得多大?一口吞下一座房子?

“是,身体正值幼年。”潋月说道,“但蛟天生灵智,只是内中力量不足。”

他投喂的东西想要养出一条蛟绰绰有余,但想要养小龙却是不足。

上古有传说,龙居于海,可掌水,更有五龙齐飞盛景,虽是传说,可如今连蛟都是罕见的神物,可见灵气已有衰退,才会让他久久停留在幼年期。

虽然他并不介意就是了,小家伙就是软乎乎的样子比较可爱。

“老朽处有一些经年积攒的灵物,倒可让它再生长一些。”大巫摸着胡须道。

“此事怎敢劳烦?”潋月说道。

“无妨,老朽也是平生第一次见这般神物,此生足矣。”大巫说道,“况且那些不过是外物,若能促成也是好事。”

“那月便却之不恭了。”潋月行礼道。

“康。”大巫唤了弟子名字,“带些人随我去库房。”

“是。”康行礼道。

大巫起身,看着院中弟子道:“都别胡闹了,好好回去休整一番。”

“是。”其他弟子纷纷行礼。

……

黄昏将近,潋月的屋内放了数个箱子,前来送东西的弟子告辞,他打开一个箱子,从其中捧出了一枚堪称巨大的灵珠,看向了同样探头看着箱里的小蛇笑道:“你有口福了。”

“他倒是舍得。”乾不必近前,只看那枚灵珠,就知道里面皆是好东西。

“破财免灾。”潋月将那枚灵珠放回了箱中,看着支起身体的小蛇道,“玄,你若能把整个箱子吞下,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宗阙看着他满脸的跃跃欲试,缩回了他的袖中道:“不要。”

他就是想看他吞箱子而已。

区区木箱自然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阻碍,但……

【宿主,乐乐把你当成贪吃蛇了。】1314说道。

宗阙:【……】

“为何?”潋月问道。

“脏。”袖中的小蛇给出了一个十分清晰的拒绝理由。

潋月沉吟,看向了那些箱子笑道:“的确如此,罢了,我们换另外一种吃法,我来丢,你来接,接到的就是你的怎么样?”

袖中的小蛇并无动静,就在潋月以为小家伙要将沉默进行到底时,他从袖中蜿蜒出来,落在了地上,游到了屋中的一侧看向了他。

潋月唇角勾起,莫名有一种被小龙宠爱的感觉,他打开了箱子,从其中取出一枚灵珠道:“不先变大吗?”

“嗯。”小蛇应道。

“唔。”潋月眉眼弯起,将手中灵珠抛了过去,灵珠划过半空,直击小蛇所在的地方,却在下落的一瞬被他瞬间变到合适的大小吞下,又变成了小蛇模样。

这倒不像是他逗小蛇玩,而是对方陪他玩。

潋月从箱中又取两枚大小不一的抛了过去,小蛇变化极快,一一入口。

跪坐在箱边的人沉吟了一下,瞬间那宝物被抛的如流水一样,在夕阳之下一一划过。

乾坐在外面,看着那一道道影子和忽大忽小的蛇,以及里面传出的愉悦笑声,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早知道带坤出来了,这样也不至于显得他大惊小怪。

……

夜色渐起,月色漫天,在整个谷中染上了一层霜色,配着起飞的萤火,看起来格外的美好。

一道身影迈过草丛,停留在了树荫之下,看着背对而立的人沉了一口气走了过去:“你找我何事?”

背对之人转过身,正是巫厥,诵停住步伐,站在他的对面,听到了他意料之外的问询:“你与康是何关系?”

诵的神色沉了下来,一时竟难以说清楚自己心中的滋味,他知道对方在吃醋,可此刻心中不是爱意,而是疲惫中透着些许厌恶。

没错,就是厌恶。

“或许我不该来。”诵转身说道。

他本以为是最后一次告别,日后再不相见才来,谁知竟是这样的问题。

可他转身欲行,却被身后人蓦然拉住了手臂,不等他挣脱,已被压到了身后的草丛中,那人的吻随之落下。

“你做什么?!”诵惊讶的推拒,用膝盖踢打着他,却被轻而易举的制住了所有的动作,“放开我!放开……”

暗夜中响起了裂帛的声音,这个曾经深爱人的声音却让人如坠冰窖:“你就这么厌恶我?这么不想让我碰你?你只能是我的,不管你跑到哪里,都是我的。”

诵瞪大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潸然落下,他不是难过,他只是心好像突然死了……

“王子,王子!”远处传来了奔跑寻找的声音,“王子!”

“什么事?”巫厥起身,有些不耐的抬头问道。

护卫近前,看着此处的情景仓促转身:“王子,巫地急报,大王病重!”

“什么?!”巫厥起身,捡起了腰带急行几步,却又停下了步伐看着默默从地上起来的人道,“你想留在此处也可,但不要到处乱跑,我从前对你宽容太过,日后若寻不到你,你应该不会想知道后果。”

诵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僵硬的拉好了自己的衣襟,蓦然扶着旁边的树吐了出来。

一队人马急行出谷,潋月坐在屋外廊上,看着随着灵气汇聚而不断纷飞的萤火虫,伸手接住了一只落在指尖上的光芒。

“主人,大王子已经出发离谷了。”乾说道。

“时机到了。”潋月笑道。

指尖的萤火虫仓促飞离,随着他的起身,那漫天的萤火虫似乎纷纷凌乱的朝着月色而去,美的有些梦幻。

“可惜了。”潋月收回目光走到了廊下,出了院门,“你不必跟着。”

“是。”乾在他的身后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