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已经很多年没住人了,灰尘很大。
林织没往里面走,手指被勾住了。
连清淡声道:“他不在这里,这里没有任何残余的气息,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需要找人再问他的下落。”
厉鬼和妖仙不是一条道,连清没办法直接和可能带走他血肉的那条蛇联系。
林织轻轻颔首,既然知道目标不在这里,林织也就没往屋子里走。
今天新婚的夫妇走了进去,两人一块把供柜给搬了出来。
除了厚厚的灰尘不说,上面香炉还插着几根燃尽的细杆,蜡液不规则的凝固在木桌上,似乎已经融为一体,处处充斥着岁月腐败的痕迹。
新娘小心翼翼地把大仙像从上面捧了下来,让人帮忙搭把手把供柜抬到他们车子的后备箱里,她则是把大仙像包好搂在怀中,生怕哪里轻慢了。
顾行在里面走了几步,掐算了一番又燃了一张黄符,判断新娘父辈供养的保家仙没有回来,离开了院子。
作为行动负责人,他很有章法的把事情安排了下去。
先询问分区人员里有没有这样的家学渊源,再打听附近最为厉害的出马住在什么地方,又派人跟着新郎新娘一块回去,看看常仙会不会折返。
夏天天亮的早,大家还停留在这就太惹人注意了。
上车后,顾行看着林织问道:“我这安排和我师哥应该差不多吧?”
林织不置可否,笑道:“你这样像是被老师盯着的学生。”
顾行恢复往日睡不醒的模样,没骨头似的靠在副驾驶位上说:“谁说不是呢。”
“师哥这个人,有一套超严苛的标准规则,你是怎么受得了他还能和他谈上恋爱的?”
开车的陈讯和坐在后座另一个方向的双灵都不说话,暗自支起了耳朵,连黑猫都停止了尾巴晃动,假装自己睡着了。
连清听见顾行在说他坏话,本想让人闭嘴,但是一听到顾行后面的话,停下了散发寒气的行为。
他也很好奇,他当初是怎么和林织恋爱的,林织又会对他怎么评价。
可惜他变成了鬼,想假装不在都不行。
“他的行事准则很严苛吗?我倒是不觉得,可能是你们没有太过深入了解他,他很好相处。”
林织运用避重就轻转移中心的话术简直得心应手,笑盈盈地回应大家。
恋爱的细节他当初为了呈现在特处部的人面前,倒是编造了一些,根据以前的经历缝缝补补,古今交杂。
确切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确实没有,毕竟他来的时候,连清已经死了,而且死的非常破碎。
林织的话让人没办法追问他和连清的恋爱细节,顾行沉默了一会儿近乎捧读地说:“爱情真是让人盲目。”
双灵打趣道:“顾哥一看你就是没谈过。”
顾行懒洋洋道:“是啊,打算等死了再谈,毕竟活着还要画五百张道符,哪有时间找对象啊,有些鬼不是孤家寡鬼就不懂得心疼人。”
突然一股阴寒袭上心头,顾行听到了一句冷冰冰的声音。
“一千张。”
顾行刚刚阴阳怪气犯贱是爽了,没想到师哥竟然这么玩不起。
他愁眉苦脸地看向林织,说:“你管这叫好相处?”
“师哥,在你爱人面前你能别这么不近人情凶神恶煞吗?”
连清慢条斯理道:“一千五。”
连句话都问不出来乃是无能,挑拨离间,罪加一等。
顾行看着外边,转移话题道:“哎呀,天要亮了。”
你这恋爱脑死鬼爱上哪凉快上哪凉快去吧!
在分区经过短暂休整后,林织他们打听到了有名的出马的消息。
这事并不费力,对方在系统里登记在册,是特处部分区的编外人员,级别还不低。
“她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神婆,供奉黄家的出马仙,大家都叫她阿春婆。”
阿春婆已经七十多岁,但看起来依旧很硬朗。
她满头银发梳的齐整,身型有些瘦削,看起来很板正的一个老太太,但她穿上请仙用的服装和头冠,跳着祭祀的舞蹈与神秘古老的语调时,她便截然不同。
在不了解的人眼中,那是有些疯癫的动作,但在看似毫无章法的动作里,又藏着规律与野性的韵味。
她的骨头咔咔作响,她的五官疯狂扭曲,时哭时笑,在某一刻她忽然安静下来,仪态又大变样了。
她变得不太像人,双眼圆瞪,嘴角向下,姿态给人一种怒气冲冲十分急躁之感,仿佛下一刻无数短毛就会从她的毛孔里钻出,将她变成一只黄鼠狼。
“西去八十里,他一般在那个洞里盘着,要是不在,你们再换人问。”
阿春婆的嘴里发出尖细的声音,她来的快走的也快,丝毫不停留。
阿春婆的身体晃动了几下,恢复如常。
林织道谢:“婆婆,谢谢你了。”
阿春婆摆手,颇有些豪气万千道:“客气什么,我可是党员,为国家出力理所当然。”
这话好在是没让上门求助的人听见,不然可能会出现寸头大哥汪明亮同款震撼。
大家马不停蹄地往黄大仙说的位置赶,朝着山里的洞窟钻。
还没到洞窟前,大家就看见了斜斜挂在树杈上的一条人腿,好险这是白天,不然得让几个特处部员工心里疯狂咯噔。
在那棵树下,一片腐肉零散分部,周围的草木都被腐蚀,伴有不知名的粘液。
陈讯三两下上树,把那条人腿取了下来。
林织对大家点头,在进入这座山不久,系统地图上的标点就恢复了。
大家松了口气,是这个没错就好。
只是和先前的齐整不一样,这条腿看起来出了点状况。
林织将腿装进盒中,看着上边被腐蚀过的斑斑点点的痕迹,敛眉不语。
要不是聻已经变成了一堆腐肉,他想让他再死一次。
这次的腐肉完全没有之前的活泛,甚至都没有办法变成尸蟞逃走,同体灰白,像是已经被消耗过一次。
从它身上和那个新郎如出一辙的粘液可以判断出,它也是被常仙吞了又吐出来的。
顾行在洞穴口摆了香炉,燃了香简略告知对方前因后果,以及通知对方他们即将对腐肉进行处理,不必有敌意。
穴窟内,大蛇半死不活地盘在一块,旁边落了一些蛇鳞。
修行许久,他也没想到昨晚吃的东西能让他万分痛苦,那团不知名的腐肉竟然还想吞掉他的身体,折腾许久他刚刚才吐出来。
眼下的伤只能慢慢休养了……咦……怎么吃到了一点供奉?
人蛇互不干扰,特处部的人很快对聻的血肉加以处理,让事情告一段落。
林织在回程的路上心情都不太好,大家都知道,谁也没特地搭话。
顾行对这个领域不太了解,他甚至现在都没弄清楚他师哥尸身不腐的原因,对于师哥被蛇腹中的胃酸侵蚀的残肢就更没办法了。
他沉默地目送林织上楼,不自觉叹了声气。
他小声嘀咕:“真不知道我死之前能不能谈上一个这样的。”
双灵咳咳两声,提醒道:“顾哥,请你不要妄图用这种方式来活得长生。”
顾行横了她一眼:“你耳朵什么时候变得跟猫一样尖了?”
“我家三叔是猫,我有这种听力也很正常吧。”
双灵笑嘻嘻地举起猫,用脸颊蹭了蹭。
“这么厉害,一会儿去练枪,再把什么情况用什么驱邪咒,不同符箓的效果给我背一遍。”
“顾组,你不能因为你被连组罚了就要拖我一起下水啊!”
顾行冷笑:“要不是你不会画符,我怎么也得匀你一半。”
说话的声音消散于夜色中,一切归于沉寂。
还没修缮的灯具无力工作,林织抱着盒子回家,开了手机手电筒的灯光。
被腐蚀过的皮肤有些丑陋的凹凸不平,林织的手指抚着其中一处伤口,对身边出现的鬼魂问道:“有什么办法修复吗?”
连清想了一会,微微抬手。
下一刻,眼前的残肢便恢复了皮肤光滑平整的模样,和主人活着的时候没两样。
林织挑眉:“不要幻觉。”
连清老实地收回了对林织的影响,看着自己的一部分道:“也许等我全部拼好之后会有办法。”
他没有很大把握,毕竟只差最后一部分了,他还是没记起林织。
这个样子的肢体确实不太好看,连清看了也很不满意。
“如果实在没办法,那就这么摆着吧。”
林织虽然没有强迫症,但是对齐整也有一定的要求,陈列在棺椁的血肉肢体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眷恋的身躯,自然希望它完好无损,可也没到非要修补的地步。
毕竟这里只是数据虚拟的一个地方,等到任务结束,别说这具身体,他和连清都会出现在世界之外的世界。
“会有办法。”
连清握住林织的手缓慢收紧,声音多了几分笃定。
黝黑的瞳孔遮住了他眼里的动容,林织对他如此包容,一点都不嫌弃他死了还难看的肢体,但他却不能不在意,但也因此心里的歉疚越深。
他看着自己握住的柔软的手,相比较人类健康温润的白,他的肌肤透着死者的青白,在微弱的光下散发着幽冷。
他心里有些不满,却越发贪恋地拥住了林织的身体,摸上他略有弧度的柔软肚皮。
虽然只剩这一个容器,但只要看到妺巫的所有笔记,他可以复刻。
记忆越清晰,他就越明白人鬼殊途的道理。
但他不会放开他,他们会永远永远纠缠在一起,哪怕死亡也不能把他们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