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052

脑中一瞬间被空白填满。

陆行朝默默收紧了沾血的手指,深深吸气,又蹭了蹭唇边的痕迹,低下眼舔了一下。

之前亲谢迟时留下的温热触感还在。

只是这样的冬天,他留不住那一点飞速流逝的温度。

谢迟又吐出一口水。

刚刚陆行朝动作太粗暴,齿尖碰了黏膜。现在舌尖再舔上去,就有种淡淡的血的甜味,像是被咬破了皮。

他不由微皱了眉,心情忽然变得很差。

便从旁边扯出一张纸,沾了下发肿的唇,用力抿了抿,扭头走了出去。

陆行朝沉默地与他擦肩而过。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那尾音闷得快要传不进耳中,他才微微动了下眼睫,看向了镜子中的自己。

眼珠是淡淡的红色。

唇角溢着血渍,嘴唇破皮。

狼狈不堪。

全靠着戴弈选的这个地方足够私密。

他这惨淡的模样才没能落入陌生人眼中,引来异样的目光。

他走去水池边,低下头。

被谢迟咬过的舌尖泛着剧痛,已经渐渐麻木,他却诡异地想要让那痛再长久一些。

他鞠了一捧水,捧起来,漱掉嘴里的血。

没过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又“嗡嗡”震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行朝拿出手机看了眼,又是戴弈。

这次没了谢迟,他没再把通话按掉,而是接了起来,低沉沉道,“喂?”

“老陆你人呢,这菜都上了啊?”

“去办了点事。”他哑着嗓子,擦干脸上的水珠,往外走去,“等我一下,在往回走了。”

“行,那你快点。”

陆行朝挂了电话。

他将纸丢进走廊边的收纳桶,低头走进了包厢。谢迟已经先他一阵子回来了,这会儿正低头坐着,在距离他最远的位置,倒是和戴弈挨得很近。

他脚步顿住。

心脏瞬间又紧揪了一下。

“你这一趟怎么出去那么久?”

戴弈见他终于回来,忍不住抱怨。陆行朝低头坐进位置里,微抿着唇角那处被谢迟咬出来的伤口。

唯一的庆幸只有屋内光线黯淡。

伤口被藏进阴影中,自然也无人察觉。

“刚好接了个电话,晚了点。”

他又冲徐正庆颔首示意,道了个歉,“不好意思。”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呢。”

“不至于。”

戴弈“哧”了一声。

今天他拉人出来的目的大圆满,心情这会儿正好得很,自然也没察觉出陆行朝的异样。只拿着手机私下戳他,提醒道:“哎,徐导刚刚拉小谢进群呢,就你一个人没跟他打招呼了。”

陆行朝知道他这番提醒是好意。

只是落入耳中,便怎么听都有种刺耳又酸涩的折磨。

戴弈这个人是热情,但也一样分人。

陆行朝跟他认识了这么久,互相算是很了解的了。可却还是第一次见这人如此事无巨细地关心另一个人,甚至特意来提。

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凡被他在意的人不是谢迟。

但凡……换一个不是谢迟的陌生人,他都能心平气和地将对话进行下去,甚至在心底送上祝福。

可偏偏不是。

“知道了。”

他过了很久,回复道。

然而下一秒,戴弈发过来的消息却叫他僵住,“我说,老陆你是不是讨厌人家啊?”

“……你想多了。”

“那你表情这么难看?跟人得罪了你似的。”

“……”

陆行朝动了动手指。

他想说自己确实没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讨厌谢迟。但话到喉间,又觉得说出来招嫌,便又全部咽了下去。

他装作没看到那些话,避重就轻,将软件界面切到小组。刚将要说的话输入进去,就看到了消息记录里显得有些陌生的头像。

……是谢迟。

但也不是他。

头像是新的,名字是新的。

不是列表里曾用了很多年的那个号。

怪不得他给他发了这么多条消息,却永远都没有回音。

他只是……

把俩人曾经的回忆也全部一起扔了。

心底像是撕裂一般地痛苦起来。

陆行朝抬眼看了一眼对面,又快速地垂下了眼,匆匆打了几个字发出去,将手机收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很快。

饭局中途到一半的时候,徐正庆出去接了个电话,说有事情要去处理,就先一步离开了,于是屋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陆行朝接不上话,始终沉默。

戴弈对他和谢迟的事情不知情,算是有心无力。之后说话便显得极其尴尬,只得匆匆结束了饭局。

谢迟是打车来的。

他开倒是会开,就是回来的时间短,也一直没空张罗去买辆新的。戴弈有韩楠接送,看到他掏手机准备打车的样子,便想叫住他跟自己一起坐车离开。

“谢……”

他刚起了个头,还没来得及说完,陆行朝就已经读出了他此刻的想法。他微微一僵,身体却比思绪更先一步行动,装作寻常地下意识开口问道,“你打车来的?需要送你回家么?”

谢迟一顿,抬眼看他。

陆行朝假装镇定地回望过去,露出一副自己只是礼节性客套的模样。

谢迟没办法挑出他这样的错。

他只是表现得热心了一点。这样的热心,戴弈也一样对他表现出来过。

他的这种说辞,谢迟确实没办法挑错。

但说归说,他可以选择不坐。

“不用了,谢谢陆老师。”

他淡淡地说,“我家住在另一个方向,老城区,和您不太顺路,就不麻烦您了。”

“老城区?哪条路啊。”戴弈插进来问。

“木棉路。”

“哎,这不和我顺路嘛。”他笑了一下,“那我捎你回去呗,也是一样。”

谢迟这回没拒绝了。

“行。”他说,“那谢谢戴老师捎我。”

“哎,小事啊。”

陆行朝看着他和戴弈一起离开,又被狠狠扎了一下。陈峡见他站在原地迟迟不动,沉默地盯着远处不知何人,上前问道:“老师……咱们现在要走吗?”

车启动引擎离开。

直到轰鸣声远离了耳膜,陆行朝这才收回视线,勉强点了下头,“走吧。”

车缓缓驶出车库。

陈峡坐在前面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扭过头来问道,“老师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去买机票。”

陆行朝回了回神,“你说哪个?”

“就秦哥之前说,要老师回去签字的事。”

他微微睁了睁眼。

路边飞快擦过的灯光照进眼中,映进一片朦胧的昏黄暖光。陆行朝动了动眼皮,想起来是之前秦东朝和自己说过的谢迟那套房子的事情,迟疑了一秒,道,“……今晚上吧。”

“这么急吗?老师不是还病着。”

“嗯,就买今天晚上的。”

陈峡没话说了。

他只能“哎”地应了一声,拿出手机去给陆行朝买票。

陆行朝低下头。

舌尖上的伤口又隐隐开始泛痛,刚刚嘴里有东西的时候,尚且还不觉得。如今再舔一下,只有满嘴血腥气味。

他抽了张湿巾,抵在嘴唇上,用力擦拭了一下,抹掉伤口附近渗出的血渍,微微垂了眼睛。

今天发生的事让他整个人被重重一创。

他本以为他和谢迟分开,是源于他这么久以来的冷淡和坏脾气。然而如今再看,他做错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陆行朝下意识打开了手机。

曾属于谢迟的微信账号静静躺在他的消息置顶,最后一句仍是他那晚上去找谢迟的时候,在酒店的房间里发给他的留言。

他最近养成了时不时会看一下消息的习惯。

虽然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再发消息给自己,但总还是会忍不住幻想,现在发生的一切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只要他能熬到醒来,身边就还是谢迟仍在的时候。

只是每一次从梦里醒来。

再打开看,那些消息仍旧只有他孤零零一人的回复,塞满整页,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把谢迟给丢了的现实。

他拉了一下列表,滑到最下方。

谢迟和他的朋友圈,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交集。而将这个范围缩小到S市之后,可供询问的人选便更是寥寥无几。

谢迟的朋友很多。

但自打谢迟跟着他去了B市之后,他过去的那些朋友,便大都成了泛泛之交。想询问谢迟家里的情况,也基本上是无从下手。更何况陆行朝和他们也没什么交情,贸然上去询问,只会更招谢迟反感。

他拉了一圈,又滑回了通讯录的中段。

将视线转回到了他最开始就找到、但犹豫了许久也没有点进去的那个名字——

蒋柏洲。

这个人和谢迟的牵扯实在太深。

哪怕他前阵子去找谢迟,呆在对方身边、让他一眼就能看到的人也是蒋柏洲。

如果能排除首选项,他不想选蒋柏洲。

但现在他退无可退,蒋柏洲是他唯一能够找到的、和他还有谢迟都算比较了解的人。

他看了眼时间,八点半。

不算晚,打电话过去也还说得过去。

他迟疑了一秒,抬头对陈峡说,“今晚上先不走了,机票改成明天。”

话罢,又给蒋柏洲发消息问道,“现在有空吗?”

消息发出去,他忽然又有几分焦灼。

蒋柏洲不喜欢他,这种反感显而易见。他其实并不想找对方问这个问题,但又实在找不出第二个选项。

如果不找对方,他就只能去问谢茴。

他不知道谢迟是怎么和谢茴交代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的,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去问谢茴的事情在不经意间被对方泄露给了谢迟,那他只会招来谢迟更加深重的厌恶。

之前他做过的错事已经够多了。

他不想再让谢迟更讨厌他。

陆行朝发完消息,又去叫了一声陈峡。

蒋柏洲和谢迟住在同一个小区,找过去很方便,还是上次一样的路。只是这次有了戴弈送谢迟回家,他不敢到那么早。便让陈峡找了个路边停下,专心等蒋柏洲的回复。

蒋柏洲在十几分钟后回了他。

和陆行朝想象中一样,他语气很淡,就像和陆行朝根本没有过朋友间的交情,“你有事吗?”

这个回答在陆行朝的意料之中。

蒋柏洲从开始就不赞同谢迟追他,现在他和谢迟分手闹成那样,蒋柏洲同仇敌忾倒也正常。

他沉默地盯着屏幕。

过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我想问个问题。”

“什么问题?”蒋柏洲说。

“……我想问一下谢迟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陆行朝艰难地打字,缓慢又难堪,“我一直没从他那里听说过,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想问一下谢叔叔怎么了,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这段话陆行朝打了很久。

几乎是写了又删,慢到一字一顿。

待按下回车的时候,他忽然有种轻微的希冀感。

谢迟是不想要他的帮助,甚至看到他就觉得厌烦。

可是除了当演员之外的其他领域……

他总会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如果谢叔叔病了,他可以去帮谢迟找国内最好的医生。如果是其他方面的问题,他也一样可以去找人脉,帮谢迟……

消息框顶部的状态切换。

蒋柏洲的名片上先显示了一阵“输入中”,过了几秒,又变成了一串很长的沉默。

“……”

他发了一串省略号出来。

过了片刻,像是冷笑着说,“陆行朝,你是不是有毛病?”